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轩之翠心劫》hrwcaine

6、第 6 章

　　红色的法拉利车厢里，薰子抱着《唐诗集注》端端正正坐好。“迪斯雷利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谢谢你。”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人，她的言行举止不卑不亢，没有在出版发行商面前的羞涩柔弱，也没有被该隐激得大动肝火。如今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职业代理人佐佐木薰子。

　　医生耸耸肩答：“既然薰子小姐是这样希望，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遵从呢？”他右手甩上车门，偏脸叫道，“克西安！把薰子小姐送到指定的地方去，还有告诉大家，她是‘迪兰’请来的贵宾，任何人不准随意打扰。”

　　前座的司机摇下车窗玻璃：“知道了。”他有一张典型的英国绅士的窄脸。

　　医生点点头后退一步，红色的法拉利呼啸而去，很快没了踪影。

　　柳清濯看着法拉利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收回视线。

　　该隐端详柳清濯良久，她出神的样子真的不太像是临别伤怀。“濯儿？你的小脑瓜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多多少少了解一点柳清濯那独特的思考逻辑，不由得微笑着伸手摇晃她的肩膀。

　　“那个司机。”柳清濯仍然在拼命搜寻法拉利的红色车影，整个人茫茫然。“好奇怪啊。”

　　该隐扬扬眉，柔声问：“哦，濯儿……见过他？哪里奇怪呢？”由于相当确定柳清濯和克西安是第一次打照面，医生也感兴趣地凑过来。

　　柳清濯摇摇头：“没有。就是真的有，我也不会记得。那个人一副办公室菁英的外表，却操着伦敦贫民区的口音，这不是太不协调了吗？”回答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在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该隐和医生同时诧异地看向柳清濯，在两个人四目相接之前，他们各自别开眼去。毫无预兆地，该隐放肆地大笑，一直笑到弯下腰去。医生没有说话，可是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柳清濯身上打转。她低垂着头，心中忿忿不平。天啊，谁行行好帮个忙，挖个洞把那两个可恶的男人活埋了？！没有规定说要埋的人一定是自己，不是吗？

　　忽地，医生开口：“柳清小姐，你要不要考虑到‘迪兰’来？”他一本正经的询问。

　　柳清濯想也不想就说：“不要。”

　　“柳清小姐……你这是对我们有……偏见。”医生苦着一张俊脸，几乎像是个害羞的男孩子，当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柳清濯不免啧啧称奇：“好笑了。我又不是什么豪门后裔，也不具备什么伟大才能。你们‘迪兰’难道是人就要，从来不筛选的吗？”她投向医生的目光，一般是用来看外星怪物的。

　　“濯儿。”该隐的声音鬼魅般插进来。“你的鼻子变长了哦。”

　　居然说她撒谎？！“如果我是那样的话，纪神你早就应该下拔舌地狱了！”柳清濯丝毫不留情面的反驳。

　　孰料，该隐笑脸玲珑地看过来。“濯儿。你好体贴我噢。别人都说我这个恶魔犯下的罪行根本罄竹难书，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太便宜我了。实在是，应该专门为我修建第九九八十一层。”他可爱的样子胜过千种琉璃万斟珍珠，天使也要自惭形秽。

　　柳清濯为之气结。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你要打他，他双手奉上鞭子，还是带倒勾的那种。你骂他，他能面带微笑点头称是，完全不痛不痒！该隐可不正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医生大大叹了一口气，真是“猫打呼噜狗念经”，谁也不挨着谁。

　　“柳清小姐，你是复姓柳清，单名一个濯字。八年前发表社会问题小说《长春花》，里面关于黑金政治的内幕描述过于详实，因此遭到相关高层的打压和追杀，不得不只身一人连夜出逃。后来接受三月兔社区的邀请，来到清风岛屿定居，并且与佐佐木家族的薰子小姐成为好朋友。这个社区实在有些怪异，似乎专门收留一些身分不明却都身怀绝技的人才，记录在档案袋里面的资料尽是胡诌！我们只能靠有限的消息猜测，你十八至二十岁，原籍中国大陆。然而奇怪的是，你居然一直以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总而言之，你来到这里以后，表面上已经放弃最初激进前卫的行文方式，改道流行小说路线，变成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作家。但是实际上，你三分之二的收入来源在于别处。佐佐木薰子擅长逐项分析，柳清濯则惯于整合推理，你们仍在继续和过去无二的金融政治调查，迄今总共合作了上百个案子。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什么揭露黑暗回馈社会，而是货真价实的——敲诈。真的，尤其是柳清小姐，不知道是得益于灵敏的嗅觉还是其他什么，你那开放性的思维总是闻得出事件背后有‘迪兰’的气息，让我们很伤脑筋呢。”

　　既然没有人理他，他也只好抖出一点劲暴新闻吸引注意力，千万不要怪他。

　　柳清濯努力的笑着，只是笑得太过勉强，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医生，你吓到濯儿了。就算我知道你说的都对，那又怎么样？你该学学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又叫循序渐进。我一直不提房子的事情，就是让她有时间做心理准备，你倒好，把我的一片苦心践踏得片甲不留。”心疼柳清濯惨白的脸色，该隐忍不住责难医生。

