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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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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宣泄过的结果,便是顾紫衣真的病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神思不属间,竟然梦到了前世事——
那是她前世远征赫靺时,谢辞带着襁褓中的谢意来看她。
那是谢辞逼宫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亦是前世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自幼长在闺阁中的女子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况且,那又是在她产后不久。
也只有在那时,她才第一次见识到谢辞的另一面:
在她请战之后,谢辞便言辞激烈地上书,要求尽解顾紫衣执掌亲兵之权。
——而实际上,那时可供成贤侯府调用的亲兵,也只余鼎盛之时的三分之一。
而这三分之一,也并非可战之士。
所谓的成贤侯府三十万亲兵,精英之士只有三万余,十万辎重后勤,十万府兵,非战时可休甲务农,战时征之,虚有三十万之名。
顾紫衣一怒之下丢下一纸和离书回了成贤侯,直接奔赴前线。
那时距离她父亲去世已经有十年之久,十年间云州疏于经营,再次征召上来的府兵,不足十之一二。
谢辞知晓她难以筹措,妥协之下,才将这三万精兵辗转交还到了她手上。
若非有此一事,她还不知谢辞竟然悄无声息地将成贤侯亲兵弄到了自己手上。
她不知,顾朱衣与顾朱方亦不知。
大概就是这件事,让当时已经登基为帝的贺长晖对谢辞起了疑心。
一切都有迹可循。
谢辞身为先帝中书令,职位不高,行事低调,却实际上执掌机要十余年。
贺长晖登基后,谢辞身为顾朱衣的姐夫,自然也深受重用,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执宰。
那时的顾紫衣骑在马上,发不束脸未洗。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身劲装代红妆,迎着夕阳的余晖俯身打量谢辞。
他一身洁净,干净清爽的犹如身处帝京深巷内院,一身袍服披挂在他身上,总有三分单薄之意。
他站在草原上,格格不入的似误入了一副不属于他的画卷。
“美么。”顾紫衣挺直了脊背,垂眼盯着他道。
谢辞未发一言,只沉默地仰着头看她。
顾紫衣自顾自道:“父亲每次归家,都会同我们讲述这里的一切。”
她不自在地挽了挽头发,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轻道:“我喜欢听,每次都要缠着他讲上许久。”
她有很多很多的感慨,有很多很多不属于一个帝京深闺少女的绮梦。
从未曾讲述给谢辞听过。
纵马边垂,烽火连营。
她幻想过她的夫君,应该如她的父亲一般,是这军中最骁勇的战将,饮烈酒如水,放马弯弓,引刀挎剑。
她其实不喜欢谢辞。
不喜欢他的病弱,不喜欢他心思深沉。
他站在她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土地上,仰头听着她年少时的憧憬,依然叫她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他打断顾紫衣的遐思:“那顾朱衣喜欢听么?”
她紧张得四下张望,确认四周无人听得到他们谈话,才皱眉对谢辞道:“你疯了?”
竟然直呼皇后名讳。
“紫衣。”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柔声道:“我不是不想你来。”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来。”
不应该在自己身子最虚弱,最需要休养的时候来。
不应该在贺长晖、顾朱衣夫妇对他们起了疑心,决定赶尽杀绝的时候来。
隔世经年,顾紫衣终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可是当年,她决绝转身,不顾马蹄扬起的尘灰决然而去。
前世谢辞留给她的,只余几声抑制不住的低咳。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杨……”顾紫衣蓦地起身,对梦里的谢辞道。
青荷正绞了帕子敷在她额头,帕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青荷弯腰拾起帕子,打趣道:“杨什么?”
顾紫衣四下环顾,确认房中并没有旁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青荷还在绞尽脑汁想:“杨……”
她大惊失色道:“不会是杨肃杨将军罢?!”
顾紫衣脸颊飞红,连忙捂了她的嘴道:“收声!”
她一时又急又羞又气,连耳廓都隐隐发红。
青荷觑她神色,震惊道:“是真的啊!”
顾紫衣捂着脸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讲梦话而已。”
青荷会意道:“我懂我懂。”
她重新绞了帕子递给顾紫衣:“我的好姑娘,你快快躺好,管什么杨不杨将军的,你再不退烧,姑奶奶三奶奶谢家奶奶都是真的会了我的命。”
“看来没人要你命。”顾紫衣依言躺好,自怨自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瞧我,可知我这为人有失,无人在意的。”
“谁说的?”
