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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   幽深的水道中伸手不见五指,四处满是粘稠的尸液和火油,在最后一口空气耗尽以前,王超终于泅水而出,他已经游过城墙,进入了山海关城内。
      他一出水就直接趴在岸边开始呕吐,有人用铁钩将他拽出水面,大桶的清水兜头泼下,肮脏的泥灰和尸臭从身上流下来。
      四周是汹涌的火焰,秦钺不希望给敌军留下任何东西,于是提早在城中各处点火,将一切房屋树木付之一炬,坚壁清野。
      那些接应王超的人很是小心,显然不敢触碰刚在尸水中泡过的他,只是以木棍递过去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在他身边。
      “王将军,您是王超将军吧?”一旁的士兵们问道。
      王超说不出话来,他摆摆手,瘫在地上歇了片刻,这才动手解开身穿的铠甲。只见他从甲胄之间取出了许多油纸包,打开后里面大都是日常需用的零碎物件,王超将这些一一塞回怀中,只有一只鼓鼓囊囊白纸包被他单独放在边上,不知里面是何物。
      旁边士兵也略显好奇,有两人凑近,看着那些被王超特地带出来的纸包。
      “看啥子呦,不过是治病的药草,没吃过吗?”王超在身边水桶中用剩下的水洗了手,“你们这里有热水没得?”
      原来在出征前,离雪燃担心王超在军中染上瘟疫,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服药到病除的药方。离雪燃想到军中条件艰苦,还特地将草药熬好晒干,又磨成了细粉,王超若真的患了病,只需冲水就能服下,无须再费几个时辰煎煮,很是方便。
      士兵们摇了摇头,小心催促道:“王将军,车已经备好了,有何事情咱到安全地方再说吧。”
      “我们这是去哪里噢,要多久日子?”
      那士兵想了想,老实地回答说:“将军没跟我们说,但今天出发前,每人都领到了五天的干粮,目的地应该近不了。”
      王超扭头看了眼自己游上来的水坑,这护城河中不知泡了多少疫民与死尸,又见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对自己敬而远之,显然也是担心被染上疫病。想到这儿,王超对那些士兵说道:“你们在等下子,我将这药粉吃喽,我安心了,你们一路也能放心些。”
      说罢,王超将纸包打开,微苦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他想也不想,一仰头就将药粉直接倒进了嘴里。大火之下,空气不带一丝水汽,从今夜起王超就没喝过水,一宿战斗过后,此时他感觉喉咙里面痛极了,像是在战火中被灼烧了嗓子,不由得咳嗽起来。
      这时有位好心士兵递上了自己的水囊,王超喝了水,这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他抹抹嘴:“咱走吧。”
      计划是如此的顺利,令王超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今后的一切尚不可预知,他其实还没来及思考如何将家人从京城接出来,今后要如何过日子,自己要不要背叛大昼王朝,转头为秦钺领兵。
      王超上了秦钺预先为他准备好的马车,透过车帘,可见自己离山海关的火海炼狱越来越远,他还是松了口气。

      白城。
      广袤的郊野中,有数顶白色的帐篷沉睡在夜色之中,流星从天空滑落,落入四周牧草碧绿,叶尖上缀着早秋的露水,蟋蟀躲在茂密的草丛中发出鸣叫,溪水在帐篷后缓缓流过。
      突厥汗王的王帐占据了城外最肥美的一片草场,远离那些散在牧场的牧民们,没有牛羊的喧嚣吵闹,连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都停了,只有散养的马匹发出低沉的呼吸,远处的矮丘后发出一点亮光,有人在偷偷烤野兔吃。
      这是个适宜沉睡的静夜,但帐篷中泠皓却睡得很轻,他担心李垣祠会在某个深夜忽然回来,更害怕有别的部落跑来骚扰。草原大会已经结束了些时日,他一直在等着那些心有不服的人前来找麻烦。
