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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民间一直有个故事。一个卖豆腐的姑娘被官府抓走给一垂死的官员冲喜,不出半月,那官员的病竟慢慢好转,那姑娘却染上了相同的病,不到一月时间便潦草结束此生。

      司渝五六岁的时候,听阿娘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被送去冲喜,说白了,就是当个吉祥物,将身上的喜气给那病重之人,盼那病重之人能受喜好转。

      那喜帖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黑红相间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光。

      指尖忽然一阵刺痛,她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手指指甲已经深深抓进了肉里,渗出一点血迹来,鲜红得刺目。

      做梦一样的事情,潦草地在她身上落定,甚至不留几分情面得给她一点提醒。

      可最难以置信的,似乎是父亲的决定,她几乎能想到这个往日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的官员,最终垂下睫来,点头。

      可是,可是……这是她的父亲啊,为什么也会同意呢?

      “阿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

      司渝抬起头来,刚好一缕刺眼的阳光射进眼眸,眼泪都被这可恶的阳光闪了出来,很难受的酸涩感觉。

      可是,父亲最终抬起头来,用尽全力对她笑了笑,笑得无奈至极,清晰地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公子姜真的悔婚了,司府真的在半日之内掉入泥中,她真的要被当做包装好的吉祥物送去冲喜。

      终身大事变成了最不吉祥的事情,一切仿若尘埃入定,无力回天。

      “阿渝,你若真的不愿意,阿爹就再去和陛下说说情,再怎么样也总不能让你去冲喜。”

      司渝微微抬起睫来,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父亲身上,落在那张已经有数道皱纹的脸上,落到那痛心至极的泛黄的瞳孔里。

      纵使父亲再怎么说,她也清楚,一切已成定局。缘起缘落,都是她注定的,既如此,唯有认命,但至少她还有仅存的力气去和命运搏一搏,总不甘成为那个卖豆腐的姑娘。

      她知道父亲被贬是因为当今圣上受人蛊惑,如今她若执意不嫁,让父亲上朝谏言取消这道命令,那么司家只会落到一个更糟糕的地步;若她答应去冲喜,表明父亲愿意将掌上明珠嫁出去,表明司家的诚意,或许还有回天余地……这大概也是父亲所希望的吧。

      她在司家受人供奉着已经十七年,母亲含笑为她半夜煮粥,父亲教她识字写字,她总不能如此自私。

      若司家能延绵,自己还未出生于世的弟弟能有一番大业,冲喜又算什么呢?

      半晌,她终于无声抬头,望向正垂睫的父亲,拂袖就地跪下,声音淡到听不出感情:“阿爹……若能保全司家,司渝愿意去冲喜。”

      久久坐着不动的父亲此刻忽然站了起来,欲说什么,却是转过身去,隔了半晌才带着一丝颤抖道:“阿渝,你真的愿意吗?那个国师……”

      “……愿意。早晚女儿都是要嫁的,若是嫁给那个临时悔婚的公子姜,下辈子恐怕也不好过,嫁给那个病重的国师,至少没人会欺负我……阿爹,冲喜挺好的。”司渝扬起脸来,忽然笑了,发丝散落肩头,衬得她愈发瘦弱。

      父亲怔在原地,看着她笑。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泪水像是从心底涌了出来,马上溢上眼眶,在即将要掉下来的时候,司渝豁然起身,躬身一拜,走出了书房。

      水滴落在了一边刚刚绽开的红梅上,像今日早上她在公子姜府外看到的梅花一样艳丽。

      唯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痛如绞。

      婚事是她自己答应的,便不能再回头了。

      也好,至少她不会再每日每日地幻想自己在拨弄箜篌,而清美的少年在旁为她吹笛试音。

      阿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脸色白得厉害,想是也知道了她将要被送去冲喜的事情,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泪珠子一串连着一串,仿佛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伤心几分,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子,真的吗,娘子,那公子姜真的……”

      “好啦,阿软,都过去啦。”司渝伸出手去,也环住了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孩,拍了拍阿软的肩膀,安慰道。

      “娘子……”

      阿软哭得倒是越来越起劲,她怎么哄也哄不好。

      司渝想了想,道:“我去给你做些你喜欢的桂花糖糕吃怎么样?以前是你做给我吃,我今天就做给你吃,我这可是亏了大本了,你若再哭,便是不给本娘子我面子。”

      阿软抬起头来,泪水是没掉了,却还呜咽着:“娘子,可是以后我就吃不到了,娘子哪里亏了,明明是奴婢亏了……”

      司渝笑了,笑着笑着便低下头来,弓着身子,像是笑弯了腰,过了不久,衣襟却已经湿了一大片。

      半月后,司府门口贴起了大红色的绸缎,淡红的帷幔在空中飞舞着,与相隔半里路的额国师府心照不宣地办起了喜事。

      司渝微微仰起头去看漫天的大红色绸缎,头上的霞冠叮叮作响,阿软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废了半天时间才在一众奴仆的帮助下才穿上的层层叠叠的嫁衣。

