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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送走了谢家姐弟,顾紫衣踩着积雪踏入了顾朱衣所住的芳菲院。

      她在垂花门外抬手制止了门房的丫头通传,带着青荷和几位心腹信步向芳菲院内走去。

      顾朱衣正在窗下作画。

      皓腕轻摇,墨梅点点落于纸上。

      顾紫衣停下了脚步,立在廊下,久久地望着明瓦窗内的顾朱衣。

      借着房中烛火,隔着花窗依稀可见她掌下乾坤,淡墨起笔、中锋写势、收笔。

      那圈梅法是幼时顾紫衣所教,顾朱衣年幼之时笔力不足,顾家是武将世家,顾紫衣幼时稍习了些武艺,捏着她的小手,匀匀便勾出一瓣花瓣来。

      小小的顾朱衣惊呼着,眼中流露出不掺杂质的崇敬与仰慕。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今日的顾紫衣太不寻常,她不动,仆妇下人们也无人敢动,青荷挑着一盏羊角灯引路,糊了素纱,光彩也掩映了一半。

      细雪落了满身,窗内窗外,同着衰衣,一样颜色。

      顾家姊妹生的像,年岁也相似,年少时齐名于京中,不知情的,甚至以为她们姐妹是双生子。

      顾紫衣不曾解释过,顾朱衣或许也刻意隐瞒过,顾家除却长幼之序,未曾有过嫡庶之别。

      此时的顾紫衣看顾朱衣,就如同看数十年前的自己一般。

      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真的在意过。

      正因太过在意,被那利刃割断喉管时,心上才会那样的痛楚。

      她真的很想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厉声质问顾朱衣,质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连抚养她长大的长姐都不曾相信?

      为什么,这么恨她?

      时至今日,顾紫衣想起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觉得心如刀绞,无法释怀。

      她怔怔站了许久,直到青荷将那羊角灯交给小丫鬟,上前将她肩头的雪拂了,轻声道:“大小姐?”

      顾紫衣还未曾出声,窗内的顾朱衣却恰好抬头,隔着明瓦花窗与顾紫衣的目光遥遥一对。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复杂。

      面无表情的是顾朱衣,神色复杂的是顾紫衣。

      然而一切都是转瞬即逝,顾朱衣眼睛里划过一丝愕然,迅速地浮起一层水汽,怯生生地道:“姐姐。”

      顾紫衣也收起了那些复杂的心绪,转身向她房内走去。

      姊妹俩的表情似乎对换了一般,顾紫衣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顾朱衣。

      顾朱衣举袖拭了拭泪,唤她的贴身丫鬟绯珠道:“给大姐姐看茶。”

      绯珠福了一福,应道:“是。”

      顾紫衣出声道:“不用了。”

      绯珠身形一顿。

      她感受到一阵打量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向她扫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她抬头慌乱地看了顾紫衣一眼,却在她冷若冰霜的视线下由衷的感到胆寒,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要知道,如今的顾紫衣并不是真正的刚刚及笄的闺阁小姐,她是领了十二年兵的顾家军统领。一身的气势,绝非寻常人所有。

      那是久居人上的杀伐之气。

      一个长在深宅内院的小小侍女,自然不能明白那威压从何而来,她只是无端觉得,大小姐同已故的侯父,太像了。

      绯珠跪在地上不敢动,顾朱衣亲自去奉了茶来,放在顾紫衣手边,轻声道:“姐姐喝茶。”

      她目光没有一分一毫分到绯珠身上,一双妙目只看着顾紫衣,就仿佛她真的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依赖着她的姐姐一般。

      顾紫衣将茶盏捏在手中,垂眼看那氤氲水汽中翠绿的茶叶。

      息肌。

      顾紫衣心里暗叹一声。

      果真是息肌。

      前世她同谢辞子嗣艰难,成婚六载方才有了独子谢意,谢意长在谢辞身边,身子骨也弱,她自以为是因了谢辞的缘故,前世里没少抱怨此事。

      直至谢辞身故之后,她从为谢辞守墓的谢家家生子谢子安口中才知,子嗣艰难、谢意身弱,皆是因她年少时服用息肌所致。

      她曾经以为息肌只是罕见的茶叶而已。

      顾朱衣母舅朱氏是皇家行商,往来京城时时常给顾朱衣姐弟送些新鲜吃食与玩意,顾紫衣身为他们的嫡姐,每次也会收到不少礼物。

      而这珍奇的息肌茶,就是其中之一。

      顾朱衣被定为未来的太子妃,当舅舅的自要尽心为其谋划,这息肌,就是他为自家外甥女,备下的杀手锏。

      它看似无毒无害,甚至还有滋阴补阳的妙用,常年服用,会令人肌肤如雪,肤如凝脂。可是,这东西常年服用,会使人终身无法生育。

      谁能料到,第一个有幸服用这东西的,不是太子东宫妃嫔,却是顾朱衣自己的嫡亲姐姐。

      顾紫衣捧茶仔细端详了半晌,便放在了一旁。

      若说她之前还对顾朱衣有所期冀,尚且顾念着姐妹之情,这一碗息肌茶,却是将过往所有情份,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原来并不是太子妃之位、后位让顾朱衣变了模样,而是她从一开始,从未出阁的少女时代,便如此的歹毒。

      顾紫衣暗叹一声,抬眸道:“绯珠惑主孝期出游,罪不可恕,以家规逐出芳菲阁,着庄下发卖。”

      她声音淡淡,出口的话对顾朱衣主仆二人,却无异于惊雷。

      绯珠虽身在顾府,细算来却并非顾家实打实的家生丫头,她是顾朱衣十岁时,她舅舅送给她的。

      论理,这算是她娘家的人,主家不会和嫁进门的妾抢一个奴才,多半是应该记在朱氏嫁妆名下的。

      坏就坏在那朱氏眼皮子浅,当年主中馈时,为了绯珠能多拿一份月钱,将她登记在顾府的名册,因而顾紫衣如今要逐她,并不需要顾朱衣的同意。

      只是绯珠是芳菲院的掌事丫头,这家中不管谁当着家,都会看在顾朱衣的面子上恕上一二。

      因而已故的那贪小便宜的朱氏与顾朱衣也未曾想到,她们竟是在此处被顾紫衣拿住了!

