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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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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着车尾通过了野战生存训练,踩着底线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完成了最后的实战考验,终于有资格昂首挺胸地站在A大队的领导面前了,吴哲有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感觉。回想起那些已经过去的日子,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摸爬滚打,扛着木头跑几十公里,没有任何遮挡地经受烈日暴雨的拷打折磨,爬铁丝擦破头弄得血流满面,跑越野跑到吐,整个特训过程的残酷与无情,教官的轻蔑与不屑,当时无数次觉得撑不下去了想要放弃,可是事过境迁,却又无比庆幸当初没有放弃。无论其间有多么狼狈艰难,这段经历无疑将在他以往太过顺遂的人生中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一切将要走到尽头了,他竟然有些茫然和怅然若失的感觉。啊呸,吴哲在脑海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不是被虐狂,难不成被欺负久了养成习惯了?
在此之前27号拓永刚和42号成才已经先后退出了特训。拓永刚是在射击比赛中输给了袁朗后自动弃权,输得心服口服,而成才则是在最后一场考验中输掉了教官和队员对他的信任,也输掉了自己进入A大队的梦想。因为,在最后那次虚假的缉毒任务中,他抛下了自己的战友独自逃生。
其实吴哲能理解成才,他下基层部队带过兵,知道底层的士兵一级一级爬上来有多么艰难,他也明白A大队为什么不能留下成才。这里需要的,是能让队友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的人。但是理解和明白并不代表认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多余的想法丢到一边,开始述说对这次特训的感想,教官在基地使用个人通讯器材,以违规和践踏他人为特权,这个玷污他理想的地方让他失望。最后他不带一丝火气地看着那位被他诅咒了无数次的教官袁朗,也是那天被他撞掉钥匙的中校,平静地说:“我现在是少校,少校和中校只有一步之遥,我得趁着我还有理想的时候维护我的理想,不能因为这一步之遥毁灭了我的理想。”
他是真的平静,在过去对于他来说像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的四个月中,他竭尽全力,与自己的意志和极限作战,从来没有认输。而现在他也没有输,只是他厌倦了这场战争,决定主动退出。
大概是他的言辞太过锋利不留情面,大队长铁路的脸色明显有点难堪,嘴角抽了抽,瞅了眼旁边的袁朗没说话,意思是祸是你闯的,孽是你作的,这个烂摊子要怎样收拾你看着办。袁朗却饶有兴味地听着吴哲对他的控诉,屈起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而且是成功偷到了鸡仔的老狐狸。更可怕的是,那只倒霉的鸡仔好像不是别人,就是站在他眼前的小吴少校。
他笑得实在太和蔼可亲了,吴哲看得汗毛倒竖,心底警铃响个不停,这个笑容太眼熟了,铁路从少将手中把他骗走的时候不是也那样笑过么?血泪的教训,不能不记住啊。他抿紧了嘴唇,站得笔直,挺拔清新得像一棵青翠的白杨树,有些恼火地与他对视。
“放轻松,放轻松。”袁朗又笑了几声,忽然沉声喝道:“吴哲少校。”
“到。”吴哲不自觉地双腿并拢,挺了挺腰身。
“吴哲,我不会践踏你们的理想和希望。我不能,因为那是我最珍惜的部分,也是我选择你们的第一要素。我只是想,你们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情况下也能生存。”严肃下来的袁朗与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几乎是用沉痛的语调讲述着军人的人道,就是让他们在最残酷的环境下仍然能生存下去。
“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只要你还在A大队期间,全基地的人和角落你都可以检查。如果发现有任何违纪的现象,你可以直接呈报大队长。”袁朗将一串钥匙抛向吴哲,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就是这种感觉,吴哲明亮的眸子与他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蓦地明白了初见这个人时的感觉。以兵器来打比方,自己就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剑,虽然是由名家打造,人人都知道他将来必定会成为一把名剑,可就现在而言,他的确是不如袁朗。袁朗是一把真正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刀,有时候看起来平凡无奇,可一旦出鞘,则锋芒不可逼视。之前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是因为见识了他与拓永刚对战时的强大实力,而没有探究到更深的遗憾。
如果回到海军,生活会更安逸舒适,但那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平常心是对别人的态度,而不是对自己的要求。留在这里,留在最强的人身边,才能见识更多这个人隐藏的实力,甚至有一天强大到追上他,超过他,吴哲迎着袁朗的目光微笑起来,然后抬起手庄重地行了个军礼:“是,中校。”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刚刚退出去把大门合上,便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吴哲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趴在门缝上偷看,只见三个顶着中校肩章的军官在会议桌上叠成一堆,袁朗被压在最下面,怀里死抱着一个档案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凶狠地拍开伸过来抢档案袋的爪子,嘴里还念叨着:“我喜欢他,我要定他了,你们别想抢。”
吴哲禁不住笑了,没想到那个烂人教官还有这样一面。他摇着头走了几步,脸垮了下来。临走前少将反复叮嘱特训结束马上回去,派飞机来接他,现在他要留下来不回去了,要怎么跟少将交代?
“什么?你要留在老A?他们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果不其然,少将咆哮的声音不用免提键就响彻了整个办公室,听语气就知道,他恨不得从电话线爬过来扒了吴哲的皮。
吴哲把电话拿得稍微离耳朵远点儿,对着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铁路和袁朗无奈地苦笑。等到少将吼完一阵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才认真地说:“首长,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可是到了老A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高估了自己,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想留在这里,尽可能的完善自己。”
吴哲念书时是个深受老师同学喜爱的好学生,后来进了部队,也是个深受领导同事喜爱的好军人。他认真说话的时候,那种温和诚恳的语调,很少有人会不相信,舍得为难他。当然袁朗是个例外。
少将叹了口气:“好吧,你把电话给铁路。”
接下来少将震耳欲聋的大骂声穿透了办公室,响彻了整个楼道,从铁路拐卖人口的阴险狡诈一直骂到有借无还的卑鄙无耻,最后结束于那边“啪”的摔下电话,以及一句怒吼:“跟吴哲那个小子说,什么时候想海军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谢谢你,首长,吴哲在心里默默地向那位从他进入部队就诸多照顾的老首长告别,然后看向被骂得灰头土脸的铁路和被铁路揪着耳朵留下来作陪的袁朗。在这里,这个群山包围的老A基地,他将与包括面前的两个人在内的许多人一起,开始一段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