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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秦钺不在的这些日子,山海关倒是相安无事,不仅抵御住数波疫民的侵扰,城中住户还增加了许多,这座边疆的关隘,从未如此的繁荣安宁。
      除此之外,云梓辰还自作主张训练出一支万人的步兵,代替了轻骁在城上的日常守卫任务,让秦钺很是出乎意料。
      此时此刻,云梓辰顶着一个莫名的乌青眼泡,正在城楼上等着他。
      “你的眼睛发生了何事?”秦钺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是辛九打的!”云梓辰看上去很是气愤,“不过这件事还有些复杂,让我从头和你说。”
      云梓辰指向远处一片村落,那里原本已被废弃,此时一些房舍上方却升起几道烟尘,被海风吹散在更远的山峦上:“这病虽然可怕,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因此而死,身体强健的人还是能活下来的。又有些人并未患病,他们北上而来只是为了寻个落脚的地方,不小心和疫民混在一起。我就让士兵给那些想进城的人食物,安排他们先在附近村子找一间屋舍暂居五日,村中的房子都相距很远,来者各自住在屋子里,不会再把疫病染给其他人,若五日之后无恙,便可以进城……你笑什么啊?”
      “我笑你白费力气。如今我们已非大昼臣民,无须帮朝堂解决疫病。你应知,于我们而言,中原愈是羸弱,于我们便愈有利。不过你此番出于好心,辛九应无道理打你。”
      “听我说完吧……我本是怕这些人急于进城,不足五日便欺骗守卫说到了时限,就每日写上字条,用石头包住丢给他们,等到了五日,才能凭借字条通行——今早我发现书案上又多了一张纸条,以为是昨日写剩下的,正要提笔写今日的日期,那字条就忽然变成辛九,直接给了我一拳。”
      秦钺哭笑不得:“她在休息,你将她吵醒,自然要生气的。”
      云梓辰疑惑地嘟囔:“原来纸偶也是要休息的啊,我还以为她不出来的时候就是当个纸鹤待着不动呢。”
      “自然,尤其纸片距离主人越远,就越容易疲累,休息的时间便越长。她纸鹤模样时也是醒着的,因她常年帮我做暗手之事,纸鹤的样子更容易躲过旁人耳目。”
      那当初辛九带自己跋山涉水,从长安一路走到昌黎,自己睡觉的时候还得帮自己找吃的,那得多辛苦啊,云梓辰想着,便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忍不住对秦钺说道:“就算是纸偶,总让个女孩子做危险的事情,你也太狠心了吧。”
      秦钺瞧着他:“你本有过人的才能,却为何向来自视甚低,总将自己看作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突如其来的夸奖倒让云梓辰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这些对付疫病的法子,都是我从泠伯父给你的书里学来的,他才是才能过人,能想出这么些好办法。”
      “你们皆怀一颗救国救民的心,才会施以巧思,设法让愈多人活命。”
      云梓辰正色道:“那是自然,人就是人,或许对一些居于高位的人而言,所有的黎民百姓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别。但对这些人自己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是唯一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秦钺收起了笑容,明白他话中另有旁的意思。
      “——所以你这趟远行,找到疫病的解决之法了吗?我不想再看到死人了。”他趴在女墙上,低头看到城门开了,一队士兵带着石灰与火把,列队走向了远处的村落。
      五日过去了,有的人并没能走出村子。
      “治病救人非我所长,我此行,只为查明疫病的源头在何处。”秦钺倚在云梓辰身后的城楼幕墙上,为他讲述了此行的始末。

      秦钺并未提及班查营地内的混战,只说到最后将丹玛交给了李垣祠发落。
      云梓辰急忙追问他:“你见到泠兄了吗,他现在好不好,李兄有没有好好待他?”