      听得顾紫衣要逐绯珠,顾朱衣眼中的泪意顿时涌了上来。

      顾朱衣颤声道:“姐姐……”

      到底是疼了她两辈子,迎着她的泪,顾紫衣的心脏蓦然抽痛。

      她微微阖了阖眼,复又睁开,一字一顿对顾朱衣道:“你就这么饥渴么?”

      这哪里是一个高门贵女能讲出口的言语,顾朱衣登时瞪大了双眼。

      这也是两辈子以来,顾紫衣讲过最粗俗、最恶毒的一句话了。

      但讲出这句话,她的心情也莫名变得轻松了起来。

      “你已经同太子订婚,为父亲守过丧后便能嫁入东宫。”顾紫衣讥诮道:“为何连这一日都等不得?你是多想败坏我们成贤侯府的门楣?”

      顾朱衣张了张口,却没能讲什么话来。

      或许她还在震惊今日的姐姐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般,顾紫衣却顾不得在乎了。

      她只是随意借题发挥。不过三言两语,怎吐得尽自己两世胸臆中的浊气。

      “你想清楚。”顾紫衣均了一口气,冷声道:“你是图一时之快,还是想稳稳地嫁入东宫。”

      她心里明白,此时纵使她再恨,也不是一个同顾朱衣决裂的好时机。

      一来顾朱衣如今并未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二来,她如今才是一家主事之人,顾朱衣要是真的做了什么败坏了名声之事,首当其冲被人指摘的,是她这个长姐。

      她要稳稳的赢,而不是同她一同沉沦,两败俱伤。

      顾朱衣敛去眼中愤恨,盈盈一拜道:“妹妹知错了。”

      她怯怯地伸手想去抓顾紫衣的衣袖,含泪道:“是妹妹不懂事,这么重要的日子还给姐姐添乱……”

      “……姐姐不要生气妹妹的气了,妹妹知错了。”

      顾紫衣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顾朱衣的手抓了个空。

      顾紫衣看她愣神的神色,心下没有半分的快意。

      “好自为之。”顾紫衣道:“这几日你便在房中好好反思罢。”

      “绯珠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她转身便走:“我不能不给父亲一个交待。”

      她看到顾朱衣急急想申辩,又在她抬出父亲来时不得不不甘心地闭了嘴。

      心中冷笑: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手段。

      而顾朱衣只能生受着。

      ————————————

      顾紫衣回到灵堂时,李鸢正抱着顾云方在烧纸。

      “云哥还小,叫他回去睡罢。”顾紫衣有些过意不去,轻声对李鸢道。

      “小孩子不择席,”李鸢摇摇头道:“在他伯祖这里,睡得安稳。”

      顾紫衣的眼前顿时有些模糊。

      她父亲在时,对这些亲眷向来是好的。

      可是待他去了,去得久了,这个家也就慢慢散了。

      李鸢大概也没想到顾紫衣突然在这个时候倏地泪流满面,忙不迭地想去拭她的泪,一时寻不到帕子,只得举了衣袖去拭,安抚道:“大姑娘莫怕,婶子在呢。”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弟弟也在。”

      她是个识进退的人,怎么也看出今日顾紫衣与顾朱衣的情形不对,因而也没提顾朱衣,在顾紫衣这里徒惹不快。

      “噗。”顾紫衣惹不住笑了,指着李鸢怀里睡到流口水的顾云方道:“婶子是指这个弟弟,还是那个父亲大殓之日还出门赌钱的顾朱方?”

      李鸢一惊,讷讷道:“姑娘知道啊……”

      顾紫衣叹了一口气,伸指挽了挽头发道:“不用看,猜也猜到了。”

      她今日里思绪起伏,一腔愤恨都在罪魁祸首顾朱衣身上,自然也没顾得上去管束顾朱方。

      不过,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有意为之。

      她希望顾朱方惹出事来,这样她才有借口将他扔到云州大军中去。

      她当然不指望顾朱方在军中干出什么名堂,但她需要一个借口前往云州。

      大军乃一国重器,她重生一世自然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前世父亲去后,她一时无法顾及成贤侯府麾下大军,才险些被谢辞……

      谢辞!

      顾紫衣眼前一黑,霍然起身。

      她怎么忘了!

      如今的谢辞可不是与她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君,也不是肯为她肝脑涂地的家人。

      他如今是一个狼子野心的权臣,顶着一副病弱的假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手插进了朝中,也插进了她侯府的大军中。

      而回想她今日所作所为,可不正是引狼入室么!

      今日里护送灵柩的诸将都在,谢辞又以准婿的身份入了外堂。

      现下定是将云州军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只待明日大朝会之时将条陈一递,以如今光帝对他的信任和对成贤侯府的体恤……

      顾紫衣咬碎了一口银牙,顿时回忆起她与谢辞相爱相杀的十载时光,又恨不得将那个骗子碎……

      打住打住,她叹了一口气,她还是舍不得这么咒骂谢辞。

      李鸢被她吓了一跳,又见她面色几变,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手腕,轻声安抚道:“沉住气,出什么事了?”

      顾紫衣反手抓住她,哀声道:“好婶子,你需帮我守着,十万火急,我得出门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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