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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   “陛下,找到了。”
      长安,皇宫拥挤杂乱的库房里,章子烨顶着一头蜘蛛网,从一排书架后走了出来,他手中捏着一本以羊皮封皮的薄薄册子,这册子还很新,章子烨拍了拍上面的浮尘,递给了等在门口的周影玫。
      这是大昼用以存放皇族宝藏的府库,从历代名人字画古玩,到海外进贡来的奇珍异宝,再到各类征缴的房宅地契,乃至金银玉石,都存放在这相邻数间的结实房子里。
      为了方便随时取拿,此处与皇帝的书房寝宫不远,日夜都有侍卫往来巡逻,门口也放置了数个大缸,以防走水。近几代大昼皇帝对珍宝都无甚兴趣,倒是有许多被抄没官员的财产存在此处,令这几间屋子愈发局促。
      周影玫站在门口一小块空地上,屋里的尘土与霉味儿让他喉咙疼痛,连连咳嗽了数声。
      “陛下,等出去看吧?”一旁,离雪燃如此说着,目光却黏在架子里一样样落满灰尘的珍宝上,好奇地打量着,不敢伸手碰触。
      羊皮封皮右上角上烫有“泠”这一大字,左侧还有一列小字,写的是泠涅的籍贯与此先在朝中职务——杭州人,时任鸿审帝朝左司空,兼领工部。
      “只这三页?”周影玫翻看过其中内容,疑惑地对章子烨问道。
      章子烨以袖子擦了脸上的灰,从书架间钻了出来:“第一页,是泠涅在太平街的房产,第二页是从他家中搜出的东西,无甚太值钱的。这第三页却是鱼名赫的,因为一页纸都写不满,而且他与泠涅一案,就被放到一起了。他们两家啊,连现银都没剩多少。”
      离雪燃点了点头:“我从军中听说过,鱼将军的俸禄,大多都寄给战死将士的亲属了,自己却跟城南那些穷苦人住在一起。”
      “他在杭州,也未留下田宅?”周影玫又问道。
      “去杭州这趟,是章某最赔本的一次差事,”章子烨双手揣在袖中,倚到边上一个沉重而巨大的铜制物件上,无奈摇了摇头,“泠涅出事前几个月,就已命人将老家田契转给了他的佃户。他在杭州住在府衙,那是朝廷的,不算私产,此外,竟无一房一地,只有太平街的宅院稍微值钱些。”
      周影玫又以袖子细细擦着纸上的尘土,怅然道:“泠大人官至一品,有此府邸是应当的。在江南富庶之地,许多县丞的私宅都比之有排场。对了,朕在宫中宴会曾听人说,泠府所植翠竹与荷花甚好,不知如今,那里有无人手打理?”
      章子烨却与离雪燃对望了一眼:“去年冬天冷,大概全冻死了——章某有些好奇了,时隔一年,陛下亲自过问泠家的事情,是要做什么呢?”
      离雪燃却看向周影玫,见小皇帝面露失落,点了点头,才如实回答道:“昨日,太医院的喊我去,问我几样药材的药理,我发现那些药材虽然性状不同,但都是给重病之人吊命用的。我便问到底是谁病得这么严重,不如让我去诊治,可那些太医又都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诉我。我猜测……”
      “陆老贼当真是病重了?”章子烨眯起眼睛,露出个叵测的笑容,“可这和泠家又有什么关系呢?章某不大懂。”
      “若有一日,能斗赢了他,朕想为泠涅等人昭雪,将一切,交还给泠皓。”周影玫压着声音,走到一个书架旁边,将羊皮册子塞到了架子底层的缝隙里,“你俩可记着这儿。”
      陆景明与其党羽在朝中盘根错节,已是只手遮天,仅他一人病重,也难撼动整个陆家的权势。哪怕周影玫等人真能从陆家夺回皇权,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章子烨并没提出异议,话头一转,忽然说道:“说起泠家,章某那番去杭州,倒不算一无所获。”
      “何必乱打听旁人家事。”周影玫兴趣缺缺,转身就要离开。
      “若陛下听到那传闻,也会觉得有趣。”章子烨阴恻恻地探身向前,方才他在书架中钻进钻出,粘了一身灰尘蛛网,黏腻的笑容定在面上,半张脸隐在库房昏暗的阴影中,如同个破庙中的泥偶般一动不动,却带着鲜活的油彩。
      周影玫回头看着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何意?”
      章子烨不慌不忙地说道:“在杭州时,我们抓了泠府曾经的下人们审问,他们交代说,泠涅原本有一对儿女,同胎而生,容貌相似。幼年时,其子泠皓孱弱多病,几乎未曾出过屋门,女儿泠皎皎却健壮活泼。泠涅养女如儿,因而这皎皎自小也如公子一般读书习武,聪慧过人。”
      “那又如何?大昼士族皆如此。”周影玫不解。
      离雪燃却听出些端倪:“杭州大疫,泠家病死的却是女儿?”
      “离大人,你也是会武艺的,应当明白,一个到十岁都病得出不来屋的人,怎能有泠皓如今这般武学造诣。陛下以为,泠皓,是真的吗?”
      周影玫笑了声:“莫当人是瞎子,泠皓虽俊秀,可朕不至于男女都认不出。”
      章子烨不依不饶:“陛下真就不好奇吗?”