　　医生却感到非常委屈：“我……我要完成任务的嘛。对了，柳清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虽然‘迪兰’的立场是对该隐不够好，但是如果是为着你自己打算的话——”思及此，他又开始游说。

　　柳清濯打断医生：“这件事和该隐有什么相干！”她火大了。

　　“咦？！”这次即便是医生也不得不吃惊了。

　　柳清濯的口气极不耐烦：“我不是薰子啊。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愿意进‘迪兰’，你们会像相信薰子那样相信我吗？！”

　　医生一愣，这句话口气的确很冲，却是一针见血。任谁都看得出来，柳清濯各方面都和薰子相去甚远，所有薰子甘心进入“迪兰”的理由，搬到她的身上都不成立。所以“迪兰”里面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她，更加不用说能够诚心相待。

　　“所以啊。”柳清濯还在往下说，“我为什么要去一个注定不会相信我的地方呢？”

　　医生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柳清濯虽然很简单却也非常理智。她拒绝加入“迪兰”，首先是因为她很清楚那里的环境生态并不适合她。至于“迪兰”究竟是正义还是邪恶，那倒是其次。

　　该隐俊美的容颜绽开一朵迷人的笑晏：“濯儿和小薰都是很聪明的人哩。怎么样，医生，你羡慕吧？”他好像一个得意洋洋的五金推销员，只是比那高贵漂亮了几万倍。

　　医生眯起眼睛冷冷地笑：“是啊，我嫉妒，我好嫉妒哟。所以那条手帕，该隐，你是别想再要回去了。”颇像是在赌气，偏偏语调阴阴森森。

　　柳清濯一惊，手帕？她马上就想起那条绣有哈利斯家族徽章的手帕。

　　“我就说嘛，再怎样我也不会笨到丢在那种地方。摆明了大叫大嚷自己是凶手，根本侮辱我的智商。”该隐不满的轻哼。“英国教育似乎不流行拾金不昧，你捡到了不还，我也就不追究了。想要的话，我还可以叫人打包，一箱几百条送给你都没问题。但是你随地乱扔，害得濯儿怀疑我杀人放火，这笔帐我可就要和你算了。”

　　医生惊讶了，立即转身面向柳清濯。“柳清小姐，该隐怎么会杀人放火呢？这么明显又这么仁慈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赶快一笔勾销了。相信我，我用人格保证，他做的那些事情要比这些阴狠毒辣一万倍。”他说得一脸的严肃。

　　该隐忽然就变了脸色：“你是再说你自己吧，医生！况且你什么时候居然也有了人格，我怎么都不知道？”眉清目秀的他原本就有着十足的阴柔气息，尤其是他没有笑容的此刻，眸光更是无比深沉诡异，漂亮的双唇紧抿着，心中仿佛有一道与世隔绝的鸿沟。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岂止这一件呢，该隐！你不在我面前的任何时候我都很有人格，这不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吗？”

　　一直挂在医生脸上淡淡的笑容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鄙夷和轻蔑。幽深的瞳眸之底，有的只是冷清与寒酷。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表情！不，应该是说，柳清濯从未想过谁的脸上，会有这般灭世的憎恶之情！

　　原本强压于玩笑之下波涛暗涌的仇恨，现在表现得尤为明显。柳清濯不禁暗暗猜测，半真半假的冷嘲热讽，终于要换成真枪实炮了吗？这个时候，医生腕上的手表吱吱怪叫起来。

　　“糟糕啊！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病人要看哪……抱歉，必须先走一步了。柳清小姐，很高兴认识你。顺便问一句，你真的不想知道，该隐所说的‘房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医生留下临别赠言，招一招手，一辆凯迪拉克开过来，将他载走了。

　　阴暗的小巷子清清冷冷，转眼之间只剩下该隐和柳清濯。

　　“真是殖民者的毛病。”该隐恨恨的说道。“撤离别国领土之前，还念念不忘要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柳清濯没有说话，仿佛若有所思。

　　一瞬间，阴狠、歹毒、怀疑、愤恨、讥讽，或者还有些许的温柔，些许的不忍，该隐的眼神变幻如天边云霞。“啊，啊，啊！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后，他轻轻的笑了。

　　这一笑，让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诡异、残留的无奈和污秽，霎时间烟消云散。

　　该隐半垂着眼帘，声音温柔而低沉：“濯儿。你和小薰住在高级住宅区呢。以一般小说家的收入水平，你们能够按时付租金就很不错了，可是你居然买了下来，并且是一次性付清房款没有分期缴纳哟！我没有、也不可能对此提供任何援助，那么濯儿，假如你不是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溢出来檀木钢琴一般的低叹，却又混合着特殊的慵懒，很是好听。

　　柳清濯揉揉眉心，有气无力的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咿咿，看到那种黄金地段那样的高层建筑，我要是还没有任何疑问，那么专业资产评估师的课程岂不是白学了？”该隐眨着无故的金绿色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呀抖。

　　即便是薰子那么专业的人，考完这个证书回来，也信誓旦旦打死不会再干那种自虐的蠢事——眼前这位少爷说得可真轻松呀！柳清濯恨得牙痒痒的。吃人的目光扫射过去，该隐干脆一言不发，那双勾魂摄魄的狭长碧眸看过来，分外地我见犹怜。

　　他……是装的！这这种突出自己善良可爱的神情……绝对是装的！

　　柳清濯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纵然如此，明明知道是这样，心也还是一点一点软化，成了一滩池水，再也硬不起来。

