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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   白城秋雨连绵,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追无影已经离开,听话地送信去了。
      秦钺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此人虽毫不避讳对男色的垂涎,却因为当年挨了个狠教训,牢牢长了记性,方才扶自己入浴的时候,手也老实。
      离雪燃已将余生送出去了,或许能赶得上。
      他本未料到西南会突发这番变故,此先找离雪燃索要灵药,是在白城与泠皓偶遇之后。那时他发觉泠皓眉中已有了死气,仍不管不顾地领兵打仗,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长此以往,身力必将一朝崩摧。
      泠皓是秦钺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秦钺绝不能让他发生任何意外。
      只是余生的药引……
      水已经凉透,秦钺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披上衣服扶着供桌走向军帐门口,天近见了黎明,这是最黑的时候,外面雨声渐停,却并无日光,晨风舞出萧萧的寒冷。
      大红色地毯下便是泥土地,未来得及仔细打扫,因帐中水汽而微微湿润,秦钺拢着衣襟,小心跪在地上,张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两滴暗红色的血珠滴入泥土之中。
      略沉了沉,秦钺张开五指,将手掌撑在地上:“辛九,你听着……”

      眼前的碎石墙从两侧倒塌,大小石块滚落而下,狭窄的裂缝之外,竟是汉兵们正驱赶着吐蕃俘虏正在清扫战场。吐蕃俘虏围在近前,人人都手拿着工具,但汉兵们却都站得很远,以防被那些崩落的碎石砸到。
      更远处则是山谷原本的入口,汉军营地零星出现在雪野中,一门火炮正对着此处。
      在高原上,贵族们统帅着奴隶的一切,连性命与灵魂都可随意取舍。雪勒一声令下,那些面目空洞的奴隶们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括,他们无声无息地举起手中锹镐,向着峡谷僵硬地行动了起来。
      雪勒因疼痛而滑坐到地上,仍咯咯笑着。
      端木策撇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泠皓,默默抽出长剑,却指向了多杰桑吉的咽喉,后者在剑锋的逼迫下离开雪勒的身边,步步后退出了峡谷,站入峡谷外的奴隶之中。
      “你叫、叫端木?”雪勒向端木策伸着脖子,满脸挑衅,“大将军,不敢动我吧,你是兵,我是王呀,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吐蕃虽贫弱,却也是与大昼有交集的临国,雪勒夺位以前,往日亦有使者往来,并无从属。两国交战,历来是双方大事,战事以外更需谨慎地斡旋,没有天子的手谕,端木策的确无权处死敌国大王,只能将其暂且监禁,好吃好喝地养着。
      否则便有损大昼的颜面,是将千刀万剐的死罪。
      挥剑斩下冲在前方几个奴隶的头颅,但更多的奴隶却前赴后继地向着这狭窄的谷口涌来。他们全无甲胄护身,手中甚至没有像样的工具,只因雪勒一个命令,他们便要白白送死。
      尸体转眼于谷口堆起了半人高,奴隶们在汉军的围剿下徒劳地挣扎着,雪勒在厮杀声中大笑,他双臂动弹不得,却将身子挪到泠皓身边,亲昵地用面颊蹭着泠皓的肩膀。
      “呀,凉掉了?”雪勒甚为失落地说道。
      端木策的目光嫌恶,一分一刻也不想让他多活。
      忽然,他叹了口气,慢慢举起长剑,直直指着远处汉军军营前的火炮,沉声命令:“开炮!”
      此处正是火炮射程的落点,两侧山崖又多碎石,炮轰之下,崖下之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将军!将军三思啊!将军快躲开!”远方登时人声鼎沸,士兵们央求的喊声此起彼伏传来。
      端木策却头也不转一下,自丹田提起一口真气,以浑厚的内力说道:“听本将军令,开炮。”
      带了内力的声音如石子坠入平潭,狮吼一般向四周散开,狂风卷起,脚下的大地都像在震颤,雪勒距离他最近,竟是仰头惨叫一声,双耳都流出了鲜血。
      以必死之心,端木策决意与这高原上最荒谬的吐蕃赞普同归于尽,消弭这场无谓的战事,还吐蕃与大昼百姓以安宁,为那些牺牲在海西的将士报仇。
      士兵们纷纷向着谷口跪了下来,其余人哭着将炮弹推入炮膛。
      无人愿意为此点火,火把传过几个人,终于还是点燃了引信。
      此时此刻,那些听不懂汉话的奴隶也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赞普要死了。他们瞬时如梦初醒,扔下手中的东西疯狂向外奔逃,这般一触即溃的士兵已无斗志,汉军并未阻拦他们逃跑。
      多杰桑吉也挤在逃亡的奴隶之中,他却速度极快,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百步以外的火炮。
      反应过来的汉军想要拦住他,然而多杰桑吉即便受伤也力量惊人,他如猛兽般吼叫一声,接连撞开多位拦路的汉军。那些汉军许多仍跪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个健硕的力士冲向火炮前方,将自己的头颅,塞入了即将炸响的炮膛之中。
      “散开——”
      随着士兵们惊慌的呐喊,火炮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刺目的火光中,火炮炸膛了,整个炮身四分五裂,四周的士兵均遭到了波及,峡谷之外尸横遍野。
      多杰桑吉的身体更已粉碎,鲜血如暴雨一般喷向空中。