谢蕴掀帘进来,笑道:“明明是这位青荷姑娘对你着紧的很,连朱衣都不让近身的。”
顾紫衣与青荷面面相觑,二人方才只顾打闹,谁也没听出谢蕴是何时进来的。
难为她这么沉重的身子,来得竟然悄无一丝声息。
顾紫衣不能开口同她解释,只得强打起笑来,客套道:“劳姐姐挂念了。如今好得多了。”
谢蕴抬手试了拭她温度,笑道:“确是好了。”
又道:“你姑母婶子都来看过你,叫你好生歇着,可别再累过了。”
顾紫衣笑着应了。
“还有你家小云哥儿,急得跟什么似的。”
“对了。”谢蕴不知想到什么,笑着捂住肚子道:“我刚叫他猜我肚子是弟弟还是妹妹……”
她笑得有些憋气,青荷忙给她倒了一杯茶顺气。
“结果他问我……”
谢蕴接了茶,却没有喝,抬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他掰了指头算了半天,说按亲应该问他是侄子还是侄女。”
几人都笑了。
谢蕴道:“他还安慰我,说这叫一孕傻三年,等妹妹两岁后就会好啦。”
几人又笑成一团。
谢蕴呡了一口茶放在小几上,四下打量了一番顾紫衣的卧房,感慨道:“虽是孝中,但这也太素净了些。”
顾紫衣只是跟着笑笑。
那日回来,她便叫青荷将房中朱家送来的物件都收了,新的陈设还没来得及摆上来,因而房中显得有些过于空旷了。
“这可不成。”谢蕴嗔怪道:“你怎么和谢辞一个样子。”
顾紫衣当然知道。
那人就是这样性子。
喜净,喜洁。
直至她将自己的嫁妆摆满了他的房间。
看似她是入侵者,可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入侵者。
他从根本不在她眼中,直直扣入了她的心门。
看似不费吹灰之力。
却也用尽了余生。
顾紫衣垂下眼睛。
她生怕她眼中的情绪暴露太多。
她刚回来那日,便已然暴露的过多了。
她其实是有些怕的,怕情深缘浅,怕情深不寿。
她独自度过了失去谢辞的那么多年。
那些悲怆让她对近在眼前的谢辞如同泡影般触不可及。
生怕一伸手,便触碎了这一场美梦。
二人闲话片刻,谢蕴身子重,顾紫衣不敢令她久留,归远公家叫她回家用饭时便告辞走了。
谢蕴走了许久顾紫衣还有些缓不过神来,青荷闯了祸,一声都不敢出,只沉默着给她布菜。
“别放在心上。”顾紫衣见她心事重重,安慰她道:“就算归远公夫人知晓我真的心有所属,也妨碍不到我嫁到谢家。”
青荷沉默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那姑娘……”
她眼圈红了:“姑娘也太可怜了。”
顾紫衣啼笑皆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奈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不喜欢谢公子了。”
青荷默默替她盛了饭,放在她面前低声道:“小姐若是喜欢杨将军那样的,就不会喜欢谢公子。”
她朴素的情感直出胸臆。
顾紫衣一时竟无法反驳。
可是前生今世,这样复杂的情感,又怎么能轻易宣之于口?
她要怎么才能告诉她,她是经过数年的相濡以沫,再经历过十数载的生死茫茫,才笃定地确信自己情有所系,心有所爱?
丧中五七过后便暂无大事,六七时顾紫衣勉力起身跟着做了法事,便只等着七七时出城落葬了。
顾朱方的事她并不关心,却时时有消息传来家中。
原来那日周老夫人去往延龄巷,是因周掾曹从延龄巷回来,身上多了一方帕子,而那帕子,正是周老夫人的女儿亓夫人亲手绣给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的!
离奇的是,那方帕子正是绯珠送给顾朱方,顾朱方今夜落在了延龄巷,被其他姑娘拾得了,随手塞给了周掾曹。
不过那坠楼的女校书的案子却迟迟没有进展。顾朱方一口咬定自己醉酒后人事不知,官府拿不到其他的线索,一时僵持住了。
“看来朱方赶得上父亲出殡了。”顾紫衣叹道。
“二公子还能回来?”青荷不赞同道:“小姐这是……还要为他打点?!”
顾紫衣否认道:“不必我为他打点,自有旁人替他打点。”
她才不在乎顾朱方能不能送父亲出殡,但是当朝以孝治国,满朝文武却不会不在乎,只要有心人为他上表,他便一定能出来。
“那是二小姐?”青荷奇道:“她能有什么门路?”
顾紫衣摇了摇头。
她如今还不确定,只能先观望着。
顾朱方此番,虽失了爵位,怕也有所得。
只是不知,这所得算是祸还是福了。
过年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