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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大片的雪花落下,将世界一瞬间装点成一片白色。

      大红的衣衫在风中被烈烈吹拂而起,那人静默地坐在轮椅上,被血红鲜艳的颜色映衬得苍白瘦弱不像模样,发丝夹带着淡红色的发带被卷起到空中又悠悠落下,眉目逐一清晰。

      一瞬间没了声音,她的眼里似乎只看到了他。

      呼吸被凝滞在了雪里。

      司渝在此之前总是认为,她本来要嫁的少年眉目间藏着盛世长安,藏着温柔缱绻,藏着十里春风拂面,最好的模样融在一人顾盼间。

      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

      可是,她现在看见了那个静默倚在轮椅上,苍白如纸的那个人,呼吸会停滞,心跳也会渐停,全因那人眸中的阴寒冷寂。

      雪花凝结成霜,轻轻覆在那人纤软的微颤的睫毛上,睫下的凤眸吊梢,眸里黑白分明,不见温柔,只有极好看与极冷静还有几分病态阴沉的神色被沉甸甸得压在眼底,她只看得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他就这么窝在轮椅里,肤色胜雪,白得苍凉。细长冷白的手指交织地叠放在大红色的广袖之中,似是极为惧怕寒冷般地缩在一起,眉目低垂,看不见清晰的神色。

      因他的模样,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变作灰白一色。

      在他身上,看不见他弟弟模样里的盛世长安,缱绻温柔,唯留下阴冷入骨,不寒而栗的病态的属于死亡的好看。

      他在轮椅里缩作一团,像是某种可爱可怜的活不过几日的小动物,可是他眸里的黑白分明,冷静阴寒,却又将他与那种毛绒绒的小动物隔绝开来。

      愈走近去,便愈觉得阴冷入骨,司渝不由得拉紧了衣衫。

      待她走到了他面前,他还是窝在轮椅中,像是用了千分的力气才微微将睫毛帘子抬了起来,眼底是万般苍凉混做一体,她似乎已经能嗅到属于死亡的阴冷气息。

      司渝抬头,刚好对上这目光神色,忽然一怔。

      他长得极像一个人,以至于她有一瞬间就把他当做了那个人。

      只是这两个人只是生得模样有几分相像,不过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会微微笑,笑起来时嘴角会牵起一抹春光,而坐在轮椅上的国师……应该从来没笑过吧。

      她也记不清那人清晰的眉目了,时间太久,她已经快忘了。

      扶着她的婢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一边去,茫茫雪地里,黑红色的府门口,司渝站在当朝国师姜落闲面前,身上都是雪。

      冲喜,果然如同字面意思。

      司渝微微偏过头去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喜娘,无意识中握紧了腕上的玉镯。

      站在一边无所适从的喜娘讷讷地凑近过去,微微弯身对那缩在轮椅中的人小心翼翼地道:
      “国师,新嫁娘来了。”

      轮椅中的人无动于衷,站在一侧撑着伞的侍从只罢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新娘子来了……我们是不是要进去了,否则吉时过了可就……”

      司渝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静静等候着坐在轮椅里的人的回话,目光再次落在他着大红衣衫的瘦弱身上。

      竟觉得有些可怜。

      司渝不知道又在雪地里瑟瑟缩缩地站了多久,轮椅上的那个人才微微颔首同意。

      喜娘大喜,连忙将司渝牵引着入了府去,恨不得马上将这场充满晦气的婚礼早些结束掉。

      司渝走在青石板铺成的石砖上,听见身后轮椅前行的“吱吱”声音,不由脚底生凉。

      国师府虽然宏伟,纵使到处挂着成亲用的大红绸缎礼炮花生红枣之类的大红东西,可走在里面,还是有和坐在那轮椅上的人身上有一模一样的冰冷阴寒气息将她包裹在内,几乎窒息。

      青石板或许是雪融化了没有人清理的缘故,滑腻腻的很不好走,再加上她心思也不在走路上,踩中一摊积雪,登时就往后倒了过去。

      一声压抑的轻咳,丫鬟婆子喜娘的惊呼,她直接倒在了身后轮椅上,有手抵着她的腰,另
      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似乎在微微发颤。

      司渝下意识地抓住轮椅上的木扶手,盖头在头前摇晃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道进入鼻腔。

