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朱（重生）》林烟痕

10、第 10 章

　　顾紫衣既然胸有成竹，青荷自然不再质疑，只是眼见着一日过去，太阳西下，酉时已至，诸僧道就位，就待日落后应佛僧一时令下，便可以开启“传灯照亡”的仪式。

　　顾紫衣如前世一般称了病，并没有出现在灵堂中，不过此时，她倒是可以想象顾朱衣跪坐在灵前，那楚楚可怜的样子。

　　青荷绞着帕子，急得在房中踱步。

　　顾紫衣道：“你若是急，去前厅看看也无妨。”

　　话音未落，院子里却远远传来安妈的声音：“小姐！小姐！姑奶奶叫你快些拾掇了，去灵堂主持传灯！”

　　青荷犹自不能相信，举着帕子愣在那，狐疑道：“这真是姑奶奶说的？”

　　“千真万真啊我的姑娘！”安妈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快着些个！”

　　一位青衣文士立在分隔内外院的月门外，见顾紫衣过来，拱手道：“这位便是顾大小姐罢。”“抱歉，不知府上今日做七，冒昧来访，还请顾大小姐担待。”

　　顾紫衣亦敛衽福了一福道：“您是公务在身，岂谈’担待’二字。”

　　张简和微微颔首，道：“那便叨扰了。”

　　言罢便挥了挥手，身后官兵鱼贯而入。

　　青荷等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口中只顾道：“小姐……”

　　顾紫衣摇了摇头，安抚众人道：“无妨，是京兆府来搜顾朱衣和顾朱方的院子。”

　　安妈心有余悸道：“怎么早不搜晚不搜，偏个今日来搜？”

　　顾紫衣还未答话，遥遥见到一道身影，面上禁不住带了些笑意。

　　青荷会意，拉着安妈走远了些。

　　那人行得近了，果真是谢辞。

　　冬日天亮得迟，远处灵堂中灯火通明，一阵风吹过，檐下烛火跳跃，压在那人身上，却无端有些静谧意味。

　　哀乐隐隐传来，只听得唢呐两三声，却也不显得聒噪。

　　谢辞在她三步之外站定，抬手一揖道：“我还以为我来迟了。”

　　顾紫衣突然觉得心脏怦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微微侧了侧头，掩饰住自己莫名慌乱的心跳，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有仪程要走，顾紫衣本来也在顾燕乔的指示下刻意妆点过，但回房之后便已拆了妆饰，只余头上簪花。

　　那花是冬日腊梅，枯枝一段，孤梅一朵。

　　少女的颜色本就动人，无需着意便已是端丽无双。

　　毕竟是在丧中，连日哭泣之下眼角飞红，映着朱红那一点唇，夺目得令人不能直视。

　　“愿顾姑娘今日引灯顺利，助亡人早登极乐。”谢辞敛下目光，轻声道。

　　成贤侯府在灵堂前院子里早搭好了雪帐，两步一个火盆，由专人照看着，这些日里人来人往，院子里的雪早已不见影踪。

　　毕竟是出了顾朱方的事，宾客们都借着丧乐掩饰低低交谈，中间参杂着些不易辨认的唏嘘。

　　见到顾紫衣进来，那些宾客的神色各异，顾紫衣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便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引灯仪式异常的顺利。

　　顾燕乔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熬到顾紫衣最后一次将灯人送回应佛僧面前。

　　顾紫衣腿跪得都有些麻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顾云方连忙抓着她的手道：“姐姐小心。”

　　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安静地跪了这许久，一句都抱怨都没有。

　　顾紫衣有些心疼他，还没来得及让下人送些水上来，顾燕乔便叫住她道：“紫衣！”

　　严冬腊月里，她头顶竟然出了一层薄汗，拉着顾紫衣道：“你，你快去张大人那里给朱衣作个证……”

　　顾紫衣岿然不动：“姑母，我尚未出阁，岂可随意面见外男。”

　　顾燕乔懊恼道：“我的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避什么嫌！况且那张大人算是官府中人……”

　　“官府便更不应见了。”顾紫衣心下有些悲凉，淡声道：“官家未曾传唤于我，我如何去见？”

　　顾紫衣知晓她偏心，可是没想到她竟偏心到这种地步，为了顾朱衣和顾朱方，连她的闺誉都可以不要了！

　　是了，她是王妃，顾朱衣又是未来的皇后，她们不仅仅是一家人，还是未来的利益相关，不仅关系到顾家的兴衰，还关系到南赵王的地位，自然也关系到南赵王妃的地位。

　　顾燕乔也有些震惊，她仿佛第一天认识顾紫衣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许久，有些不解地问：“你……不是最疼你弟妹们了么？”

