6、刺良九蹊 ...
-
杨小扬回过头去，在看到那名女子时，他的心里一下子跳出了一句话。
那句李太白的，“美人如花隔云端。”
比娇花更淡雅，比清竹更动人。
她娉婷的身姿似乎比梦境更幻美，她及地的裙裾似乎沾不到凡世的尘埃。
她是站在云端的仙人，真实而又飘缈。你可以感受到她，但你似乎永远也触碰不到她。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叹，落在凡人眼里，都化作吹不散的惊叹。
杨小扬看着女子越走越近，他抿嘴：这种感觉，就像在欣赏流动的美景一样。
他已经猜到这个女子是谁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掬兰口中的春华苑另一个红牌，流羽。确切的说，她应该是春华苑的头牌。
女子纤细的手轻掩住不点而朱的唇，笑着对众人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来了？”
凤瑜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女子吃笑着说：“我不能来吗？凤姐姐，我不记得这春华苑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凤瑜的脸色更沉了，她冲已经停止弹琴、不知在想什么的施意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见过流羽姑娘！”
来的女子果然就是流羽。
施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走过来向流羽行礼，说道：“羽姐姐好。”
流羽璨然笑开，绝尘的面容比烈酒更醉人：”施意？意妹妹，你和离姑娘还真是有缘。一个是真‘失忆’，一个是假‘失忆’。”
杨小扬本来想避开这些女子之间的汹涌暗流，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流羽环顾了面色各异的众人一眼，星眸弯弯：“大家似乎都不太欢迎我呢。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
一直没有主动开过口的施意这时却说：“既然姐姐来了，就指点一下妹妹的琴艺，如何？”
流羽眸色微暗。
这春华苑里所有人都知道，流羽不卖身但也不卖艺。她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可以引得无数人为她折腰。所以，她不需要出卖□□，也不需要像青离那样超凡的琴艺。而施意刚才的话，几乎无异于挑衅。
流羽饶有兴致地看着施意，笑道：“不愧是在夏王府上呆过的人，连说话都带着蔷薇花似的刺。”
听到“夏王”两个字时，施意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有了片刻松动。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流羽的眼睛，也没有逃过杨小扬的眼睛。
流羽走到瑶琴前坐下，纤长美丽的手指轻放在琴弦上。伴随着十指按弦，一曲杨小扬没有听过的乐声便传了出来。
“凤姐姐，记得我以前做你的小丫头时，你最喜欢弹的就是这曲《忆往昔》了吧？”
看到凤瑜的面色陡然发青，她又说：“多亏了你呢，不然我连一首曲子都不会弹。”
哀婉悠长的调子缓缓地流淌开来。与人之间的争斗无关，乐声执拗地渗透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直很好奇，凤姐姐你是在哪儿学的这首曲子呢？直到那天，我被夏王带进了他的府邸。”她美丽的眉目轻轻上挑，目光蛇一样滑向施意：“意妹妹既然也在夏王的府里做过琴师，想必也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吧？”
凤瑜煞白了脸色，施意的手已经暗暗握成了拳头。
流羽笑笑，似乎对这两个人的反应感到满意，她又说：“夏王亲自为他死去的妻子谱的曲，然后，他的每一个女人都会唱。”
她停止了抚琴，纯白的长裙在风轻轻地撩动下飞舞。她站起来，笑道：“在离姑娘面前弹琴，我还真是不自量力。所幸你失忆了呢。”
她冲众人娇媚一笑，然后淡然地走出屋子、走过屋内的每一个人。
杨小扬很想安慰一下眼前两个明显是“失宠”了的女子，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害怕越说越错，他只得拉着掬兰走了。
回去的路上，杨小扬问掬兰：“那个夏王是什么人？”
掬兰吓了一跳：“您问这个干什么？”
杨小扬注视着反应过激的掬兰，心想：那个夏王不会与青离也有关系吧？
他又问：“夏王是谁？”
掬兰眼神游移，几次想岔开话题都被杨小扬绕了回来。她无奈地看一眼志在必得的杨小扬，咬咬牙，说道：“夏王，就是赤野之国的战神，夏恪言。”
“流羽她们，和他有关系？”
“嗯。夏王蓄养了一批女孩子。他玩腻了的就会扔到我们春华苑来。意姑娘可能就是这样进的这里。至于凤姑娘和羽姑娘嘛。以前姑娘还没出新人馆时，凤姑娘是春华苑唯一的红牌，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就书羽姑娘。后来，夏王招凤姑娘入府献艺，我们所有人凤姑娘可以飞上枝头了。却没想到，夏王竟一眼相中了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羽姑娘。”
杨小扬眯起双眼，不急不徐地又问：“那，我和夏王是什么关系？”
掬兰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小扬：姑娘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夏王就是要逼您卖身的人。”
