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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汗王!汗王!千万不要碰他们!”丹玛惊慌地跑来,警告李垣祠远离这些敌军。
      这群敌军深入到班查营地,双方已经交战许久,连李垣祠的脸上也都满是敌军的鲜血,此时再让他当心沾染疫病,显然为时过晚了。丹玛跑到近前,李垣祠骑在马上领兵跑过,抬脚把他揣进血泥里,粗声骂道:“你看他们像是有病的吗?”
      “未必,”秦钺在一旁说道,“我在中原时发现,病人身上若有虱蚤,落在衣服床褥上,也会散播此种瘟疫。”
      “什么瘟疫!”泠皓大惊,弯腰将丹玛又拎了起来,上下打量这个奇怪的矮秃子,“你是……你是那个日?”
      丹玛缩着脖子:“病不病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舒穆鲁的人,很早就从我的部落里离开,成了野狼……”
      野狼是突厥对那些在草原上流浪的人的称呼,往往都是从自己部落中因为各种原因而逃离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不断劫掠其他的部落,是草原上的游猎者。
      李垣祠手持弯刀,策马在圈外奔跑,狼一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敌军的面孔。方才一番交战让敌军明白,这个部落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毫不设防,他们的首领英武善战,即使是寻常牧民,在他们的指挥下也能变成军人。
      敌军斗志全无,眼见突围的可能已经渺茫,纷纷仍下手里的武器,举起双手。
      “我不管你们是谁,”李垣祠用刀尖指向每一个人,“你们,谁告诉我何处有适宜放牧的温暖草场,我就放了谁,我还会给你美酒,为你送行。”
      “东边!”
      “贺兰山以北!”
      “大青山的下面……”
      李垣祠沉默地听这群人此起彼伏地说着各种方向和地名,似是在头脑中回忆他地图上一个个的圈。末了,李垣祠从自己的马鞍边取下一只硕大的水囊,高高抛向了敌军的头顶。紧接着,他抓起雕弓,伸手从身旁牧民的箭箙中抽出三支箭来,一起搭上了弓弦。
      三箭齐发,将水囊射穿。
      冰凉的烈酒从空中洒下,浇在那些敌人的头顶。
      “很好,全说对了。”李垣祠笑中带了一丝寒意,他一抬手,对身边的人们说道,“杀光。”
      一声令下,班查牧民们向着敌军中万箭齐发,将为数不多的余勇尽数消灭。
      “若云梓辰在此处,定会吓得大呼小叫。”秦钺牵过驴子,慢悠悠地离开了突厥的营地。
      他走后不久,火光与烟尘从草原上升了起来。

      部落将向何处迁徙,李垣祠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他们的东北方向有一片地势低洼的草场,往年雨水多时往往淹没成沼泽,牛羊很容易陷死在泥泊里,因而那里虽然牧草丰美,却很少有牧民敢去放牧。
      但低洼的草场在冬日却避风避雪,说不定可以作为班查临时歇脚的地方,待天暖冰融,再往北面迁徙。
      那波从契丹叛逃的流匪来势汹汹,但其实并未杀害多少牧民,只是许多人家的毡包被烧毁。李垣祠知道瘟疫的厉害之处,不敢掉以轻心,便干脆将他们尸体,连同冲杀过的地方一并烧了。与敌军交战过的牧民,李垣祠也叫他们脱下衣服丢进火里。
      如此一番折腾,班查的队伍倒是轻装简行,转天天明时分便启程上路了。
      队伍动起来,李垣祠才腾出时间走入大阏氏的车帐,即使昨天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她也并没有从自己的车帐里走出一步。如今,这位班查部落最尊贵的妇人微阖着眼,守着火炉中翻滚的一壶奶茶,像是个等着儿子晚归的慈爱母亲。
      她这幅事不关己的安闲样子,让李垣祠感到更为恼火:“若非我正巧在城外,若非我们及时赶回,若非有泠皓在,还会有多少族人遭到屠戮,母亲,你想过吗?”
      大阏氏不回答,她取来银杯,倒了一满杯热茶,推向了矮桌的另一边。
      李垣祠继续说道:“你自作主张将营地仅有的卫兵派去汉人城池,是想背着我私自劫掠粮食吗?你知不知道那里瘟疫横行,他们进城将有去无回!”
      “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难道你做的事情就有道理,班查到底谁做主!”
      “你做主以来,又做了几回对的事?”
      这句话的确戳到了李垣祠的痛处,他回到草原已近一年,寻到的族人不足三成,也未能联系到其余的部族,如今还与大昼结了仇。整整一个冬季,李垣祠在班查部落虽亲力亲为,受牧民们敬仰,但大事上却无建树。
      “要是觉得孩儿不足任汗王,当初何必想方设法把我绑回来。”
      “你并非才疏智浅,是偏听则暗。”大阏氏慢慢睁开双眼,“一个部落都管得乱七八糟,草原大会就要到了,他们肯选你做汗王吗?”