      轮椅上的人窝在绵软的毛裘中,司渝狠狠压在上面。

      她从来没想过,她这么一压把国师给压死了怎么办。

      司渝顿时一个激灵,从轮椅上弹了起来。轮椅中的那个瘦弱苍白的人的手还被她牢牢握在手里,细腻的很好的触感。

      “……夫咳,那个殿下,你没事吧?”声线在紧张地发颤,她自己也听得出来。

      轮椅中的人咳了几声,轻轻摇头。

      手中微微泛着凉意的细长冷白的手指从她手中抽出,重新交织叠放在了衣袖中。

      冷淡得不像话。

      喜娘干咳了两声,催促着司渝往前走。
      司渝心惊胆战地跟着,揣测着自己这么一压,恐怕对这国师殿下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夜色渐渐浓重,这种阴寒之气在傍晚之中显得愈发浓重,甚至衍生出几分恐怖的氛围来。

      喜娘匆匆忙忙地配合着司仪进行礼仪规矩,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草草结束了堂内的仪式,
      推着司渝,身后侍从推着轮椅,将二人塞进了洞房。

      也好,否则再这么下去,她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出来。

      房内的红烛燃烧着,蜡油一滴接着一滴滑落烛台,张贴着喜字的贴着糊在窗户上。

      司渝坐在榻上,身前身后喜娘与丫鬟婆子推攮着,这情节只让她想到了凡间一直盛行的冥婚。

      终身大事在一片寂静接近恐怖的气氛里交接着进行,没有宾客,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有女婢不小心碰遂了一盏长明灯,火焰倒在了一角的红帐边上,顿时升腾起一小团火焰来,丫鬟婆子顿时又乱做了一团,乱成一团地叫嚷着“完了,这么喜气的东西怎么能碰掉的呀!”。

      司渝抬头,看见蜡油倒在地上,在即将燃起火焰之时,有眼疾手快的婆子将火苗给扑灭了。

      那碰掉了灯的丫鬟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不住朝着司渝她身边之人坐的位置磕头,磕得那叫一个惨啊,乌发散了一地,已经有隐隐的血丝渗了出来。

      身边阴影处的人却无动于衷,静默甚至冰冷地看着那年岁不过十五的丫鬟磕头,直到头破血流。

      丫鬟婆子也都不敢出声,往屋内的角落靠去。

      淡淡的血腥味道和抽泣声在屋内传了开来:“殿下,殿下饶命,奴婢只是、拿,拿吉祥果的时候撞到了,绝对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啊……”

      司渝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那双细长冷白的手还是与毛绒垫子蜷在一起,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却微微泛白,纤软睫毛下的神情阴郁冰凉,不带感情地吐出几个字来:“杀了……现在。”

      一片寂静。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司渝的眸子刚好对上那丫鬟抬起头来发丝凌乱的瞳孔,猛然一颤。

      “不、不殿下……殿下奴婢,奴婢真的错了,殿下,殿下别杀我,殿下!”那丫鬟越发猛烈地磕起头来,撞地有声,血迹晕染了一地。

      “聒噪。杀了,没听见吗?”身边的人微微抬起头来,藏在睫下的眸子染上一点薄红,司渝下意识地往另一边靠了靠。

      门外的侍卫终于推门而入,冰冷的剑锋折射出来的光射入她的眸子里,似乎是习惯了这般冷血暴力,侍卫握着刀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粗壮有力的手搭上那年纪与她相仿的丫鬟的瘦弱肩膀,轻轻松松将其拎了起来。

      “殿下等等,她不能死。”司渝忽然出声。

      那丫鬟已经吓得面色苍白,不住颤抖着抬起头来望向司渝。

      身边的人微微侧头,朝她望了过来。

      司渝犹豫,最终撩起大红色的裙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朝着那人跪了下去:“殿下息怒……大婚之夜见血不好,殿下还请三思。”

      司渝微微抬头提了半口气在心中,微微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睫毛却如蝶翼一般微微颤抖。

      但她清楚,如果她不冒着这个风险开口,恐怕这姑娘无缘无故的便要命丧黄泉。

      见新嫁娘开口劝说,那些本憋着气连屁都不敢放的婆子中也有几个胆大的开口:“殿下,老奴是亲眼见着这丫鬟长大的,殿下三思啊……”

      忽然感觉到有阴冷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望了过来,开口的婆子又连忙住口了。

      和司渝一起跪在地上的还有那不住颤抖压抑不住哭泣的丫鬟,畏缩着往司渝背后藏。

      司渝伸出手去,刚好握住了那丫鬟一双冷得跟冰似的双手,笑了笑道:“别怕,没什么事的。”

      司渝抬头,余光却好巧不巧地刚好对上那窝在阴影中人的目光,较先前一样阴冷寂静的,又多了一丝……讽刺?

