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朱（重生）》林烟痕

11、第 11 章

　　顾朱衣见顾紫衣进来，立刻起身道：“姐姐。”

　　她面上欣喜神色不似作伪，是当真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过往的十七年中，顾紫衣对她的疼惜是实打实的，这几日里的冷遇不足以抵消她如今对长姐的依赖和信任。

　　“张大人。”顾紫衣对张简和福了一福。

　　张简和也连忙起身，还了一礼。

　　这张简和年岁亦轻，还尚未婚配，可品貌肃然，全无一丝怜香惜玉之意。

　　顾朱衣被他盘问了一早晨，难免有些乱了阵脚。

　　她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更何况，这事稍有不慎，便会影响她日后能否顺利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

　　因而她见了顾紫衣，便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求救地看着她，一心期望她能够帮她解围。

　　可惜。

　　可惜的当然不是顾朱衣。

　　顾紫衣当然也想将她一踩到底，永世不能翻身。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那也不必让她太过好过，因而今早明明有机会阻了这人，顾紫衣却还是将他放进了内院。

　　这经历对于顾紫衣不算什么，在对于还未经世面的顾朱衣来讲，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这种折辱，足以让她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惶惶不能终日，每日里想起来，都会悔恨自己此时此刻的一言一行。

　　而之后的之后，她会渐渐习惯这种折辱，她不必回忆，便要生活在其中，直至被顾紫衣彻底推入深渊。

　　“张大人如此逗留女眷房中，怕是不妥罢。”顾紫衣沉静道。

　　这位张大人未来二十年中以狡猾多智著称，而顾紫衣却偏偏要同他装傻。

　　听顾紫衣开口帮她，顾朱衣顿时来了底气，身子坐得正了些，拿手中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在下只是想询问绯珠姑娘的身世。”张简和无奈道：“并没有想为难顾二小姐。”

　　顾朱衣俏脸飞红，面带怒意地瞪了张简和一眼。

　　没有为难是不可能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这事与顾朱衣并无干系。

　　只是她心思太多，怕是背地里坏事做尽，反是心虚，才被张简和折磨了这许久。

　　顾紫衣当然不会替她讨回公道，只公事公办道：“绯珠姑娘是十年前朱衣舅氏朱家送来的，当时就叫这个名字，张大人有疑，不妨去朱家一问。”

　　张简和松了一口气，起身一揖道：“原来如此，多谢顾大小姐。”

　　顾朱衣登时瞪圆了眼睛，怕是没料到张简和想要的不过如此。

　　顾朱衣不知今日张简和为何来此，顾紫衣却是一清二楚。

　　正是今早去往大集的路上，收留绯珠的几位婆子闲话，聊起了十八年前亓家丢失的小姐，只消顺口捎上一句这小姐如今活着，竟是绯珠这般的年纪，再拉上绯珠细瞧上几眼，感慨她与周老夫人长相还有几分相似。大集所在的东市离京兆府衙不过一二里地，足够她在婆子们的怂恿下前往京兆府，控告自己年幼被拐。

　　她是顾府的奴婢，首当其冲被查的，便是她原本的主子，顾朱衣。

　　“不过敢问顾大小姐。”张简和直起身来，眼中神色甚是可恶，曼声道：“绯珠姑娘与顾二公子……”

　　“朱方与朱衣是一母同胞，因还未婚配，亦未避嫌，常与姐姐房中来往，他二人相识，不足为奇。”顾紫衣不为所动，如是道。

　　她还不想同绯珠交恶，只能先尽力为她遮掩。

　　张简和颔首道：“下官明白了。”

　　顾紫衣松了一口气：“敢问张大人，绯珠姑娘又与女校书命案所干？”

　　“并无干系。”张简和神色坦然，淡声道：“这是两桩案子。”

　　这人确实可恶，顾紫衣难得同顾朱衣感同身受。

　　只想在这人俊脸上留下一巴掌。

　　张简和临走时向顾朱衣郑重一揖道：“在下今日只是秉公办案，希望姑娘他日凤銮高飞，可千万不要记恨在下。”

　　这也是奇了，既然心有余悸，不明白他为何偏要来调戏顾朱衣这一遭。

　　顾紫衣看尽人心，却也看不透人心。

　　“姐姐……”顾朱衣见张简和走了，心下一松，刚想上前拉住顾紫衣衣袖，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顾朱衣愣了一下，收回了手，讷讷道：“姐姐饿了么？我叫下人准备些饭菜。”

　　张简和走了，顾紫衣也不愿在顾朱衣院子里多留，或许说，她现在看都不愿多看顾朱衣一眼。

　　“不必了。”顾紫衣冷声道：“我累了，回去歇着了。”

　　言罢转身便要走。

　　顾朱衣突然有些心慌，在她身后咬了咬嘴唇，颤声道：“姐姐……”

　　“妹妹知道错了，妹妹日后一定会听姐姐的话……”

　　她泫然欲泣道：“我真的不晓得朱方竟然连我房中人都不肯放过……”