      “我能怎么办?父汗的大臣们全给奇莱杀光了,大战后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您也知道,贪生怕死的墙头草罢了,我如何敢听他们的主意。”
      大阏氏缓缓地叹了口气:“那你可就真要,向旁的部族,屈膝纳贡了。”
      李垣祠攥着拳头:“我是汗王,会尽力想办法的,但您也别越俎代庖,替我下这些命令!”
      说罢,李垣祠掀开门帘,跃出了车帐。
      部落的队伍仍在缓慢行进,李垣祠在马群中却找不到自己的坐骑了。他有些疑惑,明明在进车帐以前,他把缰绳交给了一个卫兵,让他紧跟着大阏氏的车帐,可现在不过片刻,人找不到,马也找不到了。
      “近来你从伯母的房间出来,都是这样魂不守舍么?”
      清亮的声音如碎冰一样击在李垣祠的耳后,他猛然回过头,见到泠皓裹着火狐披风,牵马站在路边。
      今日天朗气清,雪野碧白万顷,泠皓依风而立,如同身处云层里。
      从长安逃回草原后,泠皓断断续续病了一阵子,如今仍时常感到胸口沉闷,不知道是因为冻伤落下了病根,还是心绪郁结。李垣祠时常三五日才有空来看他,与他说说部族中的琐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位老仆人给他送饭食,那位仆人曾服侍过老汗王,泠皓跟着他学习了许多突厥的语言和习俗。
      他老老实实在毡包里养了两个月的伤,脸上的冻伤早就痊愈,反倒因为冻脱了层皮,面颊比从前更为白嫩,如一只粉雕玉砌的娃娃,愈发不像凡人,只是眼角的伤疤愈发显眼起来,用头发都难遮住。
      “怎么不在车帐里?”李垣祠接过缰绳,却也不上马,与泠皓落在队伍后面,缓步走着。
      “还是外头畅快,”泠皓深吸了口冷气,笑着说道,“有位妇人快要临盆了,我将车帐借与她做产房——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有坐车的道理。”
      你关心我的族人,他们有些人,却巴不得我把你赶出去。泠皓对于不相干的人们,向来宽容忍让,李垣祠不知道泠皓是否听到了部落中的闲言碎语,他面上什么都看不出,可李垣祠怕他将委屈藏在心里。
      “垣祠,你需要一支军队了。”闲聊结束,泠皓挑明了来意。
      不需要泠皓提醒,李垣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昨日一场乱战,不过几百流民,便将汗王的营地搅闹得天翻地覆,如此羸弱的部族,如何可以抵御强敌来犯。
      泠皓摸了摸腰间的长剑:“我想了一冬天,被你收留实是良心不安,我不愿对大昼的子民刀剑相向,但若你一统北疆时需要我的力量,那么为了你,我随时可以拔剑上马,为你厮杀。”
      “我怎会让你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你不信我的身手,还是忧心我成为下一个奇莱?”
      李垣祠面露犹豫:“其实我也曾想过筹备军队,但总觉得初回草原便大兴兵戈,会不会反让班查为其他部族忌惮。”
      “正因忌惮,才有臣服。”泠皓坚定地说道,“我知草原远比中原荒蛮,德沛教化难以布施,因而人们便更为仰慕强者。你若能像大昼一般佣兵百万,那些小部族何敢进犯班查的营地。”
      “但若是只凭刀兵取胜,我觉得并非良法。千年了,草原的部族们相互倾轧,此消彼长,但凡遇上灾年便要南下劫掠中原,我们被汉人视作虎狼,可颠沛流离的苦处,你们又如何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有尽头……”
      泠皓忽然停住脚步,他落在后面,手却攥住了李垣祠的袖子。
      李垣祠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疑惑地回过头来:“怎么——”
      迁徙的队伍早已走到了前方,路上只余泥泞的痕迹。或许是今日的风仍旧凛冽,或许是他眼角的伤疤愈发红艳,李垣祠怔怔望着泠皓那双发红的眼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如此谨小慎微,连第一步都不肯迈出去么?”
      “我……”李垣祠心头颤动,微张着嘴。
      下一刻,泠皓柔软的双唇便贴了上去,他踮起脚,整个人倾向了对方怀里,像是将自己全部交付了出去。柔软的火狐毛皮蹭着李垣祠的胸膛,他亦回拥住泠皓,怀中的人结结实实,两颗心紧贴在一起,砰砰跳着。
      他觉得,今日的风,仿佛比昨日变暖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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