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朱（重生）》林烟痕

4、第 4 章

　　放鹤台。

　　遥遥望见那冰湖之上的小岛上，炊烟袅袅，烟笼雾绕，是有人久侯之姿。

　　顾谦单膝跪在顾朱衣面前：“二小姐，请回罢。”

　　顾朱衣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拦本姑娘的路？”

　　顾谦不为所动：“侯爷停灵府中，二小姐此时不应出门。”

　　“啪”的一声。

　　顾谦的脸迅速肿了起来。

　　“滚！”
　　顾朱衣低声喝道。

　　顾谦知道她只是在泄今晨在大小姐那里受的愤罢了，并无波澜道：“二小姐，请行止三思。”

　　顾朱衣咬牙恨道：“你今日是注定与我过不去了是么？”

　　顾谦向她低了低头道：“属下是为了二小姐好。”

　　寒风凄紧，长街冷落。

　　顾朱衣失神地看着那落雪，片刻后不怒反笑道：“那便回去罢。”

　　顾谦怔忡了一下，似是未反应过来竟然这样容易便劝动了顾朱衣，忍不住抬头看了顾朱衣一眼。

　　顾家姊妹在京中有颜色无双之称，顾朱衣展颜一笑，容色倾城、一时无两，顾谦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顾朱衣曼声道：“你如今拦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她转身向顾府方向走去，一字一顿道：“你是顾府的家生子，注定一辈子留在顾家。”

　　“你回去不妨仔细想想，想想这顾家，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她冷声道：“你莫要看如今，你看看十年后、二十年后，谁才能许你一世安稳富贵。”

　　她回眸灿然一笑：“你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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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小姐真是这样讲的？”青荷忧心忡忡地问。

　　顾谦站在月门外，微微点头道：“一字不差。”

　　青荷轻啐一口，骂道：“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身为顾紫衣的贴身侍女，再清楚不过这位顾大小姐有多宠爱自己的妹妹。

　　可惜这个妹妹，竟然是个不识抬举的白眼狼。

　　顾谦面色倏尔一变，头微微一偏，向青荷比了手势。

　　青荷止住话头，神色镇静下来。

　　顾谦回头见了来人也是一愣，抬手行礼道：“谢大公子。”

　　谢辞微微向他颔首致意，不急不徐地向谢蕴所在偏院走去。

　　脚步带着十二分的从容与宁定，云缎底的鞋底，落在雪后长廊下，一丝声息都没有。

　　阖京上下都知晓这位谢大公子身子骨弱，从未曾习过武，可这姿态闲适轻盈。出身将门的顾谦与青荷一时间竟也判断不出他方才听到了多少。

　　快要走出庭院时，谢辞方才侧头轻声对青荷道：“我姐姐有话要同你们大小姐讲。”

　　青荷神色一乱。

　　归远公夫人若是有话要讲，方才便在偏院中讲了。再不济，也会安排个丫鬟去同顾紫衣说，怎么会是由外院刚刚招待过忠义伯六公子回来的谢辞传话。

　　这分明——是谢辞自己有话要与顾紫衣讲！

　　谢辞温声道：“你们大小姐若是得空了，不妨请她到我姐姐房里一叙。”

　　青荷慌乱地向他一礼：“是。”

　　谢辞向她淡淡一笑，转身向偏院方向去了。

　　短短片刻的功夫，严冬腊月里，青荷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谦低声道：“是我不小心，今后不会这般莽撞了。”

　　青荷匆匆向他点点头，不敢再多言，转身去寻顾紫衣。

　　顾紫衣听了青荷的转述哭笑不得：“你们在自己府上多讲了几句又怎地？顾谦又未曾踏进内院，自己府上之人传话再正常不过，不必放在心上。”

　　青荷心有余悸：“倒也不是别的，就是这人竟然是谢大公子，便说不出的诡异。”

　　顾紫衣心绪一时复杂难解。

　　谢辞半辈子是谢家光风霁月的大公子，一身的风流蕴藉，她初初嫁过去，多讲了一句话都觉得唐突了这神仙似的人物，更逞论与他同床共枕，举案齐眉。

　　谁知这神仙一肚子的筹措算计，世情百态早已看得通透。

　　想到前世里，也是他率先提议将青荷许给顾谦。虽有牵制当时已经是顾家军中悍将的顾谦之意，想来也有怜他二人长情久意未曾明言。

　　只可惜那时候她已经知晓了谢家图谋，他们夫妻二人更是已然同床异梦。

　　也是可怜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明所以，几番争执，只以为他连自己身边之人都要算计安排。

　　那个时候的她，连谢辞口中的一个字都不信。

　　原来谢辞这么早便已经看透了。

　　想到此处，顾紫衣轻叹一声，已经大约已经猜到谢辞今日要与她所议何事了。

　　云州的三十万大军，要提前有个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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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紫衣得闲过来，已经是日入之时。

　　冬日里本就天光晦暗，兼之雪落了一日，乌云压在天际，星月暗淡无光。

　　院中素白纱罩着的明瓦灯，陡然照破了一地的凄清与萧瑟。

　　顾紫衣在月门外的脚步顿了顿，镇定了一刻方才举步踏进偏院，果然如她所料，谢蕴并不在。

　　谢辞将手中茶壶置回炉上，方才起身行礼，略带歉意道：“姐姐孕中易乏，刚刚歇下了。”

