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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等待开战的这几日对李垣祠而言,无异于度日如年。
      转眼过去三天,算上从白城到山海关往返所耗费的时间,他早就超过了和泠皓约定的归期,以泠皓的聪慧与敏锐,定然将疑心李垣祠究竟去干了什么。李垣祠有心派个士兵乔装去催促一下秦钺,却又觉得那样做有些过于刻意,说不定还会惊动城中的平民,徒生事端。
      第四日拂晓,山海关城内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李垣祠睡在枕上便听到北面的城门开了,喧嚣的声音如同曾经长安街边的早集,夹杂了家禽与牛马的骚动,与车轮声一同响起。
      但李垣祠也知道,如今山海关一应物资都用作守城了,百姓手中根本没有多余可供交易的钱物,又怎会出现繁华的集市景象呢?
      他立刻命令手下卫兵们拆营整兵,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从城北方向驶出一骑,直奔李垣祠的营地而来。
      到了近前,李垣祠发现那是个年纪稍长的轻骁骑兵,却有些面熟。他回忆了一下,想到前几日在城楼上,此人就站在秦钺身边,是如今的轻骁头领韩帆济。
      “可是今日行动?”李垣祠等他到了面前,就立刻问道。
      谁知韩帆济翻身下马,却是扑通一下跪到了李垣祠面前,对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李垣祠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城里出事了!”
      韩帆济立刻摆摆手:“不不,一切安好啊城里面。”
      “那你这是……”李垣祠不解地看着他。
      韩帆济憨厚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末将是登州蓬莱人,数年前我们那儿闹匪,多亏了李将军领兵镇压,才有了现在的太平日子。我听老家的弟兄们说,要不是李将军您及时赶到啊当年,我一位族弟差点就给土匪一刀捅死了。末将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谢谢李将军!”
      领兵在中原剿匪的事情不过数年,在李垣祠看来却已如隔世,当时的他,的确是将自己视作大昼的臣子,一心一意地想为这个汉人的王朝建立一番事业。因此他数次上奏给鸿审帝陈清原因,又亲自绘制行军地图,做出细致周密的布局,他拼尽全力在中原救过无数的人,也让无数穷凶极恶的匪徒丧命于自己的刀下。
      “往事就莫提了。”李垣祠苦笑着摆了摆手,“如今我身为异族汗王,已无颜面对那些士兵与百姓。”
      韩帆济正色道:“将军是不会看错人的,他信赖您,我就信赖您——可如今就是个穷打仗的我,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袖弩箭是我做镖师的时候一直带着的小物件,如今用不上了。那日听说您精通射箭,就用这个做谢礼吧,您可千万不要嫌弃。”
      说罢,韩帆济从腰中褡裢里取出一个暗器,那是个小小的弩箭形状,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设有精密的机括,可以填充细小的箭矢,并且随时扣动机关发射出去。
      李垣祠也接触过一些中原的镖师,他们许多人都会随身装备一些暗器,以便在危急时刻用以自救。但这种东西大多精密有余,力道却不够,除非淬毒或者在极近的位置触发才有可能击伤敌人,于乱军中却毫无用处。
      “既是韩将军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也多谢你,让我知道我一番功夫没有白费,汉民中仍有人记得我。”李垣祠并未推脱,顺手将那袖弩箭装在了自己手腕上,他皮袍的袖子宽大,正好可以很好地遮挡住袖弩箭的机关,倒像是为李垣祠量身定制的一般。

      就在此时,山海关城中的喧嚷之声渐渐靠近,无数城民在步兵带领下出了城,他们沿着长城往西走,目的地应当是幽州腹地。