　　“濯儿。我有太多的时间，太少的机会了。没有事情可做，也只好去看书。以前看过的很多书变成了古董，学到的很多东西纷纷过时。过去的世代，终究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纪念。这倒也不错，起码我又有新的书籍可以看看。”

　　该隐忽然幽幽地说，随风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的飘忽。

　　柳清濯蓦地一惊，接着心痛，为了眼前这个时真时假时好时坏的少年伯爵。但是她还是伸出手，没有雨点落下。细雨不知何时渐息渐止，已经停了。

　　“走吧，纪神。我送你回清风宠物店去。”她没有忘记自己违反了规则，既然该隐已经被别人看见，就不会强留。何必呢？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该隐长长的叹息：“你好狠的心哪，濯儿……”他拼命眨巴着眼睛，口气极度哀怨，就跟古代中国的春闺怨妇没什么两样。

　　柳清濯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面该隐。“纪神，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你在想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而且我怀疑，会有人真的清楚吗？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你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很认真的告诉他。

　　该隐缓缓抬眼，看了看柳清濯。目光淡淡的，没有什么感情，谈不上冰冷残酷，也谈不上温和良善。但是就算是在“迪兰”，除了特定的少数几个人，就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在被他如此平静的看过后，能不手脚冰凉。

　　柳清濯笑了一笑。她其实还是很紧张，也感到一股寒气不可抑制地从脚底缓缓升起，笑容并不见得好看。可是她真的笑了，笑容里居然还有一丝温柔的宽容之意。

　　“我叫你纪神，是不是？你有没有见过庚丁花？站得越远，就红得越炽烈，走近它，颜色反而要淡下来。别的话开了复谢，谢了又复开，庚丁只要开花，就会撑到年末枯死，因为它只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那怕是凋零的一刹那，整个花朵也都还是完好无缺。它的花瓣是有毒的，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我一直在想，庚丁多美丽啊，可是又那么倔强；多孤单哪，偏偏又受不得亲近。我们中国人叫它庚丁，不过它的希伯莱原文，却是念做‘纪神’的。”

　　该隐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我却在想，恐怕我们暂时必须相依为命了。”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是一股隐隐的肃杀，已经足够使人产生森然入幽冥的错觉。

　　柳清濯没有多问，有些事情用眼睛就看得一清二楚。路灯的光芒虽然微弱，要照亮四周行人的面容已经绰绰有余。

　　前面一个妖娆美艳的女子，柳清濯不认识，但是该隐却是知道的。

　　跟着来的后面那个一身笔挺的黑色管家制服，高大挺拔的身形，犀利无情的湛蓝眸子，银色的整齐短发。仍旧是那般端正而稳重，严谨而沉静，却早已蜕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利夫·拉斐特，或是利夫尔·拉斐依特，想认错都不可能。

　　“哎呀，医生不在了么？真是的，就算是肯定别人不会跑走，也不可以就这样结束监视的任务——万一那位小少爷看丢了，我们要怎么办啊？现在的男孩子，真的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女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巷子里越发显得清晰妖媚，缓缓扩散开去。

　　然而她的同伴却是一言不发，沉默。

　　利夫安静的站着，淡漠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可以用来推断他此刻情绪的表情。清风微微拂过发梢，几缕刘海垂下，塑成阴影。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另外两个人——该隐和柳清濯，眼中闪烁着难懂的光芒。

　　该隐跨前一步，几乎踏出巷子边缘。他伸出手，朝利夫勾动食指。若是在其他时候，由别的男人做来，一定会是个很轻佻，很戏謔的举动。但如今他这样清淡、这样优雅、这样沉稳、这样理所当然地勾动食指，只是明明白白表示一个意思——要利夫过去！到他的身边！

　　利夫默然看了一会儿，毫无异议地走了过去。

　　“你……！”女人困惑而又愤怒地开口，然后是拍手的声音。

　　亮光突地一闪，有如情人眼中千娇百媚的流波，又像万山峰峦的一抹新色，更似舞裙飘过的一道红痕。

　　美、轻、淡，而快！

　　一见已是惊人，再见便是绝艳！

　　数条细不可见的血痕喷射而出，两条人影匍匐倒地。无法置信的震惊表情，在临死的那一刻，总是最为明显。

　　该隐站在原地似乎动也没动，淡漠地望着前方，等待安然无恙的利夫走到跟前。至于那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两个死人，他竟是看也不看一眼。然而他雪白的肌肤上缓缓滑落几颗血珠——也许是站得太近溅上的——恍若冰天雪地之中恣意绽开的优雅蔷薇，怒放着血腥的美丽。

　　淡淡地瞥了横在面前的两具尸体一眼，利夫满不在乎地踏了过去。站到该隐面前，无所谓地以衣袖轻拭他脸上的红色液体，血痕将那一张俊邪妖魅的面孔渲染得更加迷眩。他像是来自阴间的使者，全身蓄满了阴霭晦暗的气息。

　　该隐那双魅惑众生的金绿眸子，此刻犹如沉入深海的翡翠，流动着七彩光芒。愤怒、仇恨、不甘、痛心，一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然后又再度回到原先的平静幽深。

