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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李垣祠并无打算邀请祖袈与自己共乘一骑,祖袈便指了个方向要李垣祠一直跑,而后化为纸片钻进李垣祠的马鞍下。
      马头向南,不过片刻李垣祠便看到了一座小城的轮廓,这便是地图上被李垣祠略过去的无名城池。曾经大昼的北疆有不少这样的小城,他们早习惯了和草原上的牧民们打交道,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被侵略。
      李垣祠父汗统领草原的时候,从不准突厥人进城掠夺汉人的财货。
      因此当奇莱率领叛军挨个扫荡这些城池的时候,城中的人们听到那马蹄声时,都选择打开城门,微笑着迎接那闪着血光的草原弯刀。
      他还没准备好,要以何种姿态面对幸存者们仇恨的眼睛。这小城外多山丘,加之积雪太厚,因此牧民们都不曾来此放牧,李垣祠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但当他更靠近些,却发现城中很是安静,莫说没有人声,连城门口的守卫都没有。
      城外疮痍破败,只有书生装扮的秦钺坐在一个翻倒的大磨盘上,他并不做声,身边是一头小驴子。再往边上看去,有个被捆成了粽子的和尚,像只狗一样被秦钺牵在手里。
      起码在远处的时候,李垣祠以为是和尚,因为那是个光头。
      和尚是个宽肩膀的矮个子,从衣领露出的细脖子上撑了一个光脑袋,他年纪不大,神色很是慌张,看着十分伶仃可怜。可离近了细一打量,李垣祠发现他又不是和尚,首先是穿着,那个光头穿的并不是僧衣,而是一件很厚的干净棉袄。他的光头上也无戒疤,头皮带着沟壑,这些难剃的地方还有很多长短不一的发茬子,一看就是草草了事。
      而且从五官来看,他仿佛是个突厥人,李垣祠觉得他的脸有些面熟,但是盯着这光脑袋,实在是想象不出他有头发的样子。
      李垣祠骑在马上,指着光头问道:“这人是谁?”
      秦钺将手里的绳头一扔,光头踉跄走到李垣祠的身边,然后回头看了看秦钺,似乎是很怕李垣祠,但是更怕秦钺,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汗王……我是库尔班特拉丹玛啊……”
      “你是那个日!”李垣祠想起来了。
      去年深冬时分,契丹的长老彻齐命人挡了李垣祠部落南迁的道路,但没过几天彻齐便染上瘟疫,李垣祠只得带领族人远离契丹部落。后来等李垣祠有了空闲,却再没能找到这支部落,他甚至怀疑他们都死光了,却想到此时在这里看到丹玛。而且他还在秦钺的手里,而且没被杀,而且被剃了秃头。
      “发生了什么事?”李垣祠又向秦钺问道,他低头看着丹玛,丹玛被绑得非常结实,哆哆嗦嗦,一个部落的汗王成了这个样子,也的确怪可怜的。李垣祠不介意秦钺杀掉这个人,契丹本来就是个威胁,弄死丹玛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可是秦钺现在把丹玛绑来给他,这说明这件事与李垣祠自己有关系,李垣祠在想是不是丹玛得罪了他,然后秦钺来找自己告状。
      “你自可问他。”秦钺的神色并不很和善。
      李垣祠只好下马,他好奇丹玛的遭遇,但更奇怪为何这座城池中寂静无声。
      但他刚向前走了几步,丹玛便在后面大声喊道:“不要进城!里面、里面……”
      “这座城发生了什么,和你有关系?”李垣祠狐疑地转过身,他猛然联想到了什么,“契丹对这城里的人做了什么!”
