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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发生了什么?
      泠皓想到父亲的安危,连忙摸住自己的佩剑,起身按到剑柄上,无声地缓缓拔出,横剑护在泠涅身前。
      接着,剑出鞘的金铁摩擦嗡鸣,有人扑向墙角,之后,女人的惨叫、鲜血喷出来、喉咙哽咽、男人在大声呼救……
      噗一声,骤然火光亮起,副座上,陆景明打亮火折子,点上面前的一盏灯,泠涅用竹筷伸过去取火,也点燃自己面前的油灯。那个角落依旧是黑暗,一名客人仰头靠在墙上,喉咙上插着一节刀把,刀刃完全没进脖子里,从后背穿出来。
      是赵大人,他的四肢仍旧不断抽搐,眼球鼓出来。
      方才孤独喝酒的武将此时站在赵大人身边,赤着上身露出肌肉鼓起的肩背,脚边是熄灭的蜡烛;他的手上提着一把剑,剑穿胸而过挑着舞娘,舞娘纤细的手臂如同初春摇曳的柳枝,柔韧的腰肢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向后躬过去,纱巾盖上了她牡鹿般多情的眼睛和高耸的发髻,泛着酒光的双唇微张,有一丝鲜血缓缓流出来。
      女人尖叫着跑向门口,男人甩开挂在剑上的舞娘,追过去伸手抓住跑在前头女人的后衣领,反手用剑拦住另一位想逃跑的乐师,然后把乐师和女人们全部逼回墙角。
      在座的官员们纷纷远离了那个墙角,聚拢到泠涅和右司空陆景明的身边,泠皓依旧拿着剑,然而手已经在发抖,只得换成双手握紧剑柄,守在泠涅身后。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赵大人是京官,可看得出官衔并不显赫,在这场高门贵胄齐聚的宴会上他只能坐在末席,当个陪酒的笑料。在这里解决,他是否是太过隆重了?然而事件已经结束,过一会儿会有兰翎卫过来,护送官员回城,把女人和乐师们带去审问,不管他们是不是同伙,然后找出一个主使。也许转过天来,泠涅会从朝堂上带回消息,告诉他这只是场仇杀。
      然而拿剑的武将并未停手,他抓着一名乐师的头发拉到身前,对着脖子一剑抹过去,把尸体随手扔到身后,然后去抓下一个人。被抓的是一个女人,泪水冲花了浓妆,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大声喊道:“救命!不是我,不知……”武将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挥剑,仿佛手中的人只是个草靶子。
      此时众官员已恢复了常态,只是淡然坐看武将杀人。陆景明低声在泠涅耳边低语了什么,泠涅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泠皓也听到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走神的一瞬间,他余光却瞥到此时缩在最里面的乐师,他突然跳起来,伸手将一个女人用力推到武将的剑上。
      武将的整个剑柄和手都捅进了女人肚子里,无法立刻拔出来。乐师趁机跑向泠涅身后半开的窗户,边跑边从怀里的琵琶后面抽出一把弯刀,大叫着冲向泠涅,然后高高跃起,弯刀举过头顶,自上劈下!
      泠皓双手持剑,立刻挡在泠涅身前,但他怕发颤的手接不住这一下劈砍,只得双手将剑横挥出去,宝剑刃口锋利,竟是直接将乐师拦腰切成两截,下半截身子掉下来,断面喷出鲜血如雨;而上半身去势未减,撞到泠皓脸上,将泠皓直接撞出窗户。

