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朱（重生）》林烟痕

13、第 13 章

　　事情的发展果如顾紫衣所料，顾朱方赶在顾燕回七七出殡之前被放回了家。

　　而这作保的中间人，却正是那周掾曹。

　　亓家寻到了亲生女儿，知晓她在顾家时并未受到虐待，况且张简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慎”将顾朱方与绯珠的事露了些风声出去。

　　这下绯珠的清白也算是毁了。

　　她被亓家认回，但毕竟亲生母亲已然亡故，亓家人多口杂，她的地位反而尴尬。

　　如今真正替她绸缪打算的，却只有舅氏周家了，只要周老夫人还有口气在，那定是不能亏待了她，前世她能嫁入庆安伯家作续弦，也是周家在背后使了力的结果。

　　如今清白被毁，高嫁是绝对不可能了，便是寻常清白的好人家，也是难寻。

　　周家左思右想，顾朱方纵然不是良配，还失了爵位，但毕竟背靠成贤侯府和南赵王府，又是未来太子妃的亲弟弟，经此一事吃了些教训，如肯就此改过，前程定是错不了的，便一咬牙，想让顾朱方认了这门亲。

　　顾朱方被抓到京兆府本就是因了周家的缘故，如今周家松口，天子垂目，张简和亦不再为难，走了个过场便叫顾家带了赎金过来领人。

　　顾朱方从前贵为成贤侯独子，虽无世子之位，却有一个稳稳的爵位在身上，过去与他议亲的些都是高门贵女，因为年岁尚小才没有定下来，如今爵位没了，正妻也变成了曾经与自己偷情的姐姐的侍女，这让他如今接受得了，因此归家后便大闹了一场，跪在顾燕乔身前求她为自己作主。

　　顾紫衣知晓今日他要回来，早早便将李鸢和顾云方叫到自己房里闲话，省得顾朱方平白拿无辜之人发火。

　　李鸢有些惴惴不安，当着顾紫衣的面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几次欲言又止，看得顾紫衣失笑，拍拍她的手道：“婶子安心，他闹不翻天去。”

　　“我不是怕二爷闹。”李鸢道：“到底是我们夺了他的东西，他有不满是应该的。”

　　顾紫衣将手中茶盏搁回几上，正色道：“婶子这话我就不懂了。”

　　“夺了他的东西？什么东西？”她一口气道：

　　“爵位？他非嫡子，连世子都没当过，爵位便合该是他的？”

　　“再说，父亲灵柩归位，他难道不应该留在灵前尽孝？”

　　“丧期出门狎妓的是他，与姐姐侍女偷情的也是他，怎么就叫夺了他的东西？”

　　李鸢听得仔细，连身子都坐正了些。

　　顾紫衣亲自斟了一杯茶与她，含笑道：“云哥的爵位是陛下亲自封赏的，名字记在族谱中，御笔朱书的’顾云方’三个字，全天下都得认。”

　　李鸢忙接了，笑道：“大姑娘这样讲，我安心许多。”

　　“待父亲丧事办完，我打算在家中开个书院。”顾紫衣道：“我会替云方寻最好的名师，除了教他诗书，还要教他习武、研习兵法。”

　　她出神地想了半晌，轻声道：“待他长大了，会像父亲一样，驰骋疆场，当一位大英雄。”

　　李鸢似乎也被她的想象打动了，捧着茶盏半天也未动，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感叹道：“希望如是。”

　　青荷在一旁掰着手指道：“我看也不必费心请旁人，习文么，谢公子便是上上之选；习武么，杨将军听说要留京，这不正好……”

　　顾紫衣狠狠地睕了她一眼，道：“瞎讲什么！”

　　青荷往旁边一侧身，避开她的眼锋，笑道：“小的有哪里讲得不对么？”

　　“杨将军？”李鸢眼睛一亮，问道：“青荷姑娘讲的可是’弯刀斩月’的杨肃杨将军？”

　　“可不是么。”青荷扫了顾紫衣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继续道：“要不还有哪位杨将军能入得了我们大小姐的眼？”

　　杨肃是顾燕回麾下的一员猛将，自小常来成贤侯府中作客，自他父亲杨老将军去后便做了顾燕回的副将，随他去了云州。

　　他十七岁时带着小队在边境上巡逻，遇到了出猎的赫靺族世子月矢，秘缀其后数十里，最后一刀将其斩杀，一战成名。

　　他的故事很快便被编排成话本，在京中盛传，闺中又有哪个待字少女，年少时没做过关于“弯刀斩月”的杨将军的梦呢。

　　后来杨肃一路高升，早已不在顾燕回麾下，但与顾家的交情未断，顾燕回灵柩归京，还是杨肃亲自带兵去迎回来的。

　　李鸢是旁支媳妇，又不似旁人那般喜嚼舌根，胡乱打听主院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杨肃与顾家的渊源。