      丹玛缩了缩脖子,见自己并无逃跑的可能,扑通一声跪在李垣祠面前,开始讲述契丹出现瘟疫后,部落所发生的事情。

      在李垣祠率领班查部落离开后,契丹也开始了南迁的旅途,虽然当时彻齐已经死了,但原本的南迁路线大多数牧民都还记得,于是他们顺利地到了这座小城的北郊,准备在城外集市与城中汉民换些东西。
      以往契丹来了这里,都是用毛皮和牛羊交换粮食。但那时部落里已有不少人发病,丹玛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明白这样下去会坏事,于是契丹部和小城中的汉人换的第一批货物,并不是粮食,而是草药。
      然而药吃完了,患病的牧民却并无好转,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染病,丹玛听了族里其他的贵族的猜测,误认为汉人给了他们毒草,一怒之下便领人攻打这个小城。
      可当他毫无阻拦地进入城门之后,他才发现,这座城已经是一座无声的空城了。城民中的一些人吃了他们交换来的牛羊,染上了牛羊身上所带着的疫病,疫病在毫无准备的住民中爆发,近半的人病重——五日之内,这个只有几千人的小地方瞬间支离破碎。
      丹玛在这之中尝到了甜头,之后的一个多月,契丹部落像一滩肮脏恶臭的污泥一样继续向东南前进。他们用带病的牛羊和毛皮与汉随意交换些货物,三四天后再次进城,等待他们的就会是空荡荡的街道与屋舍,他们能够随意劫掠,没有人会阻拦,走过的地方只剩下废墟和死寂。
      原来丹玛与契丹便是中原瘟疫的源头,而眼前这座寂静的城,便是丹玛的第一站,城中如今是何种场景,李垣祠不敢想象。
      当然,契丹人也并未在瘟疫中幸免,随着队伍迁徙,不断有人病死或者逃离。秦钺在豫州一座城外抓到丹玛的时候,他的随从只剩下了不足千人,牛羊也早被吃光,若是他再晚些来,可能最后这些契丹人,也会渐渐消失在汉土。
      “你怎么没有死!”李垣祠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他的骨节咯吱作响。
      丹玛低着头没有说话,秦钺替他回答:“瘟疫是病,非是所有人皆要染病,病者非是必死无疑,或许他只是幸运。”
      “为什么幸运的人是他!他害死了多少人!”李垣祠怒吼,他从腰中抽出弯刀,一怒之下便要斩下丹玛的头颅。
      丹玛浑身被缚,跪在地上,莫说逃跑,连站起来都费劲,他大张着嘴,神情木然。这副坐以待毙的样子让李垣祠出离了愤怒,他收起刀,握着绳子将丹玛拎起来,转头对秦钺说:“契丹剩下的人呢?”
      “留下了,”秦钺从磨盘上跳下来,“他们不过千人,又多老弱,在中原只是强弩之末。疫病已成定局,如何解救活下来的生民,才是如今要务。”
      李垣祠咬着牙,对丹玛一字一顿地说:“秦钺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我要将你带回去,做奴隶!”听到自己能活命,丹玛点头如捣蒜,却是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再让李垣祠改变主意。
      而后李垣祠牵着绳子,正要将绳头拴到自己的马鞍上,忽然感觉脚下的积雪有些震颤,他抬头远望,看到北面雪尘弥漫,似有一队人马驰来,紧接着,蹄声也传到了耳边。
      秦钺显然也注意到了动静:“来寻你的?”
      “若只是为了找我,不会派如此多的人马,何况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今早出营时是向东走的。”
      “你先去。”秦钺看了眼自己的驴子,这东西显然不可能和马一起赶路。
      李垣祠点头,抬手将丹玛扔上马背,策马迎向了那群突然出现的人。

      距离近些,李垣祠才发现这些人马都是班查的卫兵。
      接任汗王之位以来,李垣祠还没有在营中设置军队,只是从寻常牧民中挑选出一些青壮年男子组成卫兵,轮换着保护营地安全。这些人不多,只有一两百,李垣祠估量这队的人数,似乎是倾巢而出了。
      “谁准你们全出来的,你们走了,万一有人袭营怎么办?”李垣祠沉声训斥那领头的人。
      卫兵们看到李垣祠在此处,也很是意外,那领头的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是大阏氏的命令吧?”李垣祠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眼那座瘟疫肆虐的小城,“你们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没有恰好在这里阻拦,你们从城中回来,说不定会致使班查因为疫病而亡群灭种!”
      那些卫兵见李垣祠发怒,纷纷下马跪倒在地。
      “你们奉命行事罢了,”李垣祠一挥马鞭,“回去吧。”
      怒气积了一肚子,有对契丹的,有对他母亲的,也有对他自己的。
      二十里路在草原上算不上远,他沿着被马群踏出来的路赶回营地,不顾马背上还趴在丹玛,一路风驰电掣,李垣祠一手扯着缰绳,另一手攥着腰间的弯刀,耳畔蹄声纷杂,让他思绪乱得如同马蹄下冰冷的雪泥。
      不对劲,有些不是马蹄声。
      是战场的声音!
