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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碎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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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买水回来,志龙正坐在石阶上抽烟,他在黄伯身边停下脚步,将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想要他给大家分,好笑的是黄伯只取出三瓶水去与白猴和文子分了,把属于志龙和他的那瓶剩在袋子里。
      和尚低头瞅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瓶子,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习惯,大家都默认无论是给志龙的什么东西都一定由他亲手去送。
      和尚有时候觉得,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是不是其实只瞒住了志龙一个人,好像身边人人知他心思,但是人人不道破。
      和尚拧开瓶盖,将水递过去。
      志龙盯着他伸过来的手看,醉酒的人眼神呆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来越少了。”许久,志龙伸出手,覆上他腕间佛珠。
      和尚笑了:“等有空的时候再一起去求个新的。”
      方才遇到的那个人,自称小时候给他算过命,还给了他这串佛珠。
      “你应知道你如今并非完全的活人,我与你有缘,赠这佛珠保你,本已救下你的命,你又何苦自寻业障?”
      虽未再多言,聪慧如和尚也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可他本就不是真和尚,也不求修成正果,从前现在,他只求志龙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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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的聪明不是说说而已,他手里有一把枪后便不会只有一把枪,自制的枪弹虽然粗劣,但总比冷兵器用处要大。
      geta这人口是心非,说着对枪不屑,其实也感兴趣,没少研究,在和尚埋头做枪时帮了他不少忙。
      志龙不在时,geta通常会对他态度柔和些:“当年我们这些人里就数你爸最聪明,现在你们这帮小的里也是你头脑最灵光,你家的基因还真是好,我们志龙可就随了我喽,笨得很。”
      父辈大抵都是如此,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万般好,自家的就是小混球。
      比如和尚他爸就总是说:“你心思太深,性格偏激,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容易害人害己,应当学学志龙,喜怒随心,活得简单些。
      越与geta相处,和尚越觉得前事可疑,总觉得父亲手臂一事还有隐情,他还没抽出时间来探究,父亲反倒先来质问他。
      家中佛像前的蒲团和尚从未跪过,那是父亲常念经的地方,今夜他却让和尚跪在那里。
      “geta大佬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和尚不说话,就像那天他问父亲的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也以沉默做答。
      和尚跪到清晨,他白天还要去赴文谦的约,离家之前他问父亲:“我绝不会害艋舺,你能不能帮帮志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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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谦想搞灰狼一票,据他所说,他在灰狼身边有眼线,外省帮给灰狼运了一大批枪,明晚十一点在码头卸货,如果能截下这批枪,就会有短时间抗衡灰狼的实力。
      “不能去,他们有人有枪,怎么截?而且我不信任文谦。”志龙最近不弹吉他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睁开眼时眼神锐利,像终于从沉睡中醒来的猎豹。
      现在的太子帮不像以前一样凑在一起时总是欢声笑语,人人都有心事,他们都在长大,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单薄的肩膀扛起艋舺。
      和尚早就知道志龙会反对,事实上他也并非全然信任文谦,文谦若是恨透一个人是会想方设法要他死的,多次接触,文谦看志龙的眼神都让和尚心惊。
      和尚把啤酒一饮而尽。最近志龙在戒酒,他反而喝得凶起来,酒精会麻痹神经,缓解他在志龙身边时的腹痛。
      和尚侧头看向志龙:“如果做掉我们,庙口和后壁厝就很难再联手,艋舺这艘船还是要被浪打翻,文谦不会这样蠢,外患未除,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我觉得他目前是可以信任的。”
      “我们现在有多少把枪了?”志龙问。
      “三把,只是子弹少些,只能关键时刻用,其他时候还是得用刀。”
      志龙捏了捏眉心:“这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只能咱们五个去,枪给白猴和黄伯一人一把,你拿一把。到时候黄伯在外接应,白猴咱们三个冲进去,和文谦的人汇合。”
      志龙说着,看向坐在对面的文子:“你和灰狼的交情有多深,交货的时候能拖着他晚些到码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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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和志龙挤在一条小船里,船舱不大,对和尚来说有些憋屈,他小心缩着,尽量给志龙留出更大的空间。夏夜的热在这时尤其磨人,志龙是易出汗的体质,衬衫已经湿透了,额前的发软趴趴地贴着脑门,整个人像落了水,瞧着甚是可怜。
      和尚上船时带的两罐冰啤酒派上了用场,志龙拿了一瓶放在颈间降温,那一小处皮肤历时被冰得红了,志龙怕凉又贪这点凉,皱着眉头不太开心。和尚觉得可爱又好笑,就是这样一个娇气的人,偏偏要梗着脖子在黑暗世界行走,他其实觉得志龙并不适合这些。志龙适合穿校服抱着吉他在树下唱歌,阳光会把他晒得暖洋洋,又不会让他受伤。
      灯很暗,但和尚的脸苍白的太明显,志龙察觉到不对,问他:“你是不是又肚子痛?”
