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何妨吟啸且徐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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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叫我素夜。”
很平淡的语调。
刚才的微笑似乎是杨小扬的幻觉。清醒过后，看到的只是一张平静的容颜。
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在他怀里，没有问抱着自己一夜的人是谁。
杨小扬忽然醒悟过来。
这一切，只是因为不在乎。
素夜幽远的眼睛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他。这样无所谓的目光看在杨小扬眼里，就犹如锋芒一样一寸寸刺醒了几乎快要迷醉的心情。
他怀里的她，不是她，是他。
他怀里的夜，不只是黑夜的夜，还是夜族的夜。
《初蒙风物志》上说，夜族男子，每到月圆之夜，会通体发光。只是它似乎忘了说，那样的光芒太过美丽，让人禁不住想要沉醉。
不久之前，杨小扬快被满溢的酸涩所吞噬。可是现在，他只想忘记昨晚他看到的事，只想为自己昨晚的不寻常情绪辩解。
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所以一切绮念都要归为不可能。
杨小扬轻轻地放开了素夜，待他站直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去打点水，你再休息一会儿。”说完，他便走向昨晚打水的溪流。
没过一会儿，小鸾就跟了过来。它立在溪边的石头上，一边用尖嘴蘸了些水来梳理羽毛，一边听杨小扬说素夜的身份。
“夜族吗？可是他没灵力啊。再说，小扬，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很危险的。”
“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小鸾拍了拍翅膀，说道：“你对初蒙还不太了解，这里……”
见杨小扬没理自己，它问：“你怎么了？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小扬低下头，昨晚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和那片太过美丽的清光又闪电般回到了脑海里。他苦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昨晚的月色比较迷人罢了。”
小鸾奇怪地看着他，却也没说什么。
他们两个打完水回去的时候，素夜正靠在一丛修竹边上。杨小扬这才看清，素夜比青离的身体高出不少。但是因为太瘦的缘故，所以他看上去不仅不显得高大，反而有些纤细。
杨小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轻声说：“喝口水吧。”
素夜从他手里接过竹筒，喝了一小口后又递还给他。
“是白夭让你们来救我的吗？”
杨小扬点点头。
素夜微仰起下巴：“是吗？她……算了，谢谢你们。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我不想连累你们。”
杨小扬很想说“是，拜拜，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转着竹筒，似乎那里有什么能吸引他的东西。
小鸾看了那两人一眼，不屑地咂嘴：“等走出这片林子再说吧。”回过身时，又嘀咕了一句：“两个疯子。”说完，便振翅飞走了。
杨小扬也立刻跟着它向前走。用余光瞥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素夜时，他轻轻吁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不一会儿，小鸾飞回来落到杨小扬肩上，抱怨道：“喂，你不饿吗？”
杨小扬摸摸快瘪下去的肚子，说道：“我也快饿死了。你们再忍忍，等能找到东西吃时我再去捣鼓点。”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他们走了很久，周围都是清一色的翠竹，连半根笋子都没有。
快到晌午时，杨小扬和小鸾的独子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声。饿得头昏眼花之际，他们终于走出了竹林。看到竹林外的一处村落时，杨小扬和小鸾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村落挺大，有十几户人家。可都是关门闭户，看样子老早就搬走了。杨小扬和小鸾不死心地到处找，总算找到了一户院门敞开、干净整洁的人家。
他们急忙跑过去，问道：“有人在吗？”
“谁啊？”听到人声，院子里走出一个老头。
杨小扬走到他面前，说：“老伯，您能给我们点吃的吗？我们都一天多没吃饭了。”
老头“呵呵”地笑了几声，让他们进了屋。
“老婆子，快来快来，咱们来客人啦。”
老头招呼他们坐下，又叫在灶房忙碌的老伴赶紧把那几盘小菜和一盘炒鸡肉端出来。老头告诉杨小扬他姓黄，是这里的农户。
黄老头给他倒了杯茶，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说道：“小丫头别介意，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这几盘菜你就凑合着吃吧。”
“谢谢老伯，你能给我的小鸟也准备点食物吗？”
黄老头一口答应：“好好，你怎么不吃啊？”
“我等人，他来了我再吃。”杨小扬站起来，正准备去门外看看素夜怎么还没来，就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地进了门。
黄老头愣愣地看着素夜，直到他坐下来都没回过神来。
杨小扬叫了他一声：“黄伯伯。”
“啊？”老头浑浊的眼球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你们这儿怎么只有一户人家啊？”
黄老头叹口气：“我们这儿被妖族袭击过。妖怪们掳了不少小娃娃和女孩儿去吃，所以大家都搬走了。我和老太婆无儿无女，年纪也大了，能搬到哪儿去？所以就留下来了。”
杨小扬一边飞快地往嘴里塞饭一边听黄老头讲往事。
黄老头咂咂嘴，对尚未动筷的素夜说：“你不吃？”