      “无论他身世何处,如今既叫做泠皓,就是泠涅的儿子。”
      离雪燃听着眼前二人的对话心生疑惑,以他的了解,章子烨并不是个遇事追根问底的人,周影玫对于泠家心怀歉意,但他于泠皓本人却无多好感,早已没了耐心,但章子烨却非要讲个不停。
      莫非,是有意讲给自己听的。章子烨无缘无故,为何要将这些关乎泠皓身份的疑惑告诉自己?离雪燃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的是缺一味药引的“余生”,自从黄河岸边云梓辰远道相托,他便一直将此药带在身上。
      这是一剂药劲刚猛的珍贵灵药,只可在濒死之人陷入存亡一瞬之时令其服下,服下后的病人将脱胎换骨,犹如新生。然而服药的时机却最为关键,只在毫厘之间。若人已死,则服之已无用处;若多半□□气,则会被药劲驱使,全然丧失理智,化身为只会杀人的猛兽。
      余生,余生,救死不救生。
      “喂,你想何事呢?”耳旁,周影玫皱眉催促道,“走了。”
      离雪燃如梦方醒,与章子烨一同跟着周影玫出门,他前脚刚踏出门槛,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当啷”一声,像是金属器件相撞的动静。三人扭头,却见是方才章子烨倚靠的那个铜物件发出来的。
      “呀,别是让章某给倚坏了。”章子烨诧异道。
      周影玫却变了脸色:“不,此乃候风地动仪,为前朝之物,若它有响声,定然是何处发生了地动——快,看看是何方的龙首落球!”
      这地动仪有半人多高,为一个铜质圆柱,八个方向上各镶有一条衔了铜球的龙首,下方有三足蟾张开大口用以接住铜球。离雪燃一眼便看到,正西方向的铜蟾口中,正含了一枚铜球。
      “陛下……”离雪燃忽而吸了一口冷气,“您遇见泠皓的那夜,是不是有西边的军报传回来……”
      “是海西与吐蕃的战事——喂!你去做何事!”
      离雪燃却是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宫门。

      眼前宽阔的河谷间山崩地坼,林木摧折,无数房屋大小的巨石从两侧山坡滚落,坠入河谷下的万丈深渊,到处都是激荡起来的尘土,林中惊慌的鸟鸣声震耳欲聋,群兽在四处奔逃。
      云梓辰面如土色,正背倚着一面峭壁,双手紧紧抠在土石之间。无数碎石从他面前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而地动还未结束,他几乎站不稳脚跟,手指的指尖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面前仅半步就是悬崖,他若失足,定然尸骨无存。
      这是蜀州通往西北的一条绝塞。
      此处山高谷深,其山高耸入云,绵延万里,山尖的白雪积年不化,其下林木深邃,河水奔流,穿走在山峰之间。有先民在悬崖上开凿出的狭窄山路,许多地方只有一足的宽度,沿山势上下迂回,往往一天之内,就感到寒暑交替,四季有别。
      从成都县衙逃出来后,云梓辰知道蜀州不可久留。他想到沿途时,曾遇到过海西附近逃往中原的流民,知道那处发生了战事。而当日眼见蜀州官吏竟皆被吐蕃收买,云梓辰便有了去西北投军的打算。他并未遭朝廷通缉,如今是无罪之身,军队应当会接纳自己。
      却未曾想在半路就遇到了这般恐怖的地动,云梓辰眼睁睁地看着坐骑坠下山谷,而自己也正好走到一处危崖之下,随时可能被砸成肉酱,可脚下的震颤却令他一步都迈不开。
      几块小石子落到了云梓辰头顶,他吓得声音都有些变调:“辛九!救我啊!”
      “站稳了。”头顶上,辛九语气冰冷。
      云梓辰稍稍安心了些,紧闭住双眼,心里求神告佛地等着这场地动结束。
      不知过去多久,脚下的震颤停了,云梓辰这才敢睁开双眼,眼前的山谷已然面目全非。山石支离破碎,树干被连根拔起,这里距离成都不过几日路程,那么城中此时将会是何种炼狱之景,云梓辰不敢想象。
      身边一阵微风,云梓辰微扭过头,辛九已经稳稳地落到他身边,抓起云梓辰的手就继续往前走:“随我走。”
      “去哪里啊?”云梓辰心惊胆战地贴着悬崖挪动脚步。
      “去找泠皓,他怕是等不起了。”

      此时此刻。
      山谷外的烟尘散去,谷内仍有巨石砸落的巨响,但这声音在端木策而言,却分外寂静。
      没有人声,惨叫、哭喊、哀嚎……什么都没有,仿佛就从未有人踏入过那里,端木策跪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山谷狭窄的入口,那里早已被滚落的巨石塞住,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
      身后的士兵陆续从倒塌的营帐下钻出来,聚拢到各自长官身边,这些人灰头土脸,也都看着眼前的山谷,没人敢出声询问,即使他们明白,此时在这山谷里的人,定然已凶多吉少。
      “报——”侧方奔来一匹快骑,马上的传令兵身上满是伤痕,哭着下了马,一瘸一拐走向端木策,“将军,等在西北缺口接应泠将军的队伍遭遇落石,伤亡大半!”
      “可知山谷中情况?”端木策却仍跪着,动也不动。
      士兵垂着头,摇了摇。
      副官大着胆子上前,想将端木策搀起来:“将军,是否即刻撤兵?此处距离张掖有好几日路程,咱们粮草有限,也不知城中损失如何,若回去道路断了,咱们耽搁在半路,可就麻烦了!”
      “你们可有人受伤?”端木策起身,看着自己身后。
      将士们纷纷摇头,汉军营地搭建在平地上,因此只是些帐篷倒塌,砸不伤人。
      端木策面沉似水,忽然拔出佩剑,一个扭身斩下那副官的头颅,厉声对面前士兵喝道:“列队!火炮待命,所有人轻装,跟我杀入谷去,泠皓和雪勒,是死是活,老子都要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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