　　她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顾紫衣自省道，她曾经到底是有多是非不分，一心护短，才让顾朱衣和顾朱方在父亲丧期搞出这样的事来，旁人竟还以为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她看着眼前脸色变幻莫测的顾燕乔，轻声道：“姑母想让我如何为朱衣作证？”

　　“这才对么。”顾燕乔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切道：“你就去同张大人解释一下，就说是你知晓绯珠勾引朱方，这才将她逐走的。”

　　李鸢照看过顾云方，又从丫鬟手中接下一杯茶想送给顾紫衣，见顾紫衣与顾燕乔讲话，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进退两难地僵在那里，顾紫衣冲她微微颔首，故作讶然道：“绯珠是顾朱衣院子里的人，她与朱方的事，我又怎么晓得？”

　　“再说，此事又与绯珠何干？”

　　“我怎么知道！”顾燕乔急得团团转：“那张大人盘问了朱衣一早晨，问绯珠和顾朱方是什么关系。”

　　“照实讲便是了。”顾紫衣假意不解道：“他们的事情，牵连不到妹妹。”

　　“我的好姑娘！官府都这么问了，那定然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啊！”顾燕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破口大骂道：“定是绯珠那丫头勾引他的！小蹄子不是个好货色！”

　　这顾紫衣还真不知情。

　　绯珠或许不是个好姑娘，但顾朱方和姐姐的侍女通奸，又在父亲的丧期狎妓，显然更不是个东西。

　　而且这事顾朱衣知不知道，却又难讲了。

　　顾紫衣知道顾燕乔在急什么了。

　　那位张大人顾紫衣是听说过的，言辞犀利，慧眼如炬，如今的顾朱衣尚且稚嫩，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顾朱衣不知出了何事，绯珠又恰巧在这时被顾紫衣赶走。她不敢承认绯珠与顾朱方的奸情，更不敢承认绯珠被逐是因为她想在父亲丧期出门私会太子。

　　真是可笑，绯珠是她院子里的人，她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不如索性认个治家不严，大大方方地承认绯珠是自己逐走的，反倒好些。

　　也是，顾朱衣如今毕竟还是年轻，她不知道她密会太子之事是否隐秘，大概是情急之下乱了分寸，只想将自己摘得干净，全然失了进退，乱了阵脚。

　　不过这张大人也忒是胆大，连未来的太子妃都敢为难。

　　顾紫衣意有所指道：“姑母有未曾想过，那张大人盘问绯珠下落，未必是坏事呢？”

　　顾燕乔怔愣了一下，忽而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道：“对呀。”

　　顾燕乔不知道，顾朱衣更想不到，洞知未来二十年事的顾紫衣却是一清二楚。

　　那位周夫人的女儿嫁与亓家，于十五年前丢失了刚满三岁的女儿，而后郁郁而终，而绯珠，正是周夫人丢失的外孙女。

　　那绯珠当年被拐后被人贩子养了几年，卖到了朱家，后又被朱家转送给了顾朱衣。

　　前世里自然也有这么一遭，不过前世里顾紫衣和顾朱衣将顾朱方看顾的紧，没有顾朱方丧期出门狎妓这事，这其中或许牵连了些什么变故，也没有周老夫人去延龄巷寻人这事，虽然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最后却是顾朱衣当了皇后后做了这个人情，将绯珠送回了周家的姻亲亓家，绯珠后来嫁到了庆安伯家做续弦，周家、亓家以及庆安伯高家，身为顾朱衣的亲信，其与夫君在对谢辞的围剿中出力不小。

　　前世里绯珠虽是她的敌人，可是襁褓中丢失了女儿的亓家人无辜，因此痛失爱女的周老夫人更加无辜，若是绯珠能早早脱离顾朱衣的控制，或许后面也不会到了与顾紫衣不死不休的地步。

　　顾紫衣本想着将绯珠妥善安置了，等她丧期过后抽出时间来再安排她与亓家人重逢，却不料横出了顾朱方这一事端。

　　将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不过她将计就计，也未为不可。

　　“你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将人逐出去了？”顾燕乔又开始指责顾紫衣道：“本来好好将人交出去便是了，现在人不在了，你叫朱衣怎么办？”

　　这脑子也是个不清醒的，不去指责罪魁祸首的顾朱方，不去指责治下不严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的顾朱衣，倒全是她的错了。

　　顾燕乔虽有些人脉，但大多都在宫中，外王亲眷进京不易，她又出身成贤侯府，家中掌管三十万亲军，更是要避嫌，因而出嫁之后，便与京中旧识渐渐断了联络。

　　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地进了京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而自己却似个没头苍蝇似的毫无办法，这落差着实是令她抓了狂。

　　“姑母莫急。”顾紫衣冷眼看着，淡声道：“这事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