　　“我叫你过来，并不是想听你说什么，不过是把该问的事说完。你这个管家似乎当得太久，而我这个主人不闻不问的时间又似乎太长，趁现在理一理吧。”平淡清冷像是一潭死水的口吻，仿佛是在讨论天气的好坏。苍白的脸色，好像也跟刚刚的细雨一样，随时会在夜幕下无声无息地消融。

　　利夫动也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改变，毫无表情。

　　该隐唇角微微勾勒起一点，明明是微笑却显得无比虚幻。“你跟在我身边究竟多少日子了，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我实在已经记不清了。”

　　“更长的时间，我想。过去的一切都是由那个家伙主导，我只是偶尔插花。每次出现都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必须做，从来没有多余的时间计算这种无聊的问题。”利夫迅速回答，精确而冷酷。

　　该隐微笑，温柔的激荡人心的微笑。但是眼中闪现的并非似水温柔，而是刺骨的寒冰。“咦，咦，是这样啊。真巧，我也不曾仔细算过。别人欠我的，我也欠别人的，利益之外谁还有心情计较那么多呢？说起来嘛，你和小薰都是慎之又慎的那种人。难怪濯儿老是和我抱怨说，就算你们两个人有心串供，她也不会看得出来。不过在这里我还是要问你一句，‘迪兰’那瓶让别人可以看见我的药水，配方是什么？你是很均匀地涂在领带的表面上，又很小心地控制了用量没错，但是说到底，迷迭香和天竺葵的味道相差实在太远，辨别不出就是我有毛病了。嗯，嗯，虽然我也有类似的东西，毕竟是寡不敌众。‘迪兰’的专门研究小组总是比我多些经验——好了，剩下的原料都是些什么？”他轻轻的谈论，闲散的语气如同谈论外面的风花雪月。

　　柳清濯疑惑不解，如果该隐事先已经有所察觉，他为什么还要放任利夫给他系上领带呢？可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敢问。

　　勇敢的女人到底还是存在。“利夫尔·拉斐依特！这是‘迪兰’的最高机密，你想要背叛组织——”【吗】字还没有说出来，她自动住口了。指甲的锋刃压到她的脸上，轻轻一划，惨白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衣服上，形成一朵朵殷红的花，散发着妖冶的光泽。

　　“我问你了吗，有没有？”

　　黑发，碧眸，金色的神光离合，红唇上的那抹诡异笑容。该隐颀长的身影娉娉婷婷，不是凌波仙子的柔弱秀美，却是不染凡尘的飘逸脱俗。只是在这仙姿容秀之中暗藏的，是阴狠而优雅的残酷。

　　女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然后狠狠一甩头，然而什么也不敢再说。该隐斜睨她良久，再也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笑得花枝乱颤，甚至一向清白如玉的脸庞也无法抑制地泛起红晕。本来梦幻的脸蛋绽开如斯笑容，宛若异花初胎，美玉生晕，看得别人目瞪口呆，口水流满地也不晓得去擦。

　　“你是什么身份？别向你主人的血亲挑衅。否则的话，你还真是连一条看门狗都不如，凶眼的同性恋老妖婆。”但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却无疑是最刻薄罪恶毒的话语，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胸口上，让她的脸色一下子发黑。

　　该隐已经不再理会她。“你侵吞了五十万英镑的现款，转支信用卡将近十种，另外倒卖了估计价值三百万美元左右的债券，至于股票和红利的损失，我就不想理论了。按理说来，即便是我的资金雄厚，遇到这些事情也应该濒临破产才对……只可惜啊！你学会了无中之有，却还不清楚什么是有中之无，只到这个程度，你赢不了我的。也罢，也罢，你跟随我那么多年，那些东西就当作是你的遣散费，免得别人都说是因为我吝啬，才会把你逼上梁山。”转向利夫，他的眸子如两湾深潭，透出幽幽的金色光芒，看得人心悸神摇，无所遁形。

　　利夫稍稍动了一下，站直身体。他的眼神深湛莫测，静若古井，深似海洋。

　　该隐绝美的脸庞泛起一股异样的神色，那其中有冰冷，有无奈，也有一股断然。“配方是什么——你要说，还是不？”他喝令，声音不大，然而威仪自成。

　　利夫依旧保持沉默，只轻轻掏出一张便条，上面写满化学公式。接着，他将便条递给该隐。该隐接过便条扫了一眼，收起。“你是谁？”他俊俏的脸庞没有一丝笑容，原本清澈美丽的双眼，此时微微眯起，变得比平日细长，看不透的碧眸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柳清濯霍地顿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那双魔魅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有温柔，有冷酷，有动摇，有坚持，有迷茫，有清醒，有仁慈，还有残忍——各式各样甚至根本自相矛盾的情绪全数混杂其中，真真假假的紧紧纠缠。即使是该隐，也不过仅仅一个人，又如何承载这么纷繁复杂的感受？

　　利夫一眨不眨地盯着该隐，一双眼睛湛蓝如海，清澈若洗。“利夫尔·拉斐依特。你应该心知肚明。”犹如空气一样自然的一句低沉的回话，嗓音里没有热切，也奇异的没有谦卑的感觉。

　　“说的没错……”该隐自嘲的轻笑，深深吸气，静静闭了一下眼睛，又毅然睁开。“一切到此为止！”缓缓吐出决绝的语句，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心脏不听使唤地紧紧收缩，几乎无法忍受的抽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知道这是由来已久的病症，发作起来会持续很久，而且根本无药可救，还可能一天比一天严重。