      李垣祠于丛林中看得清楚,这些人虽然是被迫迁徙离开,却秩序井然、有说有笑,并不是被迫被带走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主动追随秦钺转移。
      如今秦钺手下的平民们,原本都是山海关周遭农户以及各地的流民匪盗,数月光景,竟被秦钺治理得能吃饱穿暖,不再忍受饥馑,甚至有了些沐浴教化的模样。李垣祠看着他们,由衷有些佩服秦钺的手腕。
      韩帆济也冲李垣祠以拱手,匆匆回了城中。
      他前脚刚走,后脚祖袈便来了,他从天而降,在李垣祠面前摔了个大马趴。李垣祠在心里骂了一声,怎么又是他。
      祖袈顶着一头树叶子,递给李垣祠一封信件,秦钺已经将计划详细地写于信中。计划中,李垣祠的队伍要即刻启程,从燕山一处缺口绕下长城,到达山海关西南隐蔽起来。而后如此前秦钺所讲的那样,至夜中时分配合山海关守军的行动,从侧翼冲杀征东军阵营,同时掩护王超假死逃生。
      李垣祠飞速读完书信,却见最后一段是秦钺以朱砂笔所写,特地叮嘱李垣祠城中多处已有疫病传播,警告他千万不要放纵突厥士兵入城乱跑。
      那血红的大字着实有些不详,李垣祠自知劫掠乃胡人天性,秦钺有此警告不无道理,因此他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特地放在心上。李垣祠转头对士兵们叮嘱一番,便跟随祖袈的指引,沿山路走了。

      入夜。
      此时此刻,山海关城中平民已尽数迁走,只留下云梓辰所率领的一小队轻骁骑兵,李垣祠也早早到达隐蔽之地。
      而征东军大营中,王超有些坐立难安,他已将一些要紧之物用油纸包了,塞在铠甲下面,又妥善检查了片刻,他才走出营帐。
      帐外,仍旧还能战斗的征东军士卒早已被驱赶着列队在此,他们面露恐惧,目光孱弱,都以为今夜只是又一次寻常的攻城计划,所有人都会像之前一样,有去无回。
      士兵仍比昨日少了一些,逃兵在这个军营中已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们本就是被强征入伍的新兵,那些选择留下来的人,要么是离家太过遥远,要么是为了不被饿死。
      “列队!随我出征!”王超翻身上马,扯开嗓子冲着黑暗的军营中大喊,他的声音洪亮,震醒了那些昏昏欲睡人。
      片刻后,营地渐渐亮了起来。
      他们的长官竟将亲自领兵,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只军队立刻行动起来,士兵找到兵器,骑兵召唤坐骑,他们有些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连铠甲和头盔都没有,而那些被镣铐、麻绳拘束着的壮丁如惊弓之鸟,瑟缩着挤在了一起。
      这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列队向着山海关挺进,下弦月初升,星光晦暗,而城楼上的擂鼓之声,也如约而至。
      乱箭、烈火、奔马,新的吊桥放下,那熟悉的一人银盔白马,一骑当先越过护城河,直向着中军杀来。他的身后,轻骁骑兵踏着城下火焰紧随而至,他们一一些人手擎兵刃,另一部分却高举火把。
      “随我冲锋!攻入城门!”王超的声音如惊雷,率领着骑兵正面迎战。
      两兵相接,云梓辰向着身侧挥刀,轻骁的队伍立刻向两边散开,表面上他们的动向毫无章法,只顾着在乱军中各自杀敌。
      实则这是秦钺与云梓辰一同研究了许久的阵型,他们有意地避开王超及身边数名亲兵的尖兵利刃,一边用火把驱赶黑夜中受惊的马匹,一边斩杀王超身边的骑兵,几轮冲锋往复,王超已经与大部队分开了数个马腹的距离。
      见时机已经成熟,云梓辰调转马头,突然高喊一声,朝着王超冲了过来,王超立刻横起手中的铜锤迎战,两人近身,云梓辰对王超点点头,暗示他山海关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王超心领神会,举锤在云梓辰胸甲上撞了一下。这下自然是没用力,云梓辰见机却咬破了口中所含的鱼泡,里面是一小包用花汁调出的鲜红液体。他喷出假血,而后捂着胸口,转身逃向城门方向,其余轻骁也立刻停手,纷纷赶来护送云梓辰回城。
      “敌军主帅已被我重伤,所有人随我追击!”