      因此,当蹒跚的脚步声逼近王帐时,泠皓比卫兵更早做出了反应。
      营地一下子醒了过来,卫兵们高举着火把将这个意外的造访者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泠皓披着李垣祠的袍子,被卫兵们簇拥在当中,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摔倒在地上。
      他算不得年轻,面庞黑瘦,泠皓看不出他是脸上太脏,还是原本肤色就是这样的黑。那人看着是个汉人,却身穿不合季节的胡人衣服,那领口肮脏的花纹,并不是来自班查部落。
      “你是哪个部落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泠皓用突厥语问了一声。
      男人抬起头来,卫兵将火把移开了一些,他能够看清泠皓的面目,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些:“泠皓,你是泠皓吧,太好了,你果真活下来了。”
      “你……”泠皓皱眉,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是高修呀!”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支被折断的箭,给泠皓看那箭镞和箭翎。
      汗王所用的弓箭上都有特殊的雕花,很难作假,泠皓急忙将高修搀扶起来,客气地说道:“你究竟去何处了?垣祠找了你一冬天,后来部族迁徙,我们才不得不离开贺兰山,他可一直在忧心你呢。”
      两人回到了王帐中,泠皓为高修敬过酒,告诉他李垣祠暂离此处。高修简单修整了一番,才对泠皓讲出自己这大半年经历了何事。
      那夜在长安城北分别后,高修将部分昼军引入岔路,自己则绕道重新回到了长安,准备接出妻儿后再去与李垣祠汇合。然而他回到家中却看到了一片狼藉,高修只得隐藏身份留在长安,设法打探出妻儿被带去了哪里。
      可他赶到兰翎卫大牢时,却早就为时已晚。
      “或许他们到死时,都不知道我是个突厥人。”高修看着泠皓,而后垂下眼睛,苦笑着摇摇头,“那设下计谋的人根本没给我们任何人活路,就算我成功将你的人头带回长安,我们一家人也会被灭口——我、崇爵、汗王,咱们都太善良了。”
      泠皓听得眼眶发红:“那你能逃离长安,必定也是九死一生。”
      高修连连喝下数口烈酒,才继续说道。原来阻拦他出城的倒不是朝廷卫兵,而是契丹人带来的瘟疫,为了防止瘟疫传入长安,朝廷下令关闭所有城门。
      因而高修才会被困在国都之中,进出不得。或许是刚经历了一番改朝换代,朝廷诸事繁忙,忘记了给他这个小角色定罪,高修虽然从信差中被除名,但并没有遭到通缉或者搜捕,他得以安全地留在京城。
      他有几次甚至铤而走险,凭借信差的腰牌进出皇城驿馆,翻阅了朝廷的公文。
      “后来天气转暖,长安周遭的瘟疫消停一些,我才跟随商队出了城。但进入草原后,那商队却遇上了野狼,商人全被杀掉了,我为了活命,只好承认我是突厥人。幸好我认得汉字,才被他们饶过一命,留在部落中帮那些人看管东西,一边打听汗王在何地。半月前,我听说了汗王重开草原大会的消息,便趁他们喝醉放松警惕,设法逃到这里了。”
      “你既然见过朝廷公文,可否知道我父亲与鱼叔的消息?”泠皓忍不住问道。
      高修却脸色一寒:“泠大人与鱼将军,或许已被抓住了……”
      泠皓一下子站起了身,忍不住大声问道:“怎么可能,鱼叔的武功独步天下,我父亲又足智多谋,他们两人怎会轻易被俘获!你、你难道见到了他们,还是说,看到他们的的审讯文书么?”
      “我见到的,不是这两样东西,而是一封周影玫颁下的嘉奖,而嘉奖的理由,就是擒获了泠大人和鱼将军。”
      “是颁给何人的?”泠皓咬牙问道。
      “那人的名字蛮有趣,叫做离雪燃,好像是一位兰翎卫……”
      “是他?——也对,他的武艺稀松平常,可一身用毒的本事却无人可及,他若是想暗算我父亲,有得是法子。”
      “泠将军认得此人吗?”