      和尚撒谎说:“一点点。”
      志龙道:“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和尚点点头,一口气喝掉了另一罐放置一旁的冰啤酒。
      十一点十三分,他们等的那艘船才逐渐靠岸。时间比和尚预想的要晚了些,按照计划,十点五十的时候文子应该给灰狼拨了电话,以他母亲突然晕倒送到医院为由骗灰狼赶往医院。文子应该是成功了,因为目前为止灰狼和一直跟着他的几位精壮手下还没有出现,医院离这里不近,等他赶到医院发现被骗再赶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但是船来晚了,和尚有些焦躁不安,他讨厌变数,这让他想起庙里分别的那个晚上,志龙差一点就登上的船。
      志龙以为他在害怕,抬手按住了他的头,来回轻揉两下:“我们会成功的。”
      粉末落在和尚沁出汗的手上,他知道,那是他的佛珠又碎掉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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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袭是在船驶出很远后才发动的,躲在岸上的白猴掷出扁钻,精准钉进了一名搬运者的心脏,他开了个好头,后壁厝的人紧跟着从暗处杀出,打了外省帮一个措手不及。
      和尚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岸上,他没看到文谦,于是把枪交给志龙,在志龙拒绝之前嘱咐道:“我没有看到文谦,但他不可能不来,你先不要露面,他手里有枪。”
      岸上已经响起枪声,外省帮来接货的人手里有枪,如果志龙死在今晚的混战中,和尚无法判断打中他的子弹是否来自于文谦。他这样想,文谦就一定也会这样想,他们一直很像,都有同样的阴暗和狡黠。
      和尚摸出船舱,渡水上岸,尺八在月下泛着寒光,悄无声息地冲一名持枪人喉部捅去。背后突袭轻易得手,血糊了和尚满脸,他把落在地上的抢捡起来,冲前面连开数枪,子弹打空了,又有几人倒下去,和尚不给外省帮回头对付他的机会,就地一滚又下了水。
      没有人比艋舺人更了解艋舺,和尚绕到侧面上了岸,抽出藏在暗处的冲管杀进人群中与白猴汇合,他看见了黄伯,黄伯已经偷偷靠近了那箱无人看管的枪。
      混战起来,枪就有些不好施展,械斗向来是艋舺人的主场,局势很快一面倒,和尚一颗心稍稍沉下去些,这时不远处突起两声枪响。
      那是原定计划中黄伯撤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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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第一枪的是文谦,黄伯身子扑在那箱枪上。他这人一向明哲保身,这次倒是真得豁出命去了,大有和这箱东西共存亡的意思。
      开第二枪的是志龙,和尚有些气他不听话,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乖乖躲在船舱里反而帮了大忙。
      两枪看起来都是空放,警示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志龙和文谦执枪相对,和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捡来的那把枪里没有子弹了,此刻只能装装样子,对准文谦。
      “你这是什么意思?”和尚盯着文谦的动作,缓步向志龙的方向走,“说了两家对半分,你想反悔?”
      文谦的眼里只有志龙,那是恨不得食其血肉的眼神:“李志龙,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出来呢。”
      和尚已经全然挡在志龙身前,劝道:“灰狼马上就会赶过来,到时候谁也走不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和尚,你他妈要一辈子给他当狗是吧,”文谦咬牙切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好啊,谁都一样,今天我非要你们庙口一条命,谁的都一样!”
      文谦的手在扳机上欲按不按。如果和尚的枪里有子弹,他已经抢在文谦之前开枪。对他来说,情与义从来就不难抉择,确实,文谦与他惺惺相惜,他还欠着文谦人情,但只要为了志龙,他甘愿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三声枪响。
      文谦仰面倒地。
      白猴惊慌失措地跑来:“快走,灰狼带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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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中文谦的是黄伯,文谦不知道他身上也有枪,根本未做防备,志龙的枪打空了,因为文谦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和尚回身扑倒了他,那颗子弹八成打到了天上去。
      “和尚,你怎么样?”
      志龙的声音有些抖,和尚一只手垫在他脑后,一只手垫在他背脊处,看到血落在他脸上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忙安慰道:“没事,只是擦伤。”
      文谦的子弹擦过和尚耳后,留下了灼热和伤痕。逃离之前,和尚回头看了一眼文谦,他想到在另一个结局里自己曾斩去文谦一只耳朵,这颗子弹像上天的警告,告诉他因果难逃。
      这边响了枪,灰狼肯定会追过来,四个人朝着庙口的方向没命的跑,最后兵分两路,没于寂静长街。
      和尚的手被志龙紧紧抓着,像幼时逃避geta大佬的木屐一样,在艋舺的风中狂奔,只是今夜的风里有血腥味,破碎的砗磲石飘散在风里,无论哪一样都让人难以忽略。
      身后枪响不断,他们在暗巷中穿梭,无奈之下随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得益于geta大佬的好名声,屋主人大着胆子把一看就惹祸上身的他们让进去,还细心地清扫了屋前的血迹。
      志龙给和尚简单处理了伤口。就这样胆战心惊躲到了白天,街市的第一声吆喝声开始,街面上热闹起来,熟悉的喧闹给了人足够的安全感,和尚顿感放松,竟然有了困意。
      屋主人抱着装满了鸡腿的箱子准备出门,对他们道:“白天应该不会有事,这里是毕竟是庙口,你们放心休息,我出去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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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睡得并不好,太多记忆在他脑子里乱窜,梦里的血和泪让他惊醒,伸手一摸,志龙不在旁边。
      和尚跳下床,正要出门去找便听到了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他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床上。
      低头拨弄了一会日渐稀疏的佛珠,和尚最终还是站起身,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问道:“要不要帮你洗背?”
      没人回答。
      门没锁,和尚推门而入。志龙的身子他是看惯了的,从小到大他都看着这具雪白躯壳,也看着志龙从一个娇气的小少爷长成如今这个眸中偶有冷意的男人。
      志龙此刻的眼神不是冷的,志龙看他的眼神也从来不是冷的。
      志龙的眼圈有些红,讲话还有些鼻音:“你才睡了一会儿,怎么这就醒了?”
      “做噩梦。”和尚如实回答。
      “你也会害怕吗?”
      和尚点点头,半开玩笑道:“我胆子很小的。”
      志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和尚脱掉了衣物,赤条条走过去,在他的背上打肥皂。
      许久,志龙说:“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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