      大红的颜色本来就是映白的,此刻衬得她抹了粉的脸更白,甚至有些苍白的意思。

      莫名的,她又听见阿软小声抽泣的声音,回过头去,那丫头果然又在哭,见到她回过头来,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用袖子去抹眼泪。

      司渝笑了笑,伸出手去将阿软的脸掰了过来:“阿软你哭什么?今日可是我的大喜之日,不准你哭,再哭,我可就不认你啦。”

      “反正也要分开了,娘子你认不认我又有什么关系?”阿软低下头去,揪着她衣角的凤凰花边恨恨道。

      “哟,什么时候见你还会顶嘴啦,瞧你神气的。还有,谁说下次你就见不到我了,娘子我进了那国师府,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看见你,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司渝挑眉笑了笑,眉眼弯弯。

      “娘子你可真不要脸,我——”

      “阿渝,那迎亲的车还没来,怎么在这站着,快进去。”见大娘子忽然出了来,阿软连忙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阿娘,我就想在这多站一会儿。”司渝笑着,看着纷纷而下的大雪,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

      阿娘看着她,忽然沉默了下来,将她搂进了怀里,牢牢握住了她微微发热的手,低微的声音甚至听不大清楚:“阿渝,你……”

      忽然有叮当声打断了话语,司渝撩起袖子去看,这才发现腕上多了一串母亲戴了多年的羊脂玉手镯,手镯上面有一点红砂,因而也是用来辟邪之物。

      “阿渝,阿娘没有照顾好你。”

      她抬起头去,看见阿娘脸上有泪水滑落,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马车声和喜炮的声音响起,原来的话像是被塞了回去,她改口:“阿娘,车来了,女儿走了。”

      说着,她转身,长长的嫁衣裙摆被侍女拖着小心翼翼地消失在了喜车内。

      一阵礼炮声过后,纷纷扬扬的彩带像下雨一样落下,待她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母亲和站在母亲旁边的阿软。

      马车行驶得有些快,时不时扬起一阵雪来,不久,喜炮和乐器奏鸣的声音已经拐入巷中,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车辙印记。

      站在一边的婢女似乎都带着一种看死人的畏惧目光看着司渝,能避多远避多远,就怕沾上了这不吉祥的东西。

      车内的空气显得有些闷,让她喘不上气来。

      司渝伸出手去,将大红色车联撩起一角来。

      窗外的大雪依旧,只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瞧见了茫茫大雪里看见的第一把油纸伞,淡青色落了雪的油纸伞下有两个紧紧相拥的男女,应该是热恋中的人儿。

      少年身影纤细,旁边的少女则紧紧依偎在他怀中,似在说笑。

      马车一下子便来到了那人身前,她看清了那少年少女的容貌。

      怔住。

      她只认识那少年人,那是她半月前见到过的,甚至还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模样的人。

      公子姜。

      他身侧的少女时不时嘟嘴生气,少年则像那日她见到的一般微微侧头而笑,笑得温柔至极。

      她看着,甚至没有意识到少年已经注意到了她。

      少女抬起头去,却发现少年的眼光僵持在了喜车上,不由几分恼怒,道:“公子又在瞧什么?瞧哪家出嫁的妙龄闺女吗?”

      公子姜微微侧头,没有回答少女的问话,却忽然对着司渝笑了,笑间天地失色,又对她深深一礼道:“姜落深见过嫂嫂了。”

      司渝微微抬起头来,重新注视着眼前这个态度极大转变的少年,一时间没有回话。

      公子姜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白雪将他的发丝也一同染白。他仍然笑着,毕恭毕敬地站着,忽然又微微抬头,欲说什么:“司娘子,退婚一事是落深迫不得已,落深……”

      司渝忽然微微笑了。他不会还以为自己爱着他吧,放在这个时候来与她说,未免可笑:

      “无事,嫁谁都是一样的,司渝并不觉得有甚么可惜,姜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她放下大红色的车帘,将风雪隔绝在外,再没去看那少年一眼,只是微微低头笑了笑,笑意逐渐转淡,直至消失。

      她从来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前面的路似乎看不清了,马车夫终于放满了些速度。

      只是不知道,那个国师,公子姜的哥哥……又是什么模样。纵使,她早就已经不再期待什么了。

      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终于悠悠停下,风吹起车帘,她又看见了漫天大红色的绸缎。

      “娘子,国师府到了。”

      车门被打开,有国师府的婢女上前扶她下车,似乎还特意在手上放了一块布,隔绝了司渝和那女婢的接触。

      国师府的府门比司家的更大些,更宏伟一些,视线接着往下落,落到了一个显得纤细,甚至显得风一吹就吹跑了的人影上。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那人身上,却成了一种病态的美。

      按照习俗,新郎是要来迎亲的,但碍于国师病重,不宜出门,便只能一切从简,在府门口迎接新娘。

      她由侍女扶着慢慢走近过去,一点一点看清了那人容貌。

      心跳渐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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