      泠皓流露出疑惑而痛苦的神情:“他曾救过我与父亲的性命,据我所知,离雪燃虽然性子顽劣,但一定是内心良善之人,怎会与章子烨陆景明等人为伍,帮他们办事呢?父亲他……”想罢,泠皓忽然走到一旁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你要做什么?”
      “去长安,半年了,父亲身陷牢狱,我竟还在此处逍遥放纵,这岂是为人子之道!”泠皓飞快地装好行李,又拿出长剑背到背上,“垣祠不日就将回程,烦请你让他一切放心,待我救出父亲和鱼叔,定会完好无缺地回来的。”
      还未等高修明白过来,泠皓便跑出毡包,在夜色中骑马离去了。

      李垣祠仍旧等在城外,山海关中的火势越来越强,灼热的热气吹在脸上,让李垣祠有些担心。此时早就过了秦钺要求他撤退的时间,等下若城门也被殃及,那些进城的族人将如困兽一般被烧死在城里。
      此次行动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是可有可无的。征东军完全无需驱赶就已经四散奔逃,他向着城墙射出的一箭也意义不大,秦钺完全可以安排人手在城墙上将其炸毁。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天幕,不知还有多久才是天明时分,李垣祠看着眼前的城池,他清楚秦钺当初是花了大价钱才将山海关修缮成形,又耗费了许多人工修补城墙,以此抵御了春天以来一次又一次疫民的侵扰。
      然而不过半年时间,秦钺就弃城离去,甚至将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不给任何人窃夺的机会,着实有些不寻常。
      如今仔细想一想,他参与本场战斗最大的收获,竟然是士兵们在战场中捡到的战利品,难道秦钺只是想送他一个顺水人情的好处么?还是说,让自己离开白城,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因此李垣祠有心思去城内看一看,秦钺那闷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他又在城中藏了什么东西。
      这时,烈焰中,城门处,飞奔过来一人一骑,马是白色的,身上的银铠反射了火焰的颜色,入眼变成鲜红,他的身后飘荡着明火。李垣祠在恍惚中,竟有一瞬间以为,那是泠皓踏着火焰赶过来与自己相见了。
      “李兄!”来人是云梓辰。
      “你没走?”李垣祠迎了上去。
      “我还想问你呢,”云梓辰显得有些焦急,他以马鞭指向被李垣祠射落的平台,“这几日上游多有雷雨,河水暴涨,秦钺已提前派人去上游挖穿河道,只等着这护城河一堵死,河水暴涨上来淹没山海关城池。他给你留了一条可供撤退的山路啊,但撤退时间已经过了,你再不走,那里也会被淹没的!”
      李垣祠听后不由得发火:“他未告诉我这一步,我怎会知道!我有族人进城去了,不能将他们扔在这儿!”说罢,李垣祠便想冲入城中救人。
      云梓辰立刻拦住他:“别慌,我与你一同找吧,而后咱们从城北门撤走。”
      “好。”李垣祠向云梓辰道了声谢,命令其余的士兵立刻从来时山路返回草原,自己只带了两名骑术精湛的卫兵,跟着云梓辰穿过火焰冲入城中。
      那城门洞早已烧得如热窑一般,若非几人骑着快马飞速跑过,寻常步兵经过城门肯定会直接被蒸熟。李垣祠一扭头就看到云梓辰满脸通红,脸上都是汗水,他头冠上的翎羽被烧得焦黑,身后的长发发梢也烧得卷曲起来,不知在这火场中已来回来去过了多少趟。
      这个毛头小子倒是成长了些,回去可以和泠皓说道说道,李垣祠想着,跟在云梓辰后面穿过山海关的街道。山海关城虽不大,但毕竟是一座曾驻军的边城,街道严整,建筑密集。白日时人来人往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此时是深夜,四处又多火光,这座小城倒像是一座迷宫一般,好像哪里都是死路。
      云梓辰对李垣祠解释道:“秦钺说,这城池当初是按照阵法修建,他点火也是在各个阵眼当中,你的族人不懂破阵,一定会被阵法引入深处,咱们依照火势的指引,说不定就能找到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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