　　但是，无论如何，他要坚持下去！

　　“你、可、以、滚、了。”

　　利夫微微一鞠躬，竟然当真转身离开。他就像一尊看不出任何欲望和执念的漂亮人偶，无论眼神、表情、言语还是心灵都似乎比冬夜的大雪还要清冷，看不到一丝半缕杂质和感情。看着利夫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妖艳的女人既讶异又愤怒——没有人能够同时效忠两个敌对的主人，没有人！何况还是“迪兰”和该隐·C·哈利斯！她勉力张张嘴，却惊恐地领悟到自己发不出声音。

　　这时该隐已经望过来：“你对他，很不满？”无理、傲慢，却带有一丝特有的慵懒散漫，面对这个敌人派来的使者，他表现得极其悠闲。

　　“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仿佛禁令瞬间解除，急躁不安的声音从喉咙里涌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恐怖了！”柳清濯头一低，暗暗想，是的，利夫很危险。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别人什么也不知道。他真的很……善用沉默。

　　该隐慵懒地轻挑眉宇：“你们都以为……他仍旧在服从我……么？”淡漠闲散的语气有着不经意的优雅与淡然。

　　尖利的嗓音响起，是一声暴喝。“难道不是？！”原本那么妩媚入骨的女性面孔，现在却是难看的扭曲。柳清濯皱皱眉，她实在猜不透这扑朔迷离诡异无比的一切。

　　该隐翡翠金眸中闪着一丝犹豫的晶亮，那晶亮有些飘忽，有点诡异，也有让人无法捉摸的幽深辽远。

　　“你们……错了。”他吐一口长气，语调清淡地说。

　　妖艳的女人冷笑：“是不是错了……那根本无关紧要！”仿佛刚刚想起来什么，她用力拍了三下手。

　　柳清濯瞳孔收缩，她看见巷子尽头走出一队雇佣兵，全都佩着长枪。“AK－47！”拜CS游戏盛行所赐，她没费多少气力就认出枪的型号。

　　“小少爷，”妖艳的女人面带得意之色，“我知道你是‘毒伯爵’。但是光凭你一个人，能够做些什么？现代社会可不是冷兵器的年月，是用机枪的，别提你的身边还有个需要你照顾碍手碍脚的小女孩了！你们警示一下就可以了，温柔点儿。”说着，她挥了一下手。

　　卫队果然齐刷刷端起枪，却不是瞄准该隐，枪口反而一致指向发号施令的女人。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殆尽，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我自认对于美丽的女人，”该隐冷冷一笑，指甲轻弹，“一向是很温柔的。”

　　柳清濯顿时恍然大悟，情势所逼，利夫不能也不敢不服从。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那么悲哀。“你……你！难怪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利夫尔·拉斐依特，原来你早就知道！但是不可能！医生还在这里的时候，你明明就是因为有这队人的存在，才没有阻止——难道你！”女人说着说着，倏地睁大了眼睛。

　　该隐浅浅一笑：“如果我拦住医生和小薰，你们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吗？我实在是……非常怀疑哪。”绝伦的眉眼毫无温度，轻扬的嘴角刻划着无尽的魅惑。黑发飘然，妖娆的浅淡笑容几乎带走人的心智，幽暗狭厉的冰眸却闪着不可预测的深沉诡诈。

　　女人的手脚开始冰凉。“你……你……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啊！医生是那么痛恨你的存在，何况这么明显的方法只有白痴才会采用……没理由的！我们很详细的调查过，这些雇佣兵是出了名的厉害，纪录也非常清白……你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人啊！”她不敢置信的大叫。

　　柳清濯明白女人在困惑什么，因为那也是她的疑问。“迪兰”是何等机构严密组织庞大的秘密结社，雇用军队当然会经过详尽仔细的调查。如果这些雇佣兵之前和该隐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他们没有理由毫不知情。而鉴于这些人绝对是雇佣兵中的菁英，医生又一直进行着监视，就算是该隐雇用了另外一群人，两方实力顶多不分伯仲。想要无声无息地将两队人马相互调换，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此说来，眼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呢？

　　“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调换？”该隐肆无忌惮地纵声大笑，好一会儿才肯停下来。“有钱能使磨推鬼，我为什么要做哪种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的事情？”他喃喃反问，笑容清丽艳魅，但是没有升到眼睛里。不是看破红尘的超然，也不是花前月下的温柔，只是一泓粼粼清泉，冷，则寒。

　　“什么？！”率先惊叫的人居然是柳清濯。因为那另外一个人，实在是过度震惊，以致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濯儿。”该隐很温柔的看着柳清濯，语气怜惜中带着薄责。“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相信我呢？我别的东西不敢说齐全，但是钞票的确从没少过。”