　　若是顾紫衣刚刚与谢辞相识，自然是会相信他此番说辞，但是不巧，前世她与谢辞做了十年夫妻，对他言行中的深意再清楚不过。

　　“哪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

　　顾紫衣亦还了一礼，坐在案边轻笑道：

　　“若是谢大公子不嫌弃，我来煮杯茶与谢公子尝尝可好？”

　　谢辞大胆约她此时见面，这院中必是再周全不过。顾紫衣便也不矫情。

　　谢辞充耳不闻，执茶夹将那两只小巧的青瓷杯烫了一烫。

　　将瓷杯稳狠地置在茶盘上，方才抬眸看了顾紫衣一眼，温声道：“顾小姐也累了，若是不嫌弃，不妨在此处歇上一歇。”

　　这一眼又轻又淡，明明没有什么情绪。

　　这一句话又短又长，却也未带什么深意。

　　就仿佛还如前世一般，他对劳累了一日、迟迟归来的妻子，最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

　　顾紫衣重生回来这一日里的所有疲乏与倦怠顿时都涌了上来。

　　是啊，她太累了。

　　她明知道此时的谢辞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却又不由得想起前世里，她难得与谢辞相守的那些时光来。

　　赌书泼茶、煮酒听雪。

　　谢辞身弱，一年大半时日都消磨在家中，人人都觉得这高岭之花一般的谢大公子淡漠不近人情，却不知私下里，他其实是个极有趣，也极温柔的人。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能不为他打动。

　　二人一时无话。

　　房内只有茶盏偶尔相撞的清越声响，微末得几闻房外的落雪细细。

　　顾紫衣闻到那茶中飘散出的悠远梅香，也闻到谢大公子身上淡淡的药香。

　　直到谢辞将那一杯姜茶置在她手边，顾紫衣方才浑身微微一颤。

　　香雪梅茶仍在壶中沸着，这茶长在梅下，以雪煮之，因而格外性寒，需要要沸上三次方可入口。

　　捧起茶盏，闻到那绝不属于谢辞的呛人味道，顾紫衣不禁诧异地抬眸望了谢辞一眼。

　　因是她父亲丧仪，顾紫衣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衰服，哪怕是青荷尽力替她暖着、这一日里奔忙不歇，此时也觉得寒意丝丝缕缕，漫漫浸到了骨子里。

　　这一碗姜茶，来得太是时候了。

　　难怕她早已被谢辞的温柔与关切打动，此时眼中也不由得浮上一层泪意。

　　谢辞只是回望着她，清冷目光被烛光映出了一丝温度，柔声道：“暖暖身子罢。”

　　顾紫衣点了点头，借着举袖饮茶的动作咽下那一分脆弱。

　　一杯姜茶入喉，顾紫衣这才觉得身子渐渐热起来，这房中为照看谢蕴，燃得亦是归远侯府自己带来的银丝炭，那热意一点一点地浸入四肢百骸，令她的心口都慢慢烫了起来。

　　谢辞轻声道：“忠义伯六公子还在要京中住一阵子，我明日再来。”

　　顾紫衣置杯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将那杯子放在面前，淡声道：“麻烦谢大公子。”

　　前世的时候，这位忠义伯的六公子匆匆来吊了个唁，知晓她府上不便，第二日便同顾家辞别了。

　　顾紫衣一时竟不知要感慨谢辞好本事，还是要感慨前世的顾朱方待客不周。

　　谢辞目光沉静：“份内之事。”

　　言语间，谢家的侍女轻声叩门，唤进来后，竟是送上了几份茶点。

　　谢辞面上带了些惭色道：“是我稍觉有些饥，麻烦姐姐那边送来的点心。”

　　看着面前的精致点心，顾紫衣心上五味杂陈。

　　谢辞素来不喜甜食，这些点心却都是些甜腻饱腹之物，分明都是他嘱咐家里人替她备下的。

　　知晓她在丧中饮食不安，借着自己的名义，给她一顿囫囵饱腹罢了。

　　顾紫衣定定地看着那掐成莲花形，却因顾及顾府丧仪、未曾施色的并蒂莲糕，虚浮了一日的心慢慢沉定了下来。

　　她知晓谢辞想走的那条路有多难。

　　前世的她退缩了。而如今呢？

　　所有的犹疑、所有的惧意，不过都是因为这条路太难、太难了。

　　可是，若是有人在她来时奉上一盏姜茶暖身、有人等她归来一同饱腹，那么其他的纷纷扰扰，又算得了什么呢？

　　壶中的香雪梅茶沸足了三遍，第一杯暖茶稳稳地置在顾紫衣的案前。

　　谢辞的清俊眉眼隔着氤氲的水汽向她弯了一弯，少年素来沉稳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清越的俏皮：“今冬第一盏香雪梅茶，还请顾大小姐赏个脸。”

　　这一日，从日落黄昏，到月上中天，直至归远公府派人来催，顾紫衣送谢家姐弟离开顾府，谢辞都未曾开口提及他的应言之语。

　　顾紫衣立在廊下看谢家和归远公府的马车渐渐走远，马蹄扬起雪泥，走过洁净的前路，留下的却是尘劫万千。

　　顾紫衣一时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