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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宝钗病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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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方圆百里,其实是依山而建。重峦叠嶂中时有飞檐半掩,汉白玉的石阶从山脚曲折而上,斜插入云烟深处。
行不多久,茜儿便觉得奇怪,“怎么这里都没有人?”她从二人抬的竹椅中探出头来,问向一个家将。
“回小小姐,这里是东府,贾家的主宅,太君和大小姐在此清修,平时少有人来往打扰。山背后的西府要比这热闹些,公主作息起居管理家事都在西府进行。”
太君自然是云铎的祖母,此时此刻正在北方避暑。而大小姐,茜儿脑筋一转遂也明白,是指潘墨北的母亲,云铎的姐姐,貌似带发修行已有多年。
“那我以后住哪儿?”茜儿最关心的问题还是这个。与其同那传说中的十全大美人住一块儿,她更乐意住在这个鸟鸣山更幽的地方。
“回小小姐,少爷离家前西府还没有落成,烈云庄还照他离开时的样子原封不动地布置着呢。走过这段石径再拐个弯儿就到了。小小姐若喜欢,以后可以住在那里。”
茜儿刚想开口称好,脑筋一转,忽然改为:“爹爹住哪儿,我也住哪儿。”
“这……”家将面有难色。
“怎么了?”
“回小小姐,少爷行冠礼前,按照祖律,必须在大相国寺礼佛静思七天。这佛门清净之地,女客上香是无妨,这要借宿,却是不行啊!”
“成人礼又不是受戒礼?怎么还要礼佛清修!”茜儿小嘴一撅,大为不满。“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爹爹他人呢?”
“传话下来时,少爷人在西府呢。至于礼佛,刚才路过的一队人正是往相国寺方向去的,看那行色匆匆的样子,我猜少爷大概今晚便要入住吧……
……真是令人振奋啊,贾府上下数百口人无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这天的到来呀……小小姐……”
那家将还在喋喋不休,茜儿却已再无心思去听,心中酸涩满胀:原来,他一路上那么紧赶慢赶,面有急容,就是为了着急在礼佛闭关之前先和旧情人叙叙旧情……
竹椅停在了三叉路口。“小小姐,接下来我们怎么走?也去西府吗?”
茜儿踌躇了半晌,终于泄气地说道:“去烈云庄吧。我累了。”
那家将也仿佛松了口气,挥手让轿夫向右拐去。茜儿见此,心中冷笑,看来西府大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也早已高高挂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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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儿入住烈云庄的同时,云铎正在西府的思归馆,一处和烈云庄几乎布置得一模一样的院落。院中凉亭的小石桌上,白瓷的酒壶已经倒空。
“吱唷——”东厢的侧门中走出一个大丫鬟,走到云铎身边福了福便主动收拾起杯盏,然后对云铎说道:“少爷,公主说了,五年都匆匆一过,也不在乎这弹指一瞬的七日光景。如今驸马太君皆不在,公主若在此私会了少爷,难免落人把柄,惹人闲话,不如待到少爷冠礼之后,公主自当与别人一样,亲自送上祝福。”
“来不及了。得罪。”话音未落,云铎已伸手在那丫鬟的腰间一拂,点穴的同时,一串钥匙也已得手。
飞身来到门边,云铎才意外地发现门不仅没上锁,反而竟是虚掩着,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幽香从门缝中流逸而出,伴随的还有那已被思念淡化了真切的声音。
“咳咳……”
一听到这轻咳,云铎再无犹豫,立刻推门而入,却见碧玺正云髻松散地坐躺在床上。
“碧玺你,怎么样?”一声关切的同时,云铎的眼角也无意中扫到碧玺衣襟处浅碧色的抹胸滚边,顿觉此时二人的姿势距离不太妥当,下意识地向退开身子,却被碧玺握住了手。
“云哥哥……”面朝着内墙的玉容终于转向了他,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将那羞花的美丽削减半分,连含悲的双目,病态的唇色都没有变化丝毫。
“你的病!他没帮你治好吗?”云铎惊怒而起,声音都忍不住得颤抖起来。
碧玺摇了摇头,“完全治愈需要经历三次……三次……”碧玺面露痛苦之色,咬牙切齿了半天终究没法将那三次之后的文字表达出来。但不用说,云铎也明白,贾绪医走歧路,定然是十分令人不堪难忍的疗法。
“我受了两次,连死的心都有了,再让我经历第三次,我怕我会提前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苟延残喘地熬日子,熬了五年也终于让我再见到了你。”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张口闭口依旧不说吉利话。”云铎蹙眉道。
碧玺惨笑:“我只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其实,五年前,你让我嫁给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万念俱灰。虽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但这样的救法,与弃了我又有何分别呢?你临行前同我告别时,我已服了足量的砒霜,若不是你那句‘等我——’,我估计不可能再醒来。这五年来,我以巡城的名义,日日来城头守望,就盼着哪天能再见到我的云哥哥回来了。前些日子,一见蔡叔的飞鸽传书,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咳咳……云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来接我走?”