      眼前硝烟弥漫,响声仍旧回荡在山谷中,如万壑雷鸣。空气中满是硝磺的气味,端木策瞪大双眼望着远方的血雾,眼睛也如鲜血一般赤红。
      “雪勒,我必将你剥皮抽筋。”他咬紧牙关,却镇定地说道。
      脚边,雪勒却目光怔然,他无武艺护身,竟是被方才端木策的吼声震聋了耳朵,此时只觉四周天旋地转,脑内嗡鸣,全然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谷外,活着的士兵们陆续从地上爬了起来,收殓不幸同伴的残肢,再将那些被吓破胆子的奴隶重新擒住。几位伤势较轻的士兵收拾严整,手持武器来到峡谷门前,严阵以待地将雪勒围在当中。
      收起心绪愤然,端木策此时才蹲下身去,伸手摸向泠皓的脉搏。他深知泠皓已然重病,又在这高原上吃下猛药与人相斗,经这一夜风雪,早已对泠皓的性命不抱希望,可指尖却触到了微弱的脉搏。
      那已渐凉的身体中,心仍是跳的。
      端木策立刻小心将泠皓抱起,又试探了下鼻息,果然是活着的。
      “命可真硬啊。”他脸上却不见喜色,转头吩咐道,“快把军医喊来!”
      “泠兄!放开他,你这个老王八,你要对他做什么!”
      头顶忽然传来声怒吼,端木策与身旁士兵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见对面很远的一处山岭上,一个灰头土脸的白衣青年,正指着端木策怀中的泠皓怒吼。

      海西山高谷深,待云梓辰真的找到军营,已是第二日午后。
      当他得知自己昨日隔着山谷痛骂的人竟然就是当朝第一大将端木策,云梓辰险些吓得自刎谢罪。
      此人的气质杀伐冷峻,远远见到,便让云梓辰不由自主地感到胆寒。但细看之下,却发现端木策的面容很宽厚温雅,若非军旅,他不应有这般令人畏惧的眼神。
      端木策却并未在意这位后辈的无礼之言。
      云梓辰的名字他是听过的,也知道此人追随了当朝的叛贼秦钺。但于端木一家而言,他们忠于国,却未必忠于君。秦钺的幼子为太子所生,亦是皇族嫡支,因此在端木策看来,此时中原发生之事不过是皇族之间的争权夺位,他不应当卷入其中,也无意论个对错。
      当然,若朝廷真的命令他领兵征讨秦钺,他也会全力以赴,绝无推辞。
      倒是与云梓辰打听了几句秦钺于山海关时的练兵情形,云梓辰听说泠皓重病,脑子里就只剩了这一个念想,根本无心编造隐瞒,又不敢回绝端木策的质问,便一股脑地将起兵以来的大小事情都如实说了。
      端木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终摇了摇头,给他指了个干净的帐篷:“你,看一眼去吧。”
      云梓辰呆愣了一瞬,才转头向帐篷跑去,还未掀开门帘,泪水却忽然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他脚步一顿,手指捏着那块粗硬的毡子,竟觉得重若千钧。
      他不敢看。
      一路找寻,他心怀着隐忧跋涉千里,虽知泠皓漂泊在外,可未想到,泠皓真的会倒下。从小到大,泠皓在他心中就如一位神明,俊美、聪慧、战无不胜,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只剩下一口气躺在这寒冷的军帐里。
      一只手从他手中抢过门帘,毫不犹豫将帐篷中情景展现在云梓辰面前。身后,端木策飞起一脚,不由分说将云梓辰揣进了屋子。
      “他留了封信给你,你想看,明天随我回张掖。”端木策叉着腰站在门口,以下巴指了指躺于病床上的人。
      云梓辰伸出手去,小心地摸了摸泠皓的额头。泠皓如同沉睡一般面目恬静,莫说醒不过来,连汤药都无法灌入。军医以金针封住了他的心脉,让他仍可存一□□气,可也就只剩下这一口气。
      “端、端木将军,可否再等几日?”云梓辰恳求道。
      “一死,就走。”端木策探了下泠皓颈边脉搏,“军中从来不停灵,你要想厚葬他,自己想办法。”
      云梓辰扑通跪下:“不!有味药可以救泠兄,此时已经在路上了!求求将军,就等几日!若耽误军情,您可以军法处置我!”
      端木策一挑眉,按在泠皓颈侧的手指立刻多了一分力道,将一段真气渡入泠皓的血脉之中:“起来——是‘余生’吗,我听过这味药,或许能试试。”
      “您是从何处听说的?”云梓辰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他想到了什么,又忽而露出忧惧的神色,声音低下来,“那您,也知道它的药引吧,是要害人性命的……”
      “吃过人脑浆之人的骨髓么,”端木策冷笑一声,“倒是巧了,有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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