一句话，勾起了杨小扬的好奇心。在掬兰的叙述下，他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青离现在是十九岁。六年前，也就是她十三岁的时候被卖入了春华苑的新人馆。后来，她十六岁时，馆里又新来了一个姑娘，叫仪霜。
“仪霜也会弹琴，听说她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小姐，还听说她有一个有婚约的夫婿。她一直在等那名男子，所以她很想超过姑娘您，争取可以卖艺不卖身。但是她最后还是输了，她□□的那一天，自己上吊自尽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的未婚夫婿，就是当年去了军营的夏王。”
杨小扬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两个人都卖艺不卖身不就行了吗？”
掬兰低下头，小声地说：“不可能的，只要有姑娘在，那就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听过姑娘弹琴的人，都不会再接受另一个人卖艺不卖身了。您是站在琴艺顶峰的人，其他人和您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杨小扬从来没有想到过，青离竟然是这样的人物。即使掬兰曾经告诉过他青离琴艺高超，可是他没想到，青离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后来，夏王回来了。听说了这件事后，就经常召您去他的府院。虽然他没有玷污您，可是他常常羞辱您。有一次，他逼您不再弹琴。您对他说，关于那件事您也很遗憾，不过您没有错。再后来，就是逼您卖身。”
她的确没有错，杨小扬想。这样耀人的女子，难怪可以当上红牌。不过夏王也够绝的，竟能逼得这样的女子投湖自尽。
“我们还是回新人馆吧。”杨小扬说。
“为什么？”
杨小扬笑答：“去学琴啊。”
天已经完全黑了。
被自己毫无头绪的指法、曲谱弄得焦头烂额的杨小扬在回来后又一次战胜了男人的本能。平安沐浴完毕的他，已经筋疲力竭。
他把窝在床上睡觉的“长尾巴”（他无视小东西的愤怒，自作主张起的名字）往地上一丢，便倒头大睡。
掬兰吹灭了蜡烛，轻轻地退了出去。
窗外一轮圆月安静地悬挂在天幕上，银色的辉光顺着朱红色的窗棂，泻进昏暗的屋子。
“长尾巴”黑亮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装了一圈，小巧的鼻子在空中嗅拉几嗅。它满意地点点头。一阵清光过后，“长尾巴”已经变成了白天出现过的俊秀男子。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看着睡相绝对算不上恬静的杨小扬，咧嘴一笑。
春夜料峭的寒风让杨小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周围的景物在迅速地后退。
这里显然里春华苑已经很远了。
他低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名男子背上。他就着月光仔细观察了男子许久，在看到男子火红色的头发和火红色的衣服时，他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又开始睡觉。
男子带着他飞进了一片竹林后，将他轻轻地放下。男子抹了一把汗，抱怨似的说：“怎么这么重？人族的女子都这么重吗？”
“累着你了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吃得比较多。”杨小扬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笑着对目瞪口呆的男子说道：“哟，长尾巴。”
听到这句话，男子立刻发怒：“什么长尾巴？你才长尾巴！我叫九蹊，刺良九蹊！”
杨小扬已经翻过《初蒙风物志》上关于刺良的记载了，对这种罕见的妖族也有了一些了解。他不过是想逗逗九蹊，谁让九蹊的真身那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呢？
他随意地“嗯”了两声，找了块石头坐下，懒洋洋地问：“长尾巴，你把我带出来想干什么？”
九蹊的红发就像炸毛一样竖起来：“不是长尾巴，是九蹊！是刺良族的勇士九蹊！”
“嗯嗯，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九……长尾巴？”
九蹊垂头丧气，它已经明白了杨小扬是在故意整他。
“我想让青离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
九蹊愤怒地捏紧拳头：“抓那个该死的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
杨小扬也听苑里的姑娘絮叨过。最近一个月内，附近的许多城里都发生了女子夜间失踪的案子。那些女子至今下落不明。而且不管官府派出多少守卫，总会有女子丢失。所以现在，已经有人怀疑这些案子不是普通人做的。犯案之人即使是人，也拥有下妖以上的灵能。
九蹊抓了抓头发，苦恼地说：“我从刺良族居住的山上下来后，才知道人族有一种叫‘钱’的东西。你们这儿什么都要钱，我没有钱，又不能不吃东西。所以就到别人家里去借……”
“是偷吧？”杨小扬翻翻白眼。