      泠皓后背着地,愣愣地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两臂肌肉由于过度用力而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刚刚陆景明所说的话仍在脑子里反复:“希望今天大家精心准备的表演能和泠大人你的口味。”
      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官员,陪葬一群无辜的胡人乐师,只是了给父亲警告吗?人命在他们的眼中竟是如此之儿戏!
      泠皓忽然觉得气闷,这才发现半具死人还压在自己头上,用脱力的手臂费劲推开尸体,他在胸口上摸到了一截掉下来的肠子。泠皓猛地转过身跪在地上呕吐,满头满脸的冷汗,从煞白的面孔上淌下来。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泠皓惊得猛然回头,发现是那个提剑杀人的武将,依旧赤着上身,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泠皓惊慌地往边上挪开几步,武将又缓步跟上来,在他面前蹲下,然后说道:“你父亲让你先行回去。”
      明明是刚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现在语气却很和善,他见泠皓不躲了,才继续说道:“这出戏是演给你父亲看的,非缁很厉害,陆景明他们感觉到了麻烦。但是赵大人之死,却是陛下授意的,原因不能说。你放心,长安的人命不值钱,却从来没有枉死的人。”
      非缁是泠涅的字,武将这样称呼泠涅,一定与泠涅有不一般的关系,但是泠皓却没听说过他,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关于长安的任何事情。
      方才泠皓只注意到他健壮的背影,但此时离近了去看,才发现武将的面目很沧桑,年纪看上去比父亲还要大不少,可掩在花白眉峰下的眼睛,却是他平生所见最锋利的。
      “胡人乐队想来也不全是刺客,其余人只是无端被牵连,您为何要杀死那些无辜的女人和乐师?”
      “大昼律令,他们是同犯,到时候落到兰翎卫的手里,恐怕会生不如死,还不如我现在给个痛快。”武将面露嫌恶,“你是不了解那些人的手段……”
      泠皓偏开头看向马厩的方向:“您是骑马来的?”
      武将一愣,然后点点头,眼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纹。
      泠皓咬了咬下唇:“果然是您的马,但是以你的武功,应该配得上更名贵的名驹。”
      “什么价钱的马并不重要,”武将说着从腰上褡裢里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干净泠皓的脸,“什么价格的剑也不重要,有的人喜欢在剑的鞘和柄上镶嵌美玉宝石,剑尾拴上金丝银线的穗子,还有羊脂玉坠,但好笑的是,他们偏偏不会保养最重要的地方,我见过有的人的剑都锈在鞘里了,他还在想要不要换条更贵的绑带。”他把泠皓扶起来,然后退了一步:“我还见过,武将吟诗作对,文官刷枪弄棒,都自以为潇洒,既有闲心余力,为何不多做些实在事情。”
      泠皓曾见过各式各样的眼神,惊艳的、嫉妒的、贪婪的、赞赏的,但他发现武将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很难用一个单纯的词去概括,但是他曾见过父亲用类似的眼神看着一个与自己早逝的娘亲很像的妇人,也许自己长得像那个武将的故人,故去的爱人?想到这里,泠皓有些不快。
      似是感觉出了自己的失礼,武将低头苦笑一声:“你回去吧。我乱七八糟的胡话,你别放心上。”
      泠皓退后一步,转身跑走了。
      武将握着湿透的帕子,看着泠皓跑开的方向。

      复又进得雅间,拾起掉在地上的剑扛在肩上,武将坐到泠涅身边:“你儿子走了。”
      泠涅也不嫌武将身上的血气,直接倚到他身上,说道:“多谢,老鱼。”
      “是我不好,军中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提前见你一面。”说着拍了拍泠涅的大腿。
      泠涅表情严肃:“听说了,小公主车驾遇袭,你们出动了整个皇城的兰翎卫搜寻,你既然能来,想必是找到了。”
      鱼名赫点点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救下城公主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想必是位江湖奇人。”
      “突厥人赶跑了,长安内外却盗匪四起,我听闻江南也有水寇出没,非淄你这一路来,没遇到什么危险?”
      泠涅笑着摇摇头:“我运气好。”

      泠皓并未直接回家,而是绕着长安内城一圈圈的跑马,不停地向后面挥动马鞭,也不管有没有抽到马屁股上。马累了,发起脾气,突然刹住脚,泠皓正在分神中,猛地被甩的飞了出去。
      泠皓慢了半刻反应过来,然后在空中一扭身,稳稳落回不远处的地上。
      漫步回去拍拍马脖子:“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马打了个响鼻,甩甩鬃毛,一仰头跑到一边去啃路边的野草。
      被自己的马甩了个冷脸?泠皓苦笑一下,后仰躺倒在草地上。他借着月光,看着掌心已干涸的血迹。
      这是他头一次杀人,但以前见过别人杀人。街上的无赖打架,一个把另一个打死了,叫做杀人;刽子手处决犯人,萧瑟的秋风里,血泊和脑浆里落满黄叶,这也叫杀人;为了各种仇怨,下毒把仇家药死了,也叫杀人;现在还在和突厥人打仗,当年战火烧过长江,他也曾被父亲带上杭州城楼观战,来自各自家乡的年轻人们,集结在一个队伍里,战死在同一个他乡,天为棺盖,地为坟茔,有时候一枚火炮打下去,连一滴血都找不回来,战争,也是杀人,一批批地杀。
      当时教他剑法的师傅对他说过,杀人不同于砍靶子,不同于平日切磋,杀人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习武之人杀人必有动机,并不是手起刀落那么容易。
      但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杀人?在父亲等官员眼中无所谓的利用道德与人性,毫无动机、毫无价值,梦想中剑侠的胸怀、黎民的福祉,仿佛都成为讽刺。
      泠皓抬手盖上眼睛,手上干涸的血又在了脸上留下一抹鲜红。

  •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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