　　柳清濯低叫：“你……纪神……你唆使他们背叛！”假如这些人是中途被收买突然转而听令该隐，那么一切就似乎可以解释了。

　　该隐皱皱眉，摇摇食指。“唆使？濯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所谓雇佣兵，本来就是听从金钱的支配，何来背叛与否？身为他们的雇主，本来就不应该一厢情愿的指望忠诚。不去提高报酬，却和他们大谈什么道义，那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但是，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呢？你怎么会有机会那样做呢？！”女人神经质地喃喃言语。“我们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包括让利夫尔建议，你自愿进入清风宠物店；包括对于佐佐木薰子和柳清濯的身份调查——当然也不会漏掉让利夫尔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该隐看着女人。那眸子，那波光，似乎要发掘出她隐藏最深的东西。“是啊，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做的呢？我也忘记了，一定要追究的话，或许是要从我的直觉必我的脑袋更早意识到利夫尔·拉斐依特和利夫·拉斐特并存说起。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烦死人了，你何必一定要知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价值是不是？”

　　“不可能的！自从利夫尔回报你对柳清濯和佐佐木薰子的作为很感兴趣以来。我们就一直在监视你！我们的线索总是追踪到清风岛屿，然后就断了。大约是因为清风宠物店和三月兔社区各自为营阻挠我们。于是利夫尔提议，由他向你提起进入清风宠物店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你跟随柳清濯住到三月兔社区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明朗化。为了不错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特地让利夫尔能够同时被她们两个人看见。‘迪兰’下的诅咒，当然只有‘迪兰’能够解开！这一切的一切，统统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你为了搜寻‘迪兰’的证据，而去接触察觉‘迪兰’隐秘行为的佐佐木薰子和柳清濯，我们则是将计就计，跟着你找到她们！利夫尔掌握着你所有的行动，你如果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女人歇斯底里的喊着，感到一切都不可理喻。

　　该隐那张高贵俊美的面孔，刹那间泛起一片慑人的冷凝。“真的是所有吗？”他淡淡的询问。虽说淡泊，却是威严十足不容侵犯。

　　“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女人急得口不择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为严密的？！”
　　该隐并不急于接话，那双似海般幽秘，又似翡翠般碧绿的奇异金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忽地，他的眼帘微微动了两下，像拍展翅膀似的，细长的眼睫下出现一道缝隙。

　　“你以为那就是全部？！错了！人的言行的确方便监控，但思想却是无影无形的！我猜想，你们那个‘迪兰’大概就和所谓的美国中情报局差不多吧，那样就真的是无所不能了吗？！你们尽可以拿到最先进的武器，进行所谓最科学的研究，然后掌握整个世界大局，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依然不能猜测一个人的所有心思！你们自然是不可以，因为你们本来就不愿不敢也不会相信，原来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没等该隐发话，柳清濯就愤怒的抢白。至于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一时半会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女人怎么也想不到，以她“迪兰”第一阶级“正义女神”的身份，有一天居然还会被一个相当普通的“女孩子”数落。“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一时间恼羞成怒，她一个巴掌搧了出去。

　　该隐想要伸手阻拦，柳清濯却更早一步捉住女人的手。“在回到清风宠物店之前，我还是纪神的主人——我是你主人的主人——我没有资格，还有谁有资格！”柳清濯毫不客气的反驳，论起吵架，她可还没有输过给谁！

　　女人呸了一口：“主人？他也配！”

　　“你还是别说得那么武断吧，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迪兰’第一阶级的‘正义女神’。你要知道，子乘父业，自古以来可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适时地，该隐轻描淡写的声音打断两个女人的对峙。“濯儿是我的饲主噢。你不过是……父亲养的一条虫罢了。岁月不饶人，父亲看人的眼光，真的越来越不济事了。”他神色淡然温若，静谧如水，清澈的金绿眼眸满蕴光芒，丝毫没有小巷中流泻的暴戾之气。

　　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果然瞪大了眼睛。经过一番折腾下来，她变得和街上任何一个你可能遇见的普通女人一样。

　　该隐幽幽淡淡笑，睁着漂亮的眼眸，脸色依然平静。“二十四小时，正如濯儿所说，并不能代表什么，甚至什么也不能代表。一直以来，我知道一切，而利夫……利夫知道我。因此你们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利夫知道一切。但是啊，利夫尔·拉斐依特，他知道我吗？鉴于他真的就把我留给他作纪念的记事本上交‘迪兰’，我很怀疑这一点。如你们所愿，我是一个被神蔑视的人。可是你们不要忘记，与此同时，我也有蔑视神的力量，哪怕这种力量也是被神所蔑视的！”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的瞳孔迅速收缩，这一切原本就并非偶然，现在却不是“迪兰”计划，而是该隐安排的必然。他们想要将计就计，该隐却在将计就计再就计！

　　柳清濯正要说什么，被打断了。“你们……！你们的家人还在我们手里呢……忘记了吗？！”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突然转脸，冲着雇佣兵们大喊。柳清濯的脸色陡然变了，这样的要挟手段无疑是最有效的。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形势依然如故。

　　“真的是在‘迪兰’手里吗，你确定？”该隐极其温和极其良善的询问。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多么愚蠢的要挟啊，既然该隐能够收买他们，他们亲人的安全问题自是不在话下。

　　这时候，嘀嘀的电子音乐响起。“喂？”出乎意料地，该隐从衣袋中掏出手机。

　　【船开到了，货物已经点清。】

　　从听筒传出来的，居然是撒加的声音！

　　该隐浅浅淡答：“一切照旧，明天我会回去。”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撒加的声音并不热切，却意有所指。