“以后会还的！”九蹊争辩道：“有一天我进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还什么都没拿呢，就被一个人族术士发现了。她硬是我我是采花大盗，叫我是‘淫贼’，还让我交出那些女孩子。真是气死我了，我们刺良才不会对人族的女孩子感兴趣！
我告诉她不是我干的，她不信。我打不过她，只好趁机逃跑了。想来想去我都咽不下这口气。我是刺良族的勇士，怎么能被冤枉成采花贼呢？所以我想抓住那个真正的采花大盗给那个术士看看，然后让她给我道歉。”
“你来找青……我，就是想让我当你的饵帮你引出那个采花贼？”看到九蹊一脸“你还不算笨的表情”，他撇撇嘴：“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九蹊得意地说：“我听说你们人族的青楼是人族男人的最爱的地方。春华苑是最大的青楼，而那个流羽又太可怕，所以我就来找青离了。”
杨小扬皱起眉毛：“流羽很可怕？”
九蹊点头：“对，很可怕。别看我们刺良的耳力不怎么样，可是我们的嗅觉是万物之冠，我一下就闻出了那个女人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什么奇怪的味道？”杨小扬急忙问。
“不告诉你，谁让你今天一直羞辱我？”
杨小扬笑了一声，悠闲地玩弄起自己美丽的手指，他说：“不说就算了。反正《初蒙风物志》上并没有关于刺良嗅觉的记载，谁知道你是不是胡编的？”
九蹊一听，胀红了脸：“那是因为写书的那个傻瓜和我们刺良族有过节！那个小气的老头，不喜欢什么就不会写他的好话。你……你……，算了，我说。”
杨小扬干脆翘起了二郎腿，虽然坐在石头上做这个动作不太舒服，可是他杨小扬今天就是决定要耍帅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
九蹊瞪他一眼：“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人族的！”
杨小扬恍然大悟：“难怪她生得那么好看。”
“还有你。”九蹊露出邪恶的笑容，他就不信他治不了这个小小的人族之人。
杨小扬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是。”九蹊靠近他，又使劲儿嗅了几下后说：“你不是青离。这具身体，□□和灵魂的味道虽然相似，但绝不是一个人的。”
月色之下，九蹊如同一团烈火一样明亮。杨小扬静静地看着目光澄澈清亮的九蹊，良久，他舒了口气：“我的确不是青离，我是杨小扬。”
我是杨小扬。
这句在脑海中盘旋过无数次的话，他终于又一次说了出来。
原来这里，还有人（妖）可以看出他不是那个美丽的女子，他只是杨小扬，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类少年。
他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笑意，对九蹊道：“谢谢你。”然后，他把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九蹊。那些压抑与痛苦、不安与迷茫，还有他对生活的渴望与信心，都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九蹊。
虽然不确定九蹊能不能听明白。可是九蹊认真聆听的模样让杨小扬很感动。
“不行，我得马上带你离开！”在听完杨小扬的叙述之后，九蹊站起来，一把拉起杨小扬。
“你干什么？怎么一下子……”
“你是男人对吧？就像刺良中的雄刺良一样。怎么能让你去卖身呢？不行，我得带你离开那里！”
杨小扬拉住九蹊，他越来越喜欢他这个单纯的朋友了。
“我当然会走，不过不是现在。这样走的话，掬兰会遭殃的。而且，我还想弄清楚一些事。”
“什么事？”
杨小扬眯起眼镜，抬头望着天空中皎洁的圆月，轻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他会来到这里，究竟是意外、是巧合还是一场计谋？
九蹊虽然不解，但还是说：“那好吧。不过我要陪着你。你是人，可能看不出来，那家春华苑里，非人族的高手太多了。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
杨小扬捶了捶九蹊的肩膀：“好兄弟！你放心，每天夜里，我就和你一起来抓那个采花贼……”话还没说完，杨小扬就看到九蹊一脸憋笑的表情。他不解地问：“怎么啦？”
九蹊扯了扯抽搐的嘴角，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好看的女孩子跟我说‘好兄弟’，觉得不太习惯。哈……呜，真的没什么。”
杨小扬的目光越来越沉：“是吗，那你就每天一个人出来抓贼吧！余妖长尾巴！”
“你说什么？喂，你给我站住，你刚才说什么了？”看到杨小扬突然停了下来，九蹊不由地后退了几步。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怕什么？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卑下的人族？
想是那么想，他还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你，你干什么？”
杨小扬骄傲地看着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长尾巴，送我回去！”
“你说什么，你才长……”
“嗯？！”
九蹊低下头去，在自己的鄙视下，脱口而出：“是，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刺良九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