      “他自有归处,无需你担心。”秦钺回想起泠皓杀敌的样子,已经与他多年前在泠府第一次见到的小少爷判若两人。当时的泠皓软弱而迷惘,像个从小居于闺中不知世事的少女,但如今的泠皓,却比任何人都果决,他仍心怀了天真的善念,却心无私欲,可以向着一切憎恶之事挥下长剑。
      这般杀伐果断,是秦钺毕生所遇之人中,最为特别的一个。
      “你初遇的泠皓是如何一个人?”秦钺难得流露出好奇之心。
      “我第一次见到泠兄的经过,还是挺有趣的。”云梓辰挠了挠头,
      “家里从小就没我念书的地方,徽州的大儒很多,我被送到各种老先生那里习字,回家便跟老疯……祖袈学武艺。后来十多岁的时候,那些先生说我肚子里有了墨水,可以到白鹿洞书院去接着修学问。白鹿洞书院自然是好,云家为了让我能长久在那儿读书,还出钱帮书院盖了几所屋舍。
      “但再好的地方,也有坏心思的人。一些书生知道云家有钱,便合伙拉着我去了烟花之地,说带我长见识。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只是为了把我哄开心,让我给他们付嫖资……”
      “如今你仍是童子之身?”秦钺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云梓辰。
      “这跟你有关系吗!”云梓辰脸上一红,“当时我才十几岁呢,什么都不懂!”
      “烟花之地,怎会遇到泠皓?”
      云梓辰想到这儿就笑了:“说不定,这是泠兄唯一一次去那种地方呢。我就记得后来有一日,我又被那些书生带去了妓馆,正是喝酒听曲儿的开心时候,忽然有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闯了进来。我就见他一个人,就将那些书生全都痛揍一番,连龟奴们也不是他的对手。当时大家还以为她是谁家的娘子跑来捉奸的,却不料他直奔着我过来,拎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拉走了。”
      秦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确会做出此事。”
      “我当时都吓傻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功夫这么厉害。泠兄把我拽出了妓馆,跟我讲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应到这里来,我才知道他是个男的。那时候我当然是不服气,也跟他动手,结果完全打不过啊,一来二去,他把我打服了,我才肯乖乖听他的——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泠兄也是游学到白鹿洞书院,从旁人口中听说我小小年纪就在妓馆一掷千金,就猜测是被人蒙骗,才会跑来劝我迷途知返。”
      “难怪你如此敬重他。”
      “那当然啦,若是没有他,我混迹于那些酒囊饭袋身边,整日声色犬马,肯定成了废人一个,指不定现在是何种境况呢。”
      在云梓辰心智初成时,身边便是这样一位稀世奇才,也难怪他一直觉得自己资质平庸,因为他一直在追赶着泠皓的脚步,时时与对方相较,自然会落于下风。可恰也因此,让云梓辰有了许多年轻才俊身上难见的谦恭和自知之明,无论面对何种荣辱,云梓辰都不会忘乎所以。
      “他或将身陷极大的麻烦……”秦钺忽然对云梓辰说道,“若是你,说不定可救他一命。”

      秦钺让云梓辰再去一次中原,代替他索要一份药方。
      云梓辰心中自然有疑问,既然这份药方如此重要,秦钺又刚从中原归来,为何还要特地让自己再跑一趟。秦钺甚至没有告说那药方具体在何地、向何人索取,只是告诉他,渡过了黄河,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他已然记不得这是秦钺第几回对自己打哑谜了,但秦钺也吃准了他的脾气,知道但凡关乎朋友安危的事情,云梓辰就算心里再有几万个不愿意,也会乖乖地听话,任对方差遣。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转天云梓辰已然收拾好行装,却闻到门前刺鼻的药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秦钺不知从何处搬来一筐药草,正要命人煎熬出来,让云梓辰喝下再走。
      “我知你吃过乌蓉草解药,但此物并非百毒不侵,去中原疫地,我不放心。”
      云梓辰捏着鼻子凑到药筐旁,看这些草药一包一包,都是按照剂量调配好的,他拆开一包,发现里面药种繁杂,足有几十种之多,有些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草药,但另一多半,仍是常见的草药。
      “这是疫病的解药吗……”云梓辰颤声问道,他捻起药包里一根死虫般的草药,虽然他没见过,却猜得出一定价格不菲,“可以药到病除吗?”