碧玺越说越激动,一下扑进了云铎的怀中,抬头殷切地看着他,仿佛嗷嗷待哺的小鹿一般激起了人心中一切爱怜的情愫。由于喜悦的冲击,碧玺病态的容颜上显出了狂乱的美,苍白的双唇也如涂了胭脂一般艳丽饱满。
感觉到云铎清波微澜的凝视,碧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等待着,那曾经温柔如春雨般的亲密碰触却没有发生。头被他轻轻地揽过,靠在了他温暖有力的肩膀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本该安心而平和的,可是为什么,心中失落的源泉却已汇成了瀑布?
怀抱热度似曾相识,但曾经那令人难以呼吸的紧滞感却再没有了。寒意忽起,碧玺下意识地一哆嗦。
“冷吗?”云铎连忙将她放回被中,掖好被角。
碧玺惨淡笑说道:“对不起,云哥哥,我忘情了。一看见你,我就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言行也无所顾忌起来。你别见怪……”
“怎么忽然生分了?”
碧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你在门口坐了这半天,却忘记了我总会给你留门的。你听了丫鬟将我的气话传来,却竟然第一次当了真。你用棉被将我裹暖,却不知道我需要的温暖到底是什么?你说,我还敢不生分吗?
——心里的话,没有说,化成一行清泪,从眼角淌下,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见碧玺睡下,云铎绷紧了许久的肌肉终于缓缓地松懈下来,憋在嘴边许久的要求终究无法狠下心来说出口。
贾绪说,给茜儿医治只需要一件东西做交换,便是贾绪母亲的白羽钗。
当年这钗被他们的父亲从苗疆带回后一直弃置在书房的角落。后来,又被他偶然发现,成了他送给碧玺的第一件礼物。
碧玺对它的珍视,正如对待他们曾经的感情,如今要将它取回,收走的又何止是一件钗环?
如今这钗正悬悬地半插在碧玺的发髻,可在云铎眼中却仿佛是她的骨肉一般令人不忍心拉扯出半分。
“云大侠?”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唤。
云铎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待听出是季星的声音时,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惊讶复起,季星的轻功虽是自己假借茜儿之口传授,但这进展的速度也委实太快了些,自己神茫之际竟连他何时到来都不知!
季星一边轻唤一边已将门推开。
云铎略微不满地皱了眉,便从床边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碧玺的睡颜,伸手在白玉钗上抚了又抚,终究空着手转身向季星迎去。
挡住了季星向屋里窥探到眼神,云铎问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是茜儿出什么事了吗?”
季星的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茜儿让我来给您传个话,那个……咳咳,她要沐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一盏茶功夫后你还没到的话,她就自己洗了。”
“什么?胡闹!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现在人在哪儿?”
“我来时她正要往烈云庄的甘露居走,大概有大半盏茶的功夫了。……”
季星话音未落,云铎人已不见了踪影。季星目送着他离去的方向,眉梢微挑,茜儿刚这么和他说时,他还不信,没想到这云大侠一听“沐浴”二字真如火烧眉毛似的着急。这对所谓的“父女”还真是有意思。
刚待迈步离开,忽听门后传来了金属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思归馆中显得尤其突兀。
季星回头,重看向那扇被云铎合起的雕花木门,方才和屋中人暧昧的情态仍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壮下胆子,又一次将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