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 61 章 ...

  •   短短半月,山海关的防御已初显规模。云梓辰从各村镇的平民中抽调了精壮民夫,协助轻骁士兵重新修好了城门,又加高城墙,城外的护城河沟亦清扫淤塞,只待引入燕山上的水源,便可堪御敌了。
      与此同时,秦钺却领着城中的老幼妇孺跑去海边捡拾贝壳,将捡到的大大小小的贝壳在城外烧成石灰,再运回到长城附近的各个瓮城中储存起来。
      云梓辰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粉末越堆越高,心中就愈发毛骨悚然,他这些日子恶补了兵书战法,自然明白石灰将做何用——那是用来处理来不及掩埋的死尸的。
      这日,他们开始重修临近海岸的一处角楼,云梓辰亲自扛着木梁登上城墙,却见许多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往城下驻足观望。
      城下的海滩却是一片欢声笑语,正是退潮的时候,那些女人和孩子们衣着艳丽,人人都赤着脚,走在浅浅的海水之中,弯腰在白色的细沙里寻找贝壳,即使在这样寒冷的日子,也让人感到春风拂面。
      云梓辰看到年幼的孩子在玩着浪花,用细木条偷挖螺肉吃,看到一些年轻的农妇互相分享花色漂亮的海螺,海风吹着她们乌黑的发。大概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贝壳将作何用,只知道可以拿给那位有点寡言的儒衫青年,为家里换取钱粮与布匹。
      他也看到了人群中秦钺的身影,秦钺站在一片水洼中,挽起的裤子露出他细瘦的双腿,他用儒衫的下摆兜着一些贝壳,几个年轻的女孩大着胆子走过去,将她们方才选出来的最好看的螺壳送给了他。
      秦钺亦微笑着收下了。
      若是这片城池今后不会燃起战火,他们躲在城墙后,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活着,活一辈子,或许也不错。云梓辰知道这个妄想遥不可及,无论是秦钺,还是他自己都明白,届时九州倾覆,无人可独善其身。
      仿佛感受到了头顶的目光,秦钺仰起头来,见到角楼上热火朝天,已不见了云梓辰的身影。

      城门修好的二日,在外巡逻的一组轻骁小队便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在昌黎城外发现了疫民的尸体,像是刚走出这座空城,便病死在了路旁。
      如今昌黎已经弃用,全城搬空,包括周遭一些聚落,都被秦钺强行赶到了山海关的长城之后,没有落下一人一畜。有些农户舍不得故土,当时云梓辰见到那些人被军队扯拽着赶到城里,一路哭嚎不止,心里还很是不忍的。
      秦钺此举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却是坚壁清野之举,让山海关距离可能出现疫病的地方,起码隔出了三五天的路程。这瘟疫凶狠无比,凡是染病的人,往往不过两天就会卧床不起,因此寻常的疫民大都是难以走到长城之下。
      但是如今,疫民已经距离山海关不足一日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你这计划已经够周详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云梓辰站在城楼上,望着不远处那簇升起的黑烟,是民夫在城外焚烧死尸,秦钺站在他身旁,却仍是微微皱着眉头。
      “不知疫病何时可结束,一年半载方能维持,若再年久日多,我们不能永远困守长城之后。”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云梓辰挠了挠头。
      “我欲到中原,探明白这疫病究竟是何原因引起,以往中原多疫,却也未见有此种凶狠的病,比起当年杭州大疫更甚。”秦钺说着,从袖中取出纸鹤,放在云梓辰手中,“辛九交给你,若遇事不决,你便命她寻我回来。”
      云梓辰双手毕恭毕敬托着那纸鹤:“你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若不幸亡故,替我将药儿养大成人。”
      “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云梓辰怒道。
      秦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见他扣紧帽冠,忽然抬腿踩上了城墙的女墙,飞身一跃,竟是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云梓辰吓得惊呼一声,他只看见了眼前白影一闪,秦钺的衣袖从远处礁石上飘过,便是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就在秦钺等人因为今冬怪异的天气而不得不改变计划时,遥远的贺兰山下,李垣祠的部落也陷入了困扰当中。
      若是放在往年,班查部落此时已经准备继续迁徙了。春季的草原很容易发生干旱,他们需要尽快找到最早长出牧草的地方,让饥饿一冬的牛羊马匹饱餐一顿,而后才能有体力去往更远的地方。
      然而探路的卫兵派出去几队,无论去往什么方向,所见都是冰原雪野,莫说可以放牧的草场,连其他部落的营地痕迹都看不到,完全没了突厥人的消息。这让李垣祠举棋不定,他询问了部落中一些上了年纪的牧民,他们也都没见过这样迟迟不来的春天,只能凭借积年以来放牧的记忆,给李垣祠指出几个方向,那里厚厚的积雪下,说不定能找到去年留下的枯草。
      “母亲,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您说,我要去哪个方向?”
      大阏氏的毡包里,李垣祠摊开羊皮地图,上面有几个用炭笔条点出区域,有些在东,有些在北,有些在西,唯有南面并无标记,甚至不足二十里有一座城池,也被李垣祠略了过去。
      “答案就摆在你面前,为何要来问我呢?”大阏氏见到李垣祠来,却几乎没有抬眼。
      “正因为我不想进攻汉人城池。”李垣祠在矮桌边坐下,“所以想问问您,如果是父汗的话,他会怎么办?”
      大阏氏微微摇了摇头:“可你不是他。”
      “那么他会怎么选?您告诉我。”
      “他做何事全是为了这个部族,他永远记得,自己是班查人的汗王,而不是,谁的旧部,谁的朋友。”
      没想到大阏氏另有所指,李垣祠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当日在长安城北发生的事,李垣祠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归来后只说了因为鸿审帝病故,大昼新的皇帝背离双方约定的议和决定,悍然派军进攻他在城外的营地,一番交战之后,只有武艺高强的他与泠皓逃了回来。
      牧民们不知道这一战的实情,李垣祠也与他们解释了泠皓的难处。但此时泠皓的身份骤然变化,能独居一座毡包也惹来许多牧民的非议,他已经不是尊贵的使者了,一个于班查部落毫无用途的敌国人,汗王养着他做什么?
      这些话,显然也传入了大阏氏的耳朵里,她继续说道:“既然汉皇已经决议与突厥对抗,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真的觉得我们能输给他们?还是说,为了那泠涅的儿子,为了顾及他的想法,你就置一族人的性命于不顾。”
      “他有自己的名字。”李垣祠提醒道。
      “你毕竟是班查人,是整个草原的汗王!”
      李垣祠忽然冷笑了一声:“如果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属于草原的人,母亲,我早就应该把你嫁出去了,我们李姓,还没死光呢。”
      “你……”大阏氏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会这样顶撞自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如今的汗王就站在她的眼前,虽然散开了头发,虽然身穿突厥人的服饰,但李垣祠贴身的衣服,仍是汉人的里衣,他的胸口,永远挂着泠皓赠与他的发簪。
      “父汗并不是那样的人,”李垣祠倒退了两步,走到毡包门前,“您太想念他了,所以您将他想象成一个征战四方的英雄,但草原不需要一时的辉煌和荣耀,草原上最需要的,是一片可以长久放牧的和平草原,是一个可以遮挡风雪的城,草原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是草原,什么是突厥,什么又是班查。”
      毡包内,大阏氏的目光仍是锁在桌上的地图,她盯着那贺兰山下连名字都没有标记的小小城池,衰老仍修饰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淡然的微笑。

