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良人以忘忧（秦时明月聂蓉）》棠甫

36、三十六、局

　　张良体弱，拖了一个多月，才将养好了外伤，内伤却还要自行调理。小圣贤庄出了斗殴之事，帝国便有理由安插眼线，名为保护相国大人求学之地，实为监视儒家弟子。儒家众人每日忙于誊写损毁的典籍，深居简出，并不在意是否进出不便。只是读书人被这般对待，实在颜面扫地。
　　十年前始皇于博浪沙遇刺一事也被翻出，帝国已经怀疑上了张良，只是顾着儒家所有读书人的面子，才没有通缉张良。儒家对外称张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甚至还举行了一场葬礼。唯有颜路偷偷传信给张良，教他躲在墨家据点，晚些再回小圣贤庄。
　　晚些，是晚到什么时候呢？帝国驻守在小圣贤庄的人一日不走，他便不可一日不可回归小圣贤庄。即便驻守的人走了，他也再不能做回小圣贤庄的张子房。
　　张良在墨家一待就是两月。此时已是暮春三月，多少繁花开过又凋谢了。张良住的院门前有棵硕大的梨树，他见过那树繁花胜雪，也见过了满树繁花零落成泥。如同离开韩国前往小圣贤庄，故国便再也没有归期，小圣贤庄……终究也要回不去了吗？
　　这一日的黄昏，张良倚在梨树下久久沉思。天下之大，竟没有他张良的容身之处了。
　　“子房。”夕阳渐暗，张良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卫庄兄？”张良转过头的瞬间便已收了眼中惆怅哀思，俊美的脸上只挂了丝狐狸般狡黠的浅笑。
　　“可愿比剑？”卫庄将鲨齿拔出剑鞘。
　　“卫庄兄，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能用剑发泄出来的。”
　　卫庄突然上前，鲨齿直抵上了张良的侧颈。张良并不躲避，只是淡然看着卫庄的眼睛，脸上浅笑不改分毫，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小圣贤庄不缺你这么一只狐狸。”卫庄收回鲨齿，道：“我流沙倒是缺个军师。而且，你在流沙不必隐藏什么。”
　　张良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卫庄顿了顿，随即转身离开。人的命运都是早就注定的，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改变什么。有的人，不须问也永远不会远离；而有的人，你只能眼看着他走向深渊。
　　“等一等。”张良忽然叫住卫庄，道：“卫庄兄还没有找到嬴政的下落吧？”
　　卫庄闻言停住了脚步。
　　张良又道：“可曾看过水路？”
　　“呵。子房，你果然是只狐狸。”
　　放出谍翅鸟数日之后，卫庄终于知道了嬴政的行踪。嬴政果然走了水路，此刻已在蜃楼之上，每日案牍公文用送补给的小船送至蜃楼，难怪流沙的情报网查不到。
　　卫庄即刻找来盖聂，两人当机立断决定去嬴政可能登陆的港口埋伏。蜃楼巨大，若要靠岸，必定在琅琊城的海口。先前帝国以楚地民心为饵支开了项家，只怕项家九江现身之时，也就是王驾登岸之时。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项家的确是帝国最大的威胁。只是嬴政不曾想到，早在六国统一之前，就有人会为了他一个人的命，花费十年布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三日之内，青龙起于东。琅琊一郡都将觉醒，只待二位纵横。
　　端木蓉知道盖聂要走，整整两天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就算他在流沙待了一天才回来，她也什么都不问。直到他要走的前夜，端木蓉才问道：“荆轲与你的剑法相比，谁更好些？”
　　盖聂答道：“若只谈技巧，荆卿与我不相上下。但论及生死，荆卿稍逊。”
　　“当年他刺秦，你应该是在场的。你料想你去，会有几成把握？”
　　这回轮到盖聂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刺杀嬴政，他有十成把握。可要全身而退回来见她，或许还没有一成。这种事若存了全身而退的念头，也就不可能退得了了。
　　“所以……你已经存了死志吧？”
　　盖聂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间对上她的眼睛，盖聂迅速挥灭了床头小灯。他知道她不会拦他，也不会怪他。可这不拦不怪，却更让人心疼。
　　“你不敢看我，是承认了吗？”
　　黑暗中，他在他耳边轻道：“蓉儿，你信不信，我会活着回来。”
　　信不信……她怎敢不信呢？
　　端木蓉将手抚上那人面颊，摸到了他淡笑的唇角。
　　他说：“五月是海棠花期，鬼谷的海棠开得正好。等我回来，我们回鬼谷吧。”
