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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笼中的青鸟0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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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说无凭因而无效,青辛清晰地意识到女王只是趁势摆出了和解的姿态。
青辛心里顿时充满了懊恼。
“请问,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出门之后,好像看透了青辛的心思似地,景麒的唇角向上牵了牵,低声相询。
“什么什么表情?”
“人脸的表情我一直拿捏不好,先王在我的床头日夜啼哭时,我也曾十分烦恼,因为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哦,现在,是哭。”
“噫?”景麒吃惊地抚着眼角。
“哦,是欲哭无泪。”青辛修正道。
“可我是想对您露出自嘲的笑容……”
“人的表情会随着心情的变动自然流露,您越是斟酌,表情就越是扭曲,不去想这个问题,反而就不成问题了。”
“受教了。”
“台辅……”
“嗯?”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太莽撞太自以为是了!”
“……不碍事。”
景麒的状态显然和“不碍事”相去甚远。
“我包您与主上重修旧好,包在我身上了!您安心静候佳音就好,再也不必劳神烦忧。”
景麒不忍直斥他这是说大话,只好一声不吭。
“请容我护送您回府。”
“或许和敬卿比我更适合主上。”景麒拂开了青辛前来搀扶的手。
“没那回事。”
“我人都做不好,怎么做得好人类的丈夫。”
“主上可不是人类。”
“呵。”
“景女王的丈夫,我坚信只有景麒能够胜任。”
“唔?”
“台辅,您认为和敬卿为人如何?”
正在被他俩谈论的和敬卿,是巧国外务府的次官,目前滞留在庆的大使张清。
“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主上开怀大笑,祥琼姑娘也很喜欢他。他似乎有秘诀,和任何人都相处得不错……正如我和任何人都关系紧张。”
“任何人……您和我关系紧张吗?”
“我不知道。”
“您……”
因为青辛的话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所以景麒静静地等着后半截。
“没什么,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说您多虑了。”微微下垂的眼帘,耷拉下来的眼角,让那刚毅的面容看起来近乎忧伤,“您的人缘并没有那么差。”
“坦率点吧,告诉我和敬卿为什么不行?”
“主上与他产生摩擦时,如果我吼他,见鬼,你就不能想想庆的子民吗?一切都要以主上幸福为重!说不定他会回答说……庆的子民又关咱什么事。”
“他不是那种人,他心地善良,而且一点也不狭隘。”
那乡下口音实在是学得惟妙惟肖,试图绷紧脸维持礼节的景麒忍不住笑出了声。
霎时间,青辛嘴边转过无数个笑话……他想逗景麒笑下去,笑开怀,然而,最终还是正事占了上风。景麒屡屡流露出退位让贤自愧弗如之意,所以他一定要在这里把他稳住。景王已经动摇,所以决不能放任景麒动摇。
“和敬卿品性如何,其实不重要。”青辛淡淡地说。
“为什么?”
“反正,主上若是对他动了心,我就只能请他立刻从庆国消失啰。”轻描淡写的口气,像聊家常。
“万万不可!”景麒却一扫疲态声色俱厉。
“啊?”
“您的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预示您有不得善……”景麒的眼神也严厉之极。
“看您都想到哪儿去了。”青辛哈哈一笑。
“这也是为您着想,我是为您着想。”
“行啦,都说了是您胡思乱想!”
麒麟有麒麟之仁,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青辛还是有点恼火。
不仅是因为景麒的窝囊和出言不逊。
这个为情敌求情的滥好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敏锐。
被看穿了根底的青辛,感觉很不舒服。
杀戮,确实是青辛解决难题的常备选项。这个往往最终被否决的选项,几乎总会在第一时间从他脑子里冒出来。这是因为他体内含有猛兽的基因,还是因为杀戮对于孔武有力的他来说,是最轻松最便捷的方法呢?
“对不起,我不该乱想乱说话。”景麒服软了。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说不碍事的人。”
“对、对不起!”
“道歉怎么够,要罚。”
“罚什么?”意识到青辛是想逗自己开心,景麒的语气也轻松了一点。
“先给您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要。”
“先说好,您大可漫天要价,却不妨碍我就地还钱。”
“麒麟居然也这么精明!”