      李垣祠浑身一震,班查的营地已在近前,收容万人的营地广阔无边,他目力所及,却见到西侧的营地边缘,有一队骑兵突然出现,从山坡上凶猛地向着营地冲杀过来。他们人数足有上百,气势凶悍,进入营地后便举刀肆意砍杀。
      营地立刻陷入一片混乱,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喊着躲逃,男人们则四处寻找自己的马匹和弓箭,一顶顶毡包被掀翻,火光四起,向四处蔓延开来。此时刚过午后,放牧的牧民许多还未回来,而卫兵也全都不在,整个班查营地全然无力应对危险。
      是汉人,还是突厥人?什么部落的?自己的两百人如何可以应付?李垣祠夹紧马腹,号令卫兵火速冲回营地。
      敌军显然训练有素,他们一群人冲入寻常牧民家劫掠,另一群人却直奔营地深处,那最高大的大阏氏的毡包。
      她连自己的护卫都不留吗!距离营地还有一箭的距离,可敌军已然近在咫尺,李垣祠毫不犹豫地将丹玛推下马背,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营中。
      比李垣祠更快的,是一柄雪亮的长剑。
      李垣祠眼睁睁看着长剑从远处飞来,毫无阻碍地削下了一名敌军的首级,剑尖钉入毡包的木门框,一抹红影紧随而至,他竟是比飞剑更快,几乎脚不落地,提剑就杀入了敌军当中,那鲜红的汉装如血雾如霞云,不过瞬息,已有数人死于他的剑下。
      是泠皓!
      泠皓并没有一味地单打厮杀,他从敌人□□抢下一匹马来,向着营中牧民以简单的突厥语大喊两声,高举起自己的长剑来。
      此时也有不少牧民回过神来,他们纷纷上马拔刀,向着泠皓聚拢过来,泠皓挥剑不止,一面指挥牧民聚成小队,以人群包围毡包,在外圈不断穿插跑动。飞快奔跑的骏马组成了一段段不可逾越的围墙,内侧举刀,外侧放箭,将那些敌军围拢起来。
      这是当初他们在大昼军营中共同训练过的骑兵阵法,李垣祠心头一热,率领卫兵赶到,及时堵上了包围圈最后一个缺口。
      泠皓在北,李垣祠在南,两人隔着广阔的营地相视一眼,同时下令,开始对着这群来历不明的敌军发起反击。

      班查的队伍毕竟是临时组建,牧民们惊魂未定,又听不懂阵法,纵使有两人竭力指挥,也难以立刻制服这些敌军。
      与敌军正面交上手,李垣祠才发现他们都是胡人打扮,大多是契丹人,但还另有些别的部族,而且全是壮硕的男人。
      领头的数人意识到偷袭不成,竟然一个个全都红了眼,举刀胡乱砍杀起来,要拼出个鱼死网破的架势来。
      身边的族人一个个身死,许多寻常的牧民畏死不敢上前,被敌军硬闯出一个缺口出来。李垣祠正欲下令放箭,缺口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原来一辆木车后躲藏了几个孩子,李垣祠投鼠忌器,迟迟没能下令。
      见到对方即将突围,泠皓毫不犹豫,起身在马头上一踩,踏着敌我双方的人头,直接跃向那处豁口。他必须要经过敌人的队伍上方,李垣祠急忙取下弓箭,一路为泠皓掩护。
      两人命令一停,阵型立刻大乱,班查的骑兵拥挤在本就距离不远的各个毡包之间,阻塞了道路。
      那些领头突围的敌军看上去都有些武艺,他们一拥而上,与泠皓过了几招,双方都难以立刻取胜。长剑本就不是马上的武器,泠皓提着一口气穿梭于人马之间,远比马战辛苦得多,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此时的草原依旧严寒,泠皓嘴唇泛白,额头冒出冷汗。
      万幸秦钺也慢悠悠地追了上来,他见到这番混战场面,多少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几下迅速判断出敌我各是谁。而后跳下毛驴快跑两步,一边解开了缠在袖口的绳子,从中抖出数枚半寸长的锋利刃片,手指一动,冲在最前的两个敌军便栽倒在马下,鲜血从他们的喉咙慢慢流出。
      秦钺看似身法不快,却不露破绽,在乱军中如闲庭信步,挥袖抬手间便杀掉多人,成功与泠皓汇合。泠皓亦用剩下的力气奋力砍杀,待李垣祠重新号令牧民将敌军再次围拢,泠皓抓住秦钺的手臂,两人纵身一跃,回到了李垣祠身边。
      “你……”泠皓疑惑地看着秦钺。
      就在此时,丹玛跑了过来,惊慌地对他们喊道:“汗王!千万不要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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