素夜摇摇头：“我不饿。”
杨小扬抬起快要埋到碗里的脸，诧异地问：“你不饿？”
素夜点点头，他端起茶碗，细细地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杨小扬夹了几大块肉放在他碗里：“吃点吧，不吃东西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
素夜看了那几块肉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白，他扯出淡淡的笑意容，说：“我真的不饿。”
杨小扬又埋下头去，可是先前还很可口的饭菜这时却索然无味了。
他放下碗筷，和黄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黄老头嘴里，知道这里离桑宁已经很远了，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达一个名叫富河的城镇。
“小扬，今天就在我这儿歇息吧，明天再出发也不迟。你别看现在太阳挺大，今天晚上准下雨。”
杨小扬奇怪地问：“今天会下雨？您怎么知道？”
黄老头指着他们刚走出来的竹林说道：“你不认识雨竹吗？它们的叶子现在全朝下了，今晚准下雨。”
“雨竹？能预测天气的竹子？”
黄老头笑着点头：“是啊。这片林子是我亲手种的，我不搬走也是舍不得它们啊。”
杨小扬睨了自称什么都知道的小鸾一眼，还是决定回去好好读《初蒙风物志》。
吃过午饭，杨小扬就向黄婆婆讨了些盐和米，然后拉着素夜来到了雨竹林中。
”这么瘦是因为不吃东西吧？为什么不吃？不合胃口？”他“噼雳啪啦”地问了一大堆，也不顾素夜听清楚没有，就把刚才泡好的米放入竹筒中，然后用干竹叶生起火，准备做一道简易的竹筒饭。
“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对你好。我是因为答应了白夭要好好照顾你。不然我才不会管你。”
对，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被那个叫白夭的女妹感动了。
素夜坐在他对面，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卡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头发真的很美，垂下来的时候，柔顺地搭在白色的衣衫上，散发出润泽的光芒。
竹筒饭要不了多久就烧好了，素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到了手里。他吃得真的很少，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杨小扬嘴里抱怨着“浪费食物”，心内却像被虫子咬了似的，一点一点地作疼。
他努力忽视那种感觉，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你打算去哪里？”
素夜停下了剥竹壳的动作，安静地望着他。
杨小扬本来一问完后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加上又看到了素夜的这种表情，他心里蓦然涌出一股怒火。
愤怒是对自己的，他气自己怎么这么不要脸，弄得就跟缠着别人似的。可是又气素夜，不明白对他好难道还有罪了？
他没好气地冲素夜说：“怎么？和你交个朋友你会死吗？”
素夜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露出春风一样的笑容：“你是说，朋友吗？真难得，竟然会有人想和我做朋友。”
杨小扬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素夜笑得意味深长：“既然是朋友，那如果，我想去空城，你也愿意和我一起去？”
杨小扬疑惑地问：“空城？那是什么地方？”
素夜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回去了。留下杨小扬一个人站在竹林内，烦躁地踢着石块。
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晚上果然下雨了。
杨小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很不了解素夜，可是每每想到这里，又会警告自己素夜怎么样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思绪就像一团乱麻一样怎么理也理不清。
他烦躁地爬起来，想去小解。
路过灶房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他心里奇怪，便走过去一看。谁知这一看，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灶房的柴火边，两根老竹正在磨刀石上使劲儿地磨刀。长长的根须顺着疙疙瘩瘩的竹身伸了出来，在地面上不住地扭动。
“老头子，这大仙怎么还不来啊？我们的灵力快支持不了了。”
“再等等，大仙去外地收人肉了。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夜族人可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
这声音，赫然是黄老头和他老伴！
杨小扬听得毛骨竦然。
小鸾说得对，他还是太不了解初蒙了，这里的一切说到底只有四个字：弱肉强食。
他小心翼翼地离开灶房，又奔向素夜的房间。推开门后，他发现素夜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醒了就好。”他拉起素夜，又回房叫了小鸾，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们狂奔。
“小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鸾顶着雨大声问。
杨小扬的牙齿都在打颤：“快点，快点跑，黄老头是竹妖，他们想吃了素夜！”
素夜闻言，浑身一震，他看着前方的杨小扬，唇边泛起嘲讽的笑。
原来知道他是夜族人啊，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也想获得无上的灵力？
雨势非常大，他们的衣服全部湿透了。地面很滑，杨小扬一味地拉着素夜跑。素夜挣不开他的手，只能磕磕绊绊地跟着他。一不小心，就被石块绊倒在地上。
杨小扬急忙扶起他，咬着唇帮他揉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踝。
几乎禁锢的手势几次阻断了素夜的退避。
雨水顺着杨小扬的脸流下来，滴到素夜的衣衫上。天很黑，可是因为隔得太近，所以素夜还是看到了杨小扬紧皱的眉。杨小扬抬起头，正对上素夜的眼眸。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沾上了些许泥水的容颜。
他只觉得现在的素夜就想一个瓷娃娃，任何人随便一碰，都能碎掉。
这样的人，真的是夜族吗？
为什么他一点灵力都没有？又为什么一点灵力都没有的他会离开自己的家到什么空城去？
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
他不吃肉、他会出现在那样偏僻的树林里。都只是因为他是夜族。
血肉被无数生灵觊觎的夜族。
明明知道这些，自己却一点警觉都没有地将他带进了黄老头家。
杨小扬甩甩头，将素夜背在背上，又继续狂奔。小鸾看着他们，很想用灵力帮忙。可无奈烈鸾属火，这些雨水虽然对烈鸾的真身没用，但却能限制它的灵力。
杨小扬跑着跑着，却突然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他立刻调头，却又撞在“墙”上。
“跑那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呢？我美丽的夜族人。”
怪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闪烁不已的妖光将他们困在了一个圈内。
杨小扬抱着素夜的手紧了紧。
妖光愈盛，从光芒中慢慢走出一个绿衣绿裙的妇人。她的半张面皮俏嫩美丽，但另外半张却焦烂乌黑。
“果然不愧为夜族中人，真是美丽不凡呢。”不知何时已经掠到他们身边的妇人伸出长长的指甲，缓缓滑过素夜的脸。
杨小扬大惊，急忙后退了几步。
他咬紧牙关，怒视着眼前的雨竹妖。
这时，他听到素夜说：“放我下来。”
杨小扬顿了顿，将他从背上放了下来。
素夜站在风雨之中，纯白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显出清瘦柔韧的线条。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雨竹妖，问道：“你知道我是夜族？”
妇人妖娆地笑开：“昨夜月圆，我的徒子徒孙们把竹林中突然而来的清光告诉我了。”她的手抚上焦烂的半边脸，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恋：“我可是非常期待你能帮我修复容颜呢。”
素夜又说：“既然知道我是夜族你还敢来？你对自己的灵力很自信？”
妇人一瞬间又掠到了素夜面前，说道：“夜族之人会让我近身？这还真是个笑话。”她的手又抚上素夜的脸：“真美，美到让人禁不住想要叹息。这样的美貌，即使是在夜族，也无人能出其右吧？不过这样的美貌，很快就属于我了。”
杨小扬在一旁看得怒不可竭，可是看到素夜的神色纹丝不动，害怕冲过去也只是被他当驴肝肺。于是只恨恨地跺了跺脚。
妇人笑着放开手：“你不用硬撑，我知道你现在失去了灵力，连一个人类都不如。”
素夜垂下眼睑：“杜赁竟然连你们这些散妖都出动了。”
妇人拿出一枚金色鳞甲，说道：“有了这个，我就不是散妖了，是妖王正式军队里的人。你说得不错。妖王的确出动了所有上妖。而且规定，谁先找到你，谁就可以得到你的心间血。”
素夜抬起头，勾出几近邪魅的笑。他说：“只是心间血吗？你难道，不想独占吗？”
大雨滂礴。
诡异的春日闪电划破了无尽的夜幕、照亮了素夜蛊惑人心的面容。
妇人张大眼睛，着迷似的重复着：“独占？”
“害怕被妖王知道吗？害怕他杀了你？”素夜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周围那些知道你发现了我的妖物，你只要，让它们闭嘴就好了。”
素夜的脸泛着若隐若现的淡青色光芒，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引诱着雨竹妖。
妖光骤然大盛，四处开始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素夜静静地看着与众妖厮杀的雨竹上妖，收起笑容，缓缓拿出了炙魂萧。当箫触到唇畔的一刹那，杨小扬冲了过去，夺下炙魂箫，狠狠地吹了起来。
伴随着灵魂被炙烧的痛苦，无数光刃飞向了雨竹妖。
一声、两声、三声。
称不上音调的声音尖叫着冲向九霄。宛如爆炸一样炸开了细密的雨帘。
雨滴渐渐变小，等到雨水完全平息的时候，泥地上已经铺满了各种妖物的尸体。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尴尬的沉默。
小鸾咳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雨是众妖布的阵吧？我就说没听过雨竹能预测天气嘛。虽然可能是有这个用处。喂，小扬，我真的知道很多事的。”
杨小扬捏紧箫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素夜面前。
他抬起头，直视着素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些藏匿起来的妖物，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早就知道那对夫妇不是人，是吗？”
不等素夜回答，他又问：“你以为我要和你一起走，也只是为了什么夜族血肉，是吗？”
他狠狠地扯住素夜的衣衿，狠狠地瞪着那双幽远清明的瞳仁，他说：“我杨小扬，从来没有想过吃你的血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给我记住，我杨小扬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如此而已！”
素夜没有回话，只是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衿。
许久之后，他眯起眼睛，看着黯淡的天空，轻轻地说了句：“和我做朋友，是很烦的。”
杨小扬愣了愣，然后放开了他，说道：“没关系。”
“我会不会和人相处。”
“没关系”
“我会惹你生气。”
杨小扬把箫塞回他手里，轻声说：“我不怕。”
你不会惹我生气，因为我没办法生你的气。
恍惚之间，他听到素夜说：“我们去空城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