　　端木蓉无声点了点头，忽被那人拥入怀中。前一秒刚被抱得喘不过气，后一秒竟连外衣都松下去。
　　空气中飘起一阵异香，端木蓉突然知道了他这天去流沙是做什么的。
　　“以后能不能少去流沙？你都跟着他们学坏了。”
　　“嗯，以后再不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温热的气流随着喷在后颈，烫得她浑身难受。
　　熏香的药效很烈，可只要她愿意，灵枢七针片刻便能消解。只是这药是他下的，她就只好任由自己沉沦。衣衫渐褪，她忽然发现她原就是拿他没办法的。他想做的一切，是好是坏她都支持。他想去的地方，是生是死她都随他。
　　她当然不知道，他已经为她改变了很多。她不知道他明日会手下留情、不让嬴政当场毙命，只是为了自己也能活着回来见她。就像她不知道他这一夜纵情颠鸾倒凤，只是为折腾得她第二天无法送行。
　　次日，盖聂与卫庄出发去了琅琊城。此时海关已经紧锁，大队士兵在此守卫，三年之内新搬来的百姓都被调查了个干净。然而戒备再森严，亦查不出已埋伏了十年的杀手。早在十年前，流沙与昌平君便已在这海边小郡部署人手了。十年磨剑，只待此一朝屠龙。
　　盖聂与卫庄潜伏在一个小院子里不便出门，连白凤也不在琅琊城上空出现，只放出了谍翅鸟暗中打探。
　　嬴政近日已上了蜃楼，盖聂与卫庄也只是闭门不出。明明是两个纵横家，却常在屋中品茗博弈，胜似闲人。帝国提前几个月封锁了关隘海口禁止外人出入，又岂知再赶多少个月的时间，也已经晚了十年。
　　这一日，流沙中人呈上谍翅带来的线报，道是嬴政已经在蜃楼视察完毕，近几日便要登岸，直奔琅琊行宫。
　　“师哥，是时候了。”卫庄放下手中一颗黑子，棋局中天元一片陷入了生死劫中。而四方位置上，白子早成了六处相思断。生死危局，在此一役。
　　“登岸之时？”嬴政登岸时人多手杂，或许好动手些。
　　“不。是在他回行宫的路上。”
　　不过几日，琅琊海口的暗探来报，嬴政已经登岸，正往琅琊行宫而去。
　　时机已到。
　　……
　　去往琅琊行宫的路上，仪仗俱全的车队浩浩荡荡前进着，车队正中是天子的六马之车，庄严华丽。队伍两侧皆是众臣的骅骝鞍轿，尽享尊仪。王驾出宫虽未明言所在，天子出行该有的礼仪却是一样不少。李斯与赵高二人各享驷马之车，在前为帝王开路。帝王的车驾边上紧跟着一骑马之人，面容与蒙恬有七分相似，正是蒙恬之弟蒙毅。
　　“启禀将军，前方有人拦路。”一随行侍卫拜在蒙毅马前，高声禀报。
　　蒙毅道：“若是有冤上诉，即刻诉来；若是寻衅滋事，格杀勿论。这点事还要我再说一遍？”
　　“不是的。将军，那人不说话，也不让路，末将不敢妄自处置。”
　　蒙毅一皱眉，隔帘对马车中的嬴政禀道：“臣请去前方探路。”马车中传出一声懒懒的“准”，蒙毅便策马直赶向队伍最前。
　　浩浩荡荡的车队前，站着一个黑衣白发的男人。不言不语，可散发出的杀气亦让人不敢妄动。开路的兵卫被此人吓住，竟压得身后千百人的车队都无法行进。
　　“卫庄！”蒙毅看见那张早上了帝国通缉名单的脸，先是一惊，又迅速稳住心神，道“你这是何意？”
　　“不够明显吗？我来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鲨齿已出。妖剑剑气十分霸道，剑未至，剑气已能在蒙毅脸上割出一道血痕。蒙毅慌忙翻身下马，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顷刻之间护驾兵士尽赶上前，沿着官道埋伏的刺客不及护驾兵士多，只随着卫庄且战且退。几支焰火忽然升空，整个城阳郡都骚动起来。多少暗伏的杀手，此刻都化为亡命之徒，操着各种武器向琅琊城帝王所在迅速聚拢。街上的寻常百姓不明所以，纷纷到家门口去看热闹。大少司命暂离帝王车驾欲助蒙毅，却忽然被凤羽飞轮所袭，慌忙对敌，方才看清是蜃楼上劫走姬如千泷的两个小贼。
　　流沙这边，这些杀手不如秦军训练有素，然而他们的头领卫庄却是无人能当。琅琊城中埋伏多年的杀手越聚越多，靠着鲨齿一剑之威，这群异军突起的杀手杀得秦军节节败退，眼看刀剑相接处离嬴政的马车越来越近，蒙毅心下一横停止后退，向着嬴政马车附近的秦兵喊了一声“护驾”，却又见一手拿铁锤的大汉带着墨家众人直奔嬴政车架，蒙毅忙带着御前侍卫上前抵挡。两军交战，一时不分高下。
　　刀兵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之际，帝王车前的龙骏一阵长嘶，带得车队中群马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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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休假结束，恢复更新。今天两更后剧情回归聂蓉感情线，每日一更。温馨提示：后期略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