      如今天色尚早,李垣祠看到今日风小了些,便牵马独自出了营地,准备再去四处看看,有没有雪盖薄一些的草场。
      一冬的风雪肆虐,让原本松软的积雪上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雪壳,不打破这些雪壳,就很难了解其下究竟是什么状况。有的雪壳下雪深数丈,时常有独自赶路的人不留神坠入雪窝子里,再也爬不出来。
      李垣祠虽然武艺好,但也不敢托大,他以一柄长长的桦木杆仔细探路,慢慢地沿着一个方向走着。
      转眼过了午时,李垣祠刚爬上一座矮丘,忽然发现此处风大了些,抬头便看到头顶上方一片乌云笼罩了下来,骤风将地上的雪粒吹起,向着矮丘的方向刮了过来。
      草原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李垣祠意识到情况不妙,但也没太过惊慌。他急忙下马,牵着马匹跑下雪坡,就近找到背风的地方蹲下,用手中的桦木杆插入地下,以防自己被风卷跑。
      下一刻,浓稠的雪雾便将他笼罩,李垣祠屏着气,等待这阵狂风过去。忽然间,他隐约听到了风声中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谁——”李垣祠也费力地回应道。
      又一声呼唤,却是出现在了头顶,他疑惑地抬头,沿着长长的桦木杆,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细长的白色纸片被风吹得黏在了顶端,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劈裂。
      那纸片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声音:“救救我呀,我下不来!”
      “……”
      若不是早就见识过秦钺的异术,李垣祠大概会以为自己碰着鬼了。他攥紧桦木杆,便想将那纸片摘下来,但是在如此大的风里,他不敢完全站起身,根本够不到这么高的地方。
      似是感到了李垣祠的顾虑,祖袈在半空便幻化为人形,似乎纸片原本就比寻常人轻了一些,他竟然依旧能攥紧木杆挂在顶端,另一只手往下伸向了李垣祠。
      又一阵狂风吹来,祖袈的东瀛武士衣袍甚是宽大,衣袖迎着风一下子被吹了起来。李垣祠只听到头顶传来咔嚓的断裂声响,而后祖袈一声惨叫,直接被风吹到了对面的山坡上,而桦木杆顶端,只剩下了折裂的木茬上挂着的一片黑色衣角。
      大概纸片没那么容易就死了吧,李垣祠想着,不知过去多时,风止了下来,他拍打干净自己和马匹身上的雪沫,涉雪走向了对面的山坡。
      只见祖袈四肢张开,被拍在雪壳上,正巧将那坚硬的雪壳砸出了一个人的形状,他整个人陷入了雪中,倒是没什么皮外伤,李垣祠揪着衣领把祖袈拎了出来。
      “谢谢。”祖袈面上带笑,满脑袋雪花地对着李垣祠深鞠一躬。
      “下次秦钺有事找我,能不能派那个靠谱的来?”李垣祠浓眉倒竖,却也知道骂祖袈并没什么用处。秦钺惯常驱使的两枚纸片他都见过,这个武士做事永远不如那个女人思虑周全,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何同是人偶,却也有聪明和愚笨之分。
      祖袈却不卑不亢,亦或者根本没有发觉李垣祠心中的不满:“您快跟我来吧,主人已经在生气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