　　青荷这话倒也点醒了顾紫衣，她对杨肃当然早无男女之情，但他确实是教导顾云方的最好人选。

　　而且杨肃此人，亦是值得拉拢。

　　顾紫衣沉思道。

　　她们这里一派岁月静好，顾燕乔、顾朱衣与顾朱方那里便没这等安适了。

　　顾朱方先是被顾燕乔好一顿喝斥，顾朱衣又陪顾朱方哭了一场，哭得顾燕乔心烦，双双将她们撵了，又警告顾朱方在顾燕回出殡之前都不得出府。

　　她左想右想，还是不甚放心，又跟到顾朱方院子里，将他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筛掉年纪大的与年纪尚幼的，将模样好的、年岁又当嫁都给了银子当场打发了。

　　顾朱方看着心痛，却被顾燕乔的雷厉风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燕乔整顿完了顾朱方的院子，又要往顾朱衣的房里去，却是被她身边的嬷嬷劝住了，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回了房，犹自不解恨。

　　顾紫衣怕顾朱方寻李鸢顾云方母子的麻烦，索性说那临香阁旧了，叫他们搬进了自己院中，待办完丧事再着人修整。

　　两日后便是顾燕回七七请灵出殡之期，顾家一路出城至城外尽林寺，在寺中做完法事便将顾燕回落葬在城郊顾家祖茔。

　　这一日折腾下来，定然是过了城门落钥的时辰，因而这几日众人商定一并歇在尽林寺中，三日后圆坟后再行回京。

　　这日一大早顾燕乔便将他们几个都叫到跟前，一并安排过了。

　　顾燕回请灵出城，沿途各家故旧亲朋皆要设路祭，而顾燕回亡于国难，陛下特准太子一同前往吊祭。

　　“今日午时前必须出城，否则赶不上吉时。”

　　“不要在各家祭棚中耽搁太久。”顾燕乔嘱咐道：“我们先一并拜过太子殿下，而后朱衣留下。我今日带云哥儿和弟妹多认认人……朱方，你跟好你大姐姐，别乱跑。”

　　这是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她了，顾紫衣不置可否，随口应了。

　　顾朱方自见到顾云方起便目眦欲裂，顾燕乔警告地看了他几眼，才勉强收回目光。

　　这时主持请灵的光禄卿徐大人也到了，他年岁有些大了，须发尽白，目光倒是炯然，不似寻常老者般昏花。

　　众人见礼过，他独对顾紫衣笑笑道：“你们大姑娘我是见过的。”

　　见众人不解，便又出言解释道：“当年谢老太君在世时，我在容家见过。”

　　谢老太君是顾紫衣的外祖母，容家是顾紫衣的舅氏。

　　自外祖母和舅舅去世后，顾紫衣已经多年未曾去过容家了。想必当年见面时，自己还是个无知幼童。

　　此时被一位老者提及，难免泪湿了眼眶。

　　反正是在孝中，顾紫衣也大大方方的不加掩饰泪意，侧身又行了个家中常对长辈行的敛裾礼。

　　顾紫衣没在意顾朱衣神情，徐大人宣读完朝中写的祭文，吉时差不多便到了，随着应佛僧一声拉长了的“起——灵——”

　　顾云方在李鸢的示意下摔丧驾灵，引着青衣举灵而去。

　　顾紫衣等人缀在后面，徐大人站得离她不远，突然对她道：“祭文是谢家那小子写的。”

　　顾紫衣愣了一下。

　　徐大人冲她眨眨眼睛。

　　那神情顾紫衣形容不出。

　　她家里、谢辞家里，都没有这样的长辈。

　　可是那神情她又无比的熟悉。仿佛很多年以前，在容家时，一定有很多人这样逗弄过年幼的顾紫衣。

　　徐大人很快收回目光，垂手立在那，又似一位寻常的端严老者了。

　　这是前世里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过去得太久，前世里的祭文顾紫衣已然记不清了，自然无从知晓是否也是谢辞所做。

　　她临出门时还想思忖着此事，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回头望了徐大人一眼。

　　他是朝廷派过来主持仪程的，不会随顾家出殡的队伍出城，因而只立在门外，目送顾家请灵后便可归家。

　　这种场合不便言笑，徐大人慢慢地向她挥了挥手。

　　顾紫衣行至外门，回身又向他行了个礼。

　　这一礼却并不是给这一世的徐大人的。

　　她想，这一世，她定然不会辜负真正在意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