　　该隐微微一顿，说：“或许还有。”柳清濯感到疑惑——她是不是……被该隐看了一眼？

　　【知道了。你真麻烦啊，大少爷！】忽然冒出一个火气旺盛的声音，似乎是加隆的。【喂！你究竟想干什么？A·K·D破坏炮，A－10攻击机，F－117隐形飞机，E－3交通港……你要铲平清风岛屿么？！】

　　没等该隐回答，听筒那边就一阵嘈杂。【该隐，收线了。】好不容易平息了，再度传出撒加的声音。

　　该隐不自觉点点头：“嗯－哼。撒加，我不会感激你的。”

　　【谁希罕你的感激。记着啊，付酬金来。】撒加迅速地反唇相讥。

　　该隐纵声大笑，随即说：“撒加，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假如耶稣的背叛者叫做犹大，那么犹大的背
　　叛者，又应该叫做什么呢？”语毕，关机收线。他抿唇轻笑，将精巧的手机放进西装口袋，姿势虽然优雅，面容却无比森冷，白皙俊美的容颜在黑幕的衬托下，宛如受到黑暗邪恶的守护与恩典。

　　“迪兰”的确湿一直严密监视着该隐的，太过于关注一个人，往往就会忽略其他的事情。撒加就是趁着对清风宠物店的盯梢放松的机会，替该隐联络打点各个方面，一切都是经由他传递到该隐这一边。其实他们两个这些日子以来，只在不久前电脑屏幕上见过一面。由于担心内奸偷听，他们谁都没有正式提及这些事情，不过这一面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该隐知道撒加知道他打电话的用意，撒加也是一样。也之所以，撒加和该隐从来不吵架。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惺惺相惜，只不过他们都知道杀人放火毁天灭地其实都是一念之间，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吵架上罢了。

　　因为这样，他们就连利夫也瞒过去了。

　　不用说濒临精神崩溃的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即便是柳清濯这么粗神经的人，也感觉到该隐的心思实在缜密得可怕。他怎么会不知道利夫的变化？如果利夫尔·拉斐依特擅长戴面具，那该隐就是天生的面具。利夫尔·拉斐依特的狡猾世人皆知，纵然将一切隐藏在冷漠之后，那种心计还是展现无疑。该隐那真正的心机，无影无形，不可捉摸，完全防不胜防。如果利夫尔·拉斐依特是善用沉默的好手，那么该隐便是至尊。论起行事周密滴水不漏，两个人或许可以一较长短。但是谈到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人能出该隐之右。

　　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脚下一个趔趄，当即踉踉跄跄退后几步。“A·K·D破坏炮，A－10攻击机，F－117隐形飞机，E－3交通港……不可能！刚刚才下着雨，即使燃料充分，飞机也不可能就这样越洋前来……别提A·K·D破坏炮了！我不是军事专家，但是至少我知道，那是专门配备在KOG上面的……KOG根本不可能飞行，也并非水陆两用！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是谁都舍不得！KOG的运载机少说也有上百吨，再加上那些飞机……什么样的船只可以那么大？！货轮也不可能装载这么多东西啊！”她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安心。

　　“没有吗？有的，有的，航空母舰不就是？”该隐微微笑着，好整以暇地提供答案。“外加上巡洋舰队，护卫舰，驱逐舰……大概够了吧？”

　　柳清濯开始眼冒金星，航空母舰！巡洋舰队！护卫舰！驱逐舰！A·K·D破坏炮！KOG黄金骑士！A－10攻击机！F－117隐形飞机！E－3交通港！！她终于明白加隆的意思，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根本是星球大战才用得上的啊！！

　　“混蛋！纪神，你发疯了吗？！KOG，那是幻象十字的MH，上面装的A·K·D破坏炮，打出去至少在理论上会造成空间扭曲的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不提可能产生的能量逆流，首先清风岛屿就会被轰得灰尘都不会剩下！你……你究竟要干什么啊！”还没有等她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就已经拽着该隐的衣领，一边猛力摇晃他，一边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

　　该隐却一点也不着急。“哎呀，我才发现哪。濯儿，你对现代战争最新式的武器意外的熟悉哟。你有没有考过MH整备士的证书？我倒是有流程图技师的证书，整备士的考核太麻烦了——谁耐烦五个小时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还是为了一台丑陋不堪的不入流MH！最可恨的是那种MH的动作一点也不优雅，简直视觉暴力！”他一面向柳清濯赔笑脸，一面就忍不住发牢骚。

　　柳清濯紧紧揪住该隐的领带，极力压抑想趁此机会勒死他的欲望。“该死的我管你为什么不当MH整备士呢！我之所以知道那些，完全是因为去年的那宗军火交易内幕！……啊呸！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休想转移话题！”

　　“濯儿，原来你也知道那笔大买卖呀？好巧，我也查到是‘迪兰’哪。你想啊，人家都买下七台彩虹布雷，并且还相中了破裂之人偶。要是我连一台幻象十字都拿不出手，那多没面子是不？所以我就当机立断，立刻跑去找中介商，预定下三台，分别是KOG黄金骑士，‘不祥女神’美狄亚还有‘猎户·幻象’。本来还看见很多漂亮的东东，无奈火焰女皇早就名花有主，裘诺安又偏偏是国宝，至于破裂之人偶……唉，奇货可居，还在竞标洽谈之中。你不知道我有多恼火，真想冲去银行把纸钞换成硬币，砸死那个没水准的代买人。”