　　这便有点恶心了。

　　她若是一意做顾朱方的好姐姐，顾紫衣还敬她一个爱护手足，可是不过半日功夫，张简和一诈而已，她便要与顾朱方割席了。

　　顾紫衣有些心凉。

　　她突然意识到，顾朱衣就是个没有心的，她也好，顾朱方也好，只有有用的人才会被她放在眼中，一旦这个人失去了利用价值，莫说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了，就连一母同胞的顾朱方也一样可以被摒弃。

　　“生性凉薄。”

　　这是谢辞前世对顾朱衣的评价，她如今才知，这算是对顾朱衣最中肯的写照了。

　　“朱方的事你怎么想？”顾紫衣突然来了些兴致，问顾朱衣道。

　　“妹妹也没有别的法子。”顾朱衣拭泪道：“若不是他做的，出来后请姑母帮他谋个差事，安稳度日便了。”

　　“那若真是他做的呢？”顾紫衣饶有兴致道。

　　顾朱衣啜泣了一声，不答话了。

　　顾紫衣没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不依不饶道：“朱方若真按律处置，流放怕是免不了的。”

　　“毕竟是未来的国舅爷，这流放地怕也得斟酌着来。”顾紫衣索性坐下，敲了敲桌子道：“我也饿了，叫你小厨房将菜端上来。”

　　顾朱衣绞着帕子站在那，有些茫然顾紫衣怎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顾紫衣不管她，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有些惊奇道：“这是什么茶？我喝着，比你之前送我的还要爽口许多。”

　　顾朱衣连忙上前替她斟满，轻声道：“这是我舅舅前日来时刚送来的，我也是第一次喝。”

　　“春杏。”顾朱衣扬声道：“快将这茶都收了，给青荷姐姐带走。”

　　顾紫衣点点头道：“叫她直接送到我房里就成……之前的茶我也喝腻了，正好叫人收了，给你带回来。”

　　“不必了。”顾朱衣道：“姐姐不喜欢，扔了便是。”

　　“那可不成。”顾紫衣斜觑她一眼，放下茶盏道：“妹妹讲过那茶有多贵重的。”

　　“妹妹若是不介意，我便转送给姑母罢。”

　　“别！”顾朱衣尖声道。

　　“呃。”顾紫衣饶是有些准备，却还是被她的尖叫惊了一下，手中茶瞬间倾倒在身上，雪白衰衣上晕开层层淡黄。

　　顾紫衣当真有些着恼了。

　　“我去寻件衣服换给姐姐。”顾朱衣慌乱道。

　　顾紫衣见她转身向里间去了，吩咐青荷道：“回去给我取一件来。”

　　青荷虽然不解，却仍是福了一福道：“是。”

　　顾朱衣很快回来，一手中拿了一件素色的锦袍，另一手掀开帘子：“姐姐进来罢。”

　　顾紫衣随她进去，却并不让她的侍女近身。

　　顾朱衣的房间她从前经常来，卧房却是少进，她四下环顾，竟也生了些感慨。

　　这不过是间普通的少女闺房，与她的房间格局极为相似——甚至连陈设也如出一辙，顾紫衣向来不在意这些，因而大多物件都是朱家送过来的，贵重的物件都是一式两份，有顾朱衣一份便有顾紫衣一份。

　　或者应该讲，是有顾紫衣一份便有顾朱衣一份。

　　向来不曾亏了礼数。

　　但其实……

　　顾紫衣也没有那么在意这些。

　　可是，她突然开始理解顾朱衣的不甘心：

　　她是长女、嫡女，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她之先。

　　连那尊贵的太子殿下，都是她不要了，才会给她的。

　　她对顾朱衣的爱护，不足以抚平她十七年前的嫉恨与做小伏低。

　　是她自己理解错了。

　　虽然同姓顾，虽然同生于成贤侯府，虽然有同一个父亲。

　　但她们天然就是竞争关系，而非共生。

　　顾紫衣面色渐渐沉痛，顾朱衣却有些慌了，她忙不迭地抖开那件锦袍，解释道：“只是腰间绣了些花色，晚上光线暗，看不出来的。”

　　见顾紫衣不置可否，她又连忙去翻看箧笥，一边翻动一边小声嗫嚅道：“我再找找看……”

　　她被指为太子妃后，一应服色皆不再做纯色，算是皇家不成文的规矩：太素净了，难免失了富贵气象。

　　“不必了。”顾紫衣不再为难她，也不再等青荷，转身道：“这房里炭火旺，已然烘得干了。”

　　顾紫衣不顾顾朱衣在身后挽留，一个人匆匆走出了顾朱衣的院子。

　　积雪愈发厚了，雪却已然停了。

　　她走的匆忙，连大氅都忘了披，身上只有单薄的衰衣。

　　冷风吹到脸上，似前世的刀锋般凛冽。

　　她知道她必然要舍弃，不得不舍弃，可是这一刻心中的痛楚亦同样真实，真实到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才勉强压得住那份凄楚。

　　她孤独地行过前路，走过前世漫长的余生，直至看到青荷手上提的那盏盈盈孤灯。

　　她快步上前拥住青荷，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