      “或许。”秦钺揣着手,倚在旁边看着他。
      “如果将这些分给城外的病人,你觉得它们能救活多少?哪怕分给轻骁呢,也比灌我一个人强吧。”
      秦钺摇头:“他们饮之无用。”
      “我不喝!”云梓辰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提起包袱走了。
      那包精心调配的草药被他扔在地上,秦钺小心地将地上的药草一一拾起来,又放回纸包里。
      看着云梓辰的背影,韩帆济打着个药嗝走了过来:“将军,怎么不跟云将军好好解释啊您?”
      原来,这疫病的解药虽然药方难配,但其中的各类药草都还算廉价,各城所存已足够分发给城中的守卫和民夫。门前秦钺为云梓辰单独准备的这些药包,实则另有他用,只是秦钺还未来及对云梓辰解释,便被对方给怼了回去。
      “他与我误会已深,一次讲明,下次仍会心生疑虑,”秦钺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何苦来的呢,您这是?”韩帆济追上秦钺,“将军啊,咱们的铠甲何时能做出来……”

      北方辽阔的荒原上,渐暖的土地升腾起地气,在贴近田野的地方聚拢成朦胧的薄雾,麦子黄绿色叶稍上的寒霜仍在,这些麦苗,已经结不出麦穗了,它们只会腐烂在田埂之间。
      云梓辰路过了死寂的中原,经历过蝗旱与瘟疫的村镇十室九空,而那些幸免于难的地方,也各自筑起高墙,隔绝了与外面的交通。他从堡垒外走过,时常会看到墙后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自己这个奇怪的外乡人。
      这个王朝究竟将走向何方呢?云梓辰回想着泠涅书中所说,社稷之事,人和寥寥,更多的还是依仗天时地利,自古以来,若天不遂人愿,哪怕再开明贤德的君主,也难以挽回颓势。
      如今的大昼千疮百孔,秦钺在此时起兵篡夺大统,实在是乘虚而入。
      正是发愣的工夫,云梓辰感到马蹄陷入了一片泥泞,他急忙勒住缰绳,带着湿气的冷风吹在面颊,风中有河水的腥,有野草的甜,有淡淡的腐臭,远方响着叮咚环佩一般的清脆声音。
      这里就是黄河,河面又比去年夏季更狭窄了许多,只剩下三尺多宽的河道,几乎像是寻常村外的小溪。渡口甚至已经远离了河岸,孤零零地停在前方的河滩上,泥水之间可见许多白骨,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见得太多。
      河对岸的农田,更后是村庄的残影,更远处一道城墙在晨雾中影影绰绰,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云梓辰想起来了,他去年此时就曾在此处渡河,而他眼前的城池,便是荥阳。
      豫州比起山海关还是暖了一些,马匹可以涉水过河。云梓辰策马蹚过泥泞的河床,上游解冻,冲下来河水中还夹杂着冰凌,向下游望去,灰白一线。
      水是清澈的。
      云梓辰盯着那河水,呆愣了片刻,忽然翻身跳下马背。河水只能没过他的膝盖,仍是冰冷的,他望着河冰之间自己破碎的倒影,甚至清澈得可以望到河底,淤堆的黄沙里,也有白骨在其中。
      “在这种时候,你变清了,又有何用?你早干嘛去了!”云梓辰弯腰拍打着河水,水流划过掌心,他攥紧了拳头,细碎的冰碴刺痛了他的手掌,鲜血染红了一小片水面,又很快被上游的清水冲刷殆尽,所见仍是他扭曲的倒影。
      云梓辰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你等下再把狼招来。”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对岸,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个头矮小,穿了一身粗布短衣,斜背着一个木箱。此人站在岸上,居然跟河里的云梓辰正好平视。
      云梓辰目瞪口呆地回望着他,说道:“离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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