　　该隐一听柳清濯说话，马上抢在前头哭诉他的不幸竞标遭遇。

　　柳清濯不得不仰天长啸：“啊——这究竟是什么社会啊！”然后迅速整理思绪，转回话题。“让我搞清楚。去年那宗黑市军火交易，买家果然另有其人——是‘迪兰’？然后既然那个医生是‘迪兰’的人，他在清风岛屿出现就不可能仅仅是偶然罗？依照你搬运来星球大战的军事装备看，他们本来也将在这里采取某种军事行动？用MH，准备强行抢滩？你是打算建立起暴力基础上的和平，实在不行大家就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占到便宜？”

　　“什么同归于尽？”该隐竭力摆出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模样。“濯儿，我是什么人？我可是担负着少说几千个手下生计的伯爵大人啊！他们的一家老小都要仰仗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艰难生存——你说我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去死？！我必须忍辱负重，为了上千个人的未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坐着飞机挥泪洒别和我朝夕相处一段时日的清风岛屿！”柳清濯仰天长笑，那还不是一样的道理，说穿了就是该隐虽然喜欢玩命，却不想真正没命。不能说完全没有顾虑和愧疚，但是假如形势需要牺牲清风岛屿，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迪兰”的处境现在变得相当不妙。想要保存实力，势必要先行撤退，但是撤退之后，该隐又怎么不会趁火打劫将其在圣特尼安医院的据点一举扫清？若是决心背水一战，难保不会全军覆没，苦心经营的一切仍旧荡然无存。该隐的船舰都在附近海域待命，要封锁海岸线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海外救援不到死守无益，真正就是举步维艰。该隐却不同，他的势力本就不在清风岛屿。进可攻：他可以轻松占领“迪兰”撤退以后的生替你安医院，退可守：他可以比“迪兰”更爽快地撤离清风岛屿毫无损失。即使“迪兰”强行越洋援助，目前公海的局势勿庸置疑是该隐占着绝对上风。

　　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面色苍白如纸，这该说是血缘关系无法否认吗？根本讽刺地，该隐的阴狠劲头，比起卡特·马斯特有过之而无不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该隐之所以始终没有在清风岛屿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甘愿寄人篱下，岂非早就算到今时今日的局面！这个，是否也就是他所说的有中之无？

　　没等别人理出头绪，该隐又说话了。“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破裂之人偶你们其实已经签约定下，只等□□，是不是？‘迪兰’确实很有办法，无论是国际公约还是本地条文，都有很多空子可钻，军火商完全不做违法的事情压根是天方夜谭。但是你们也该想到，这么多年之所以如此顺利，乃是因为你们暂时没有其他竞争对手！任凭‘迪兰’事实上如何强大，还是缺少一个公开的虚名！现在你们的对手换成盘踞英国一千六百多年、甚至比皇室还要稳固的哈利斯家族，它可以在双倍的价格之外提供完全合法的手续，并且绝对不会有黑吃黑的危险。这样说来，谁的胜算会比较大？”柳清濯听得出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而正因为全部都是事实，才显得特别震撼。

　　无商不奸。所谓的商家信誉第一，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利润最大化。何况军火商与战争贩子之间，本就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向来只有永恒的利益。“迪兰”不是没做过过河拆桥的事情，那一边的军火商也并非没玩过上屋抽梯的把戏，彼此都是为了共同利益才会走到一起来。那么，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更为合适的买主，军火商翻脸无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对美丽的女人总是很温柔的。”该隐还在往下说，漂亮的笑眸透着亲切。“为着你的安全起见，我派人送你回去吧。啊，差点忘了，还要把你脸上的伤治一治。”

　　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几乎立刻双腿一软，仿若抽空力气般跪坐在地上。该隐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温柔，实际上用心险恶。“迪兰”第一阶级的“正义女神”，在没有任何同伴的支援下，被最大的敌人毫发无伤以礼相待送回去，会引起怎样的惊疑？卡特·马斯特或许不会真的上当，但是戒心总是免不了要起的。而况万一他觉得她没有了利用价值，这件事就是最好的处死借口。再说上层的人明白该隐如斯阴谋，下层的人可不一定参得透。如果她不被处罚，怎么样也要被非议为官官相护。内讧不一定闹得起来，一阵混乱肯定是少不了的。如果为了平息众议她必须接受处罚，那么“迪兰”内部任何一条处罚规定都要比该隐目前能够施行的更为狠毒。

　　该隐倒也不以为意，笑吟吟地走到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跟前，掏出药瓶仔仔细细涂抹在她的脸上。光是看着她生不如死的表情，柳清濯就可以判断这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不要乱碰哟，记住了？我是用千分之十三的贝拉多那混合着千分之五的科罗拉多调和成这个东西的，见效当然很快，不过副作用也是最强。虽然说你现在可能痒的犹如万蚁蚀心，但是假如你不想去整型医院换一张脸的话，就千万不要碰哦。曾经有人不过是食指刮中一点点皮肤，就因为不幸细菌感染从绝世美女变成钟楼怪人，还有人硬生生把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蛋抓得完全不能看。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哪。”再听到

　　该隐类似警告的忠告，毛骨悚然之余，柳清濯不由自主开始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