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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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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兔社区C栋221号。
清风乍起,白纱的窗帘顺势展现出美丽的弧度。
这真是一阵优雅的风,来去自如,只是掠过,却不惊起沙尘,只是吹起了你的发,却不吹乱。拂过的时候只是轻轻扬起纱罗,那薄薄的飘逸的纱罗,是朦胧却诱惑的。
利夫静静的看了一阵,心下浅浅淡淡一笑。
这阵风……是否有些像少爷呢?
都是这般的神秘优雅,来无影去无踪,随心所欲变化自如。
只是……少爷可以像这阵风一样千变万化,这阵风却永远也不可能像少爷一样幽深辽远。风儿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少爷却太寂寞。
怎能不寂寞?
少爷虽然是那般聪明绝顶风华绝代的天之骄子,却始终不曾受到人世的眷顾,长久以来都是在宿命的夹缝中挣扎流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变得如此残酷、优雅和寂寞。因为看得太透,所以残酷,笑世人太痴,用看透一切的心情优雅着,却难免寂寞。
然而这种寂寞的优雅的尊贵的残酷的金绿色调,却分外教人心动。
滋滋念念地牵挂着那个历来难测的少爷,利夫转过身去整理客厅。少爷的一切复杂而精彩,瞬息万变令人眼花缭乱。他自己却是简单也平淡,或许甚至在一些人看来,他真是无趣乏味得可以。但是他能够也应该为少爷做的,就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记得给他留一盏灯。这不仅仅是一种习惯,还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拾掇好花瓶,余光瞥见茶几上静静躺着一本银色的记事本,是该隐的。
这种样式的记事本有很多种颜色可供选择,少爷却是一眼就看中银色,此后居然再也没有对别的记事本见异思迁。他说,这个本子有一点含蓄,有一点沉稳,也很有重量感——正好压住他无时无刻的张扬。他真的喜欢,所以平日里总是随身携带,今天不知为何落下了。
轻轻拿起银色的记事本,掂量许久。最后抓过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披好随即拉开门走了出去。几分钟以后,一道银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了楼道,风驰电掣然而无人喝彩。
只有用心观察的人才会发现,这道身影的颜色和他手中的记事本是那么相似。
金绿色或许永远都是至尊,但是当惊艳的感觉淡薄过去,便会发现银色的沉稳是第二眼美人。金绿色是神秘优雅,是无解谜题,甚至是流沙上盛开的繁花。那么银色呢?
银色的内涵,是否也只属于了解他的人?
哈姆雷特说,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柳清濯说,是开口还是缄默,那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
自那天的互相质问以后,第二天无论是该隐还是利夫,都对当时的种种只字不提,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凭空幻想。但是柳清濯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事情都并非只发生在梦境之中,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无异于掩耳盗铃。问了出来,或许矛盾与猜忌都会浮出水面每况愈下,但是如果什么都不问,那就什么也不会知道。人心的暗流或深或浅,不会因为缄默消失。
“纪神。”咬咬牙,柳清濯终于将心中最深的疑问说出来。“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做你的主人?”
该隐缓缓看向柳清濯,似乎有些讶异听到这样的问题。
下一秒,该隐退离柳清濯,眼神凌厉,一身戒备。“濯儿。小薰。”他的声音温润悦耳,只是语气中掺杂着万年寒霜。看着该隐,柳清濯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和薰子互看一眼,两个少女背向巷子