      不知道是不是司渝这句话起了什么见鬼的作用,躲在自己身后的丫鬟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很久很久之后,司渝跪到双腿发麻,发酸之时终于听到冰冷到失去感情的夹杂着咳嗽声的回答:“都出去吧。”

      心里吊着的一口气被司渝呼了出去,手中那双失去温度的手终于微微颤了颤。

      那丫鬟又连着向司渝磕了好几个头,被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出去了。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司渝起身,举袖一礼,坐回了那人身边,却不知,她的手也已经冷得不行,贴身的褙子上已经沾上了薄薄一层的冷汗。

      回过头来,却发现那人的脸色似乎又比来时苍白不少,咳嗽声也频繁了些,听得出里面混着血丝的喑哑之声,是属于将死之人特有的声音。

      只不过他还强撑着,没有像那些病重之人倒地痛苦呻吟不止而已。

      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了一下,那人的侧脸瞬间模糊了起来,重重叠叠里,她似乎又瞧见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人在阳光下温柔浅笑的眉眼。

      又有寒风从窗缝中吹刮而入,将她一下子吹醒。

      那人又恢复成了国师的模样,极怕冷般往放着被褥的地方缩了缩。

      桌上还放着描着鸳鸯戏水图纹的酒杯,司渝有些面色发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挤出笑容来问道:“殿下……还喝这交杯酒吗?”

      又是一阵冷寂。

      很久之后,司渝才看到笼罩在红烛阴影下那张苍白如纸的侧颜微微颔首,接着又是一阵极力压抑的咳嗽。

      他坐在她身边,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白色绒毛的裘皮,用力到指甲泛白。

      司渝微微皱眉,却还是伸出手去抓住搁在桌上的两只酒杯,轻轻递到姜落闲毫无血色的唇边。

      咳嗽声在室内持续了很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细长冷白食指和拇指接过酒杯,大红色的广袖微颤着停在她的面前。

      烛火下,酒色清亮如水。

      她看着捏着酒杯的那双手,静默半晌,也同样伸出手去,挽住了那双细白的手指,将手中的酒杯引向唇边。

      不知怎的,左眼皮微微跳了一跳。

      司渝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人身边待多久,还能活多久。

      酒水微微摇晃着,清凉地有些冷了。

      她微微倾斜自己的右手,有些冰冷的酒水顺着酒杯壁慢慢滑向唇边,在接触到唇瓣的一瞬间,酒水却忽然大幅度地被另外一股力量往下一拽。

      刺耳的一声,瓷片四分五裂。

      清亮的酒水洒了一地,有几滴洒落到了被褥上,慢慢晕染开去一片。

      烛火一下子乱了,长长的阴影在屋内晃动,极浓重的血腥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有瓷片扎到了她,司渝这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直直往下坠去的姜落闲。

      他的脸色极白,长眉微微颤着,不住咳嗽,有血水顺着他那张如纸般的脸颊往下流,流入衣襟,和那大红色融在了一起,血水愈来愈多,最后淌到了地面上,血红一片。

      慌乱里,她碰到了红烛,焰火一下子蹿了上来。

      她来不及去扶,踏着满地的血水抱着轻得不像话的人将门拉开,门外是更凉如水的月色,门口竟空无一人。

      有血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了她的衣衫中,血竟然也是冷的,司渝一个激灵。

      有压抑破碎的呻吟传了出来,她微微低下头去。

      怀里的人紧紧抿着嘴不语,可还是听得见他喉咙里破碎的声音,不住有血流出来,司渝试图伸出手去挡住,可血又透过她的指缝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月色淌入他的眉眼,一时间时间交错,她竟然分不清她怀中的人是国师还是几年前的另一个人。

      “来人啊!”似乎没有人听见,或者只是当做洞房中的情趣不加理会。

      怀中的人冰冷似冰,那种阴寒的气息越发浓重起来,他的唇已经由白色转为灰色,又转为了淡青色。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她伸手紧紧握住那双细长苍白的手,这才发现这双手已经失去温度,和死人无异。

      司渝的瞳孔收缩,下意识地将话用尽全力地喊了出来:“他要死了!来人啊!来人啊!”

      终于有丫鬟侍从匆匆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都怔住了,又乱得团团转。

      “去、去找宫里的太医啊!快去!”她伸手抓住一个丫鬟,那丫鬟看见她一身的血水,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抽噎了起来。

      最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备马,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扬起尘土一片。

      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了下去,最后和那月色的温度一般。

      终于国师府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又有马蹄声一声接着一声传了进来,那个管事再一次出现在司渝的面前。

      她伸出头去,却发现来的只有那管事一人:“太医呢?太医怎么没来?!”

      那管事从马上一跃而下,哆哆嗦嗦了一阵,终于开口:“大娘子……宫中太医说殿下也许活不过今夜了,就,就推脱没有前来。”

      她一下怔住。

      垂下的手触碰道怀中人的温度,心又一停。

      这么快,她就要随他殉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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