      一声呐喊,已是单枪匹马的王超不顾自己与大军相距甚远,立刻追了上去,他望着被烧得炽热扭曲的城墙,以唇语对自言自语道:“秦钺,我就信你这一次。”说罢,王超在炽热而污浊的空气中深吸一口气,毅然冲向了城门东侧的土丘,城墙的一段平台上早已点了两支火把,为他指出道路。
      此时一筐黄土从城楼洒下,烈火中出现了一段缺口,王超策马越过缺口,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起伏的土丘,土丘下就是污黑的护城河水,反射着火红的光,散发出无尽的腥臭气味。
      王超望着那如黑血一般的河水,心中却忽然有些退却。然而多月战斗以来,土丘上早已洒满火油和焦草,土壤滑腻不堪,马匹蹄下忽然一个没有踩实,王超就感觉身下的马匹瞬间倾斜,急忙拽动缰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后追上来的其他骑兵眼睁睁看着主帅与马匹在火焰的另一边滑倒,瞬间滚落到了身旁的护城河水中。
      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大着胆子的凑近查探,河中的水掺杂了鲜血火油和尸臭,几乎成了固体,上面飘满烟尘,浮沉在其中的是难以辨认出来的腐烂尸体,与河水一起全是灰黑色,河面上还有火焰在燃烧,却没有人在挣扎呼救。
      就算他们有心救人,也难以逾越这片炽热的火焰。
      “将军呢!”
      “找到将军了吗?”
      “将军淹死了?”
      “将军死了!”
      主将不在,这些骑兵片刻间群龙无首,王超身死的消息一下子传遍全军,士兵们纷纷惊惶地四处奔逃,再无应战之意。
      就算一些混杂在军中的朝廷耳目在尽力维持,也难以抵挡住全军溃败的下场。
      西北面,又一阵杀声传来,杀声中夹杂着胡语,万马奔腾,马蹄下的步兵丢盔卸甲。
      李垣祠换上寻常牧民的装束混在队伍当中,他见到战场的场景也十分意外,眼前的征东军一击即溃,完全不需要做任何追击就已是鼠窜羊驱,自己这支队伍着实没有特地赶来的必要。
      他此时只想着速战速决,尽快回到白城与泠皓团聚。
      飞快穿过乱军跑到城下,李垣祠解下背上的角弓,看了眼城头火把的位置,抬手一箭射向了那处砖石松动的地方。李垣祠臂力惊人,箭镞击碎墙砖直接没入夯土,他抬起头来,听见数声闷雷似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两道火光率先落下,坠入漆黑的河水之中。
      下一瞬间,整片平台轰然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落下,直直砸进护城河中,将河水截断,一整段城墙都因此坍毁。紧接着,地面一阵颤动,尘沙向四周弥漫开来。
      虽然心中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但亲眼所见还是让李垣祠吓了一跳。直到烟尘呛入他的鼻腔,李垣祠才回过神来,转头去与族人们回合。
      那些人正忙着挑拣征东军遗落在战场上的盔甲和刀剑,精铁在草原是无比昂贵的东西,即便是汉军那些锈损严重的刀剑,在他们看来依旧是有钱也难买到的好东西。
      这时,有个族人悄悄跑来,问李垣祠:“汗王,我能不能进城看一眼?”
      “这里的东西没抢够吗?”
      “不是……不为了抢东西,出来前我的儿子问我,汉人的城镇是什么样的,什么是街道,什么是砖房,我答不出,所以想进城去看一眼,回去好和他说。”
      李垣祠想了想:“那看一眼就出来,不要碰任何东西。”很多游牧在草原上活一生,恐怕都见不到定居的房屋城镇是什么样子,李垣祠明白他们的好奇之心。
      那个牧民高高兴兴骑马进了城,别人见汗王松了口,于是又有几个人溜了进去,李垣祠只是远远地喊了一声,叫他们早些出来,小心不要让火焰惊了马。
      片刻后,山海关城楼上已经没了动静,看起来守军已经趁乱撤走,他转身对胡人士兵们打了个呼哨,下令撤军。李垣祠清点人数,却发现方才那些进城的人还未出来。
      他们在城中的时间,未免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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