“青将军……”
异邦人会在气头上说庆的子民关我何事,但庆人也未必就一定牵挂庆的国家大事,否则就不会有官吏党同伐异横征暴敛了。不过,总有一些有识之士,德才兼备,将王朝兴衰视为头等大事。金波宫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譬如景麒眼前这位青辛将军,不就是吗?
异邦人信不过,同僚同胞也信不过,难道他还信不过他自己?
景麒听说他与阳子私交甚厚,常常一起喝酒打猎,阳子几次彻夜不归,事后都被证实是跟他在外厮混……
“青将军,您喜欢主上吗?”
“如果一位君王要当我的妻子,那么,她是可爱还是面目可憎,对我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为什么?”
“德才兼备的人不会甘心成为王夫,甘之如饴的人,不是胸无大志就是居心叵测。哦,当然,您是例外。”
“为什么?”景麒困惑地问。
“台辅,可曾听说过翠微君梨耀?”
才国的史书上记载道,身在后宫的梨耀辅佐扶王斥责奸佞,遭到了权臣的嫉恨。王失道的初期,她因为斥责王而被冷落,后来住进了翠微洞。而疏远她的扶王不久就失去了玉座。
“新的政权建立时通常会处置先王的宠妃,但翠微君不仅保住了仙籍与爵位,还被砥尚和满朝文武奉为上宾。据说她仗着先王的宠爱干涉政事,却和寻常宠妃大不相同,远见卓识不逊于朝堂上的贤臣,也曾暗中协助高斗活动。因此备受尊崇也不足为奇。”
“那么,您听铃姑娘说过翠微君是什么样的人么?”
“心胸与做派都很难和那位慧眼如炬急流勇退的女中豪杰联系起来,似乎连姿色和风情都流于下乘。”
“为什么?”
“……为什么?”
“您认为是铃姑娘恶意诋毁了她吗?”
“不,铃姑娘是个老实人。”
“好吧,让我来告诉您原因吧,相由心生,要是我处在她的位置,嘴脸也不会比她好看多少。”
“您何出此言?”
“年幼时每逢玩伴嘲笑我身为半兽断无出头之日,又何必苦读诗书勤奋习武……我都会回敬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我壮志难酬不得不退入深宫或退隐于山水,只怕不出数年就会心态失衡。”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必须远离朝政。”
“无论睿智还是愚蠢,磊落还是猥琐,忠义还是阴险,王的伴侣涉政注定对王朝有害无益,这是千万年来的历史所确立的真理。专宠多年的翠微君,若不是连朝野内外的忠臣义士、连她自己都深感王妃涉政不妥,又怎会允许事态恶化到自己被奸臣排挤以至于被王逐出凌云山?失宠的美人历来都是被打入冷宫或被迫自尽,哪有升为飞仙逍遥天下的美事?我认为被扶王疏远的翠微君,从来没有真正失过宠。”
“难道您是想说扶王自知大限已至,已无法力挽狂澜,遂以驱逐为名,送心爱的美人出了宫?”
“是。”
“可是,您虽有史实为据,却说不清其中缘由。”
“台辅,人心叵测,自我的心和别人的心一样,都不可能切实把握。”
一个人相信自己最英明、最正直,不见得是真英明真正直,更有可能是已陷入愚妄。
人有善恶两面,行善还是作恶,端看境遇造化。那么,成为专宠于王的枕边人,权势庞大鲜有制约,就无异于置身在作恶的温床了。
所以,青辛如果当上了王夫,出于大义,必然会选择退居深宫不问政事。就算他不想退,浩瀚也不容他不退。
志在天下的鸿鹄从此不得不困守在这名曰金波宫的囚笼内,只怕不是郁郁而终,就是丑态毕露吧。像翠微君那样刁难仆从,刻薄寡恩,在永恒的无聊和失落中虚度无尽的光阴……
——只有上天恩赐给庆的麒麟,才能与庆的王比翼齐飞。
——这是金波宫全体有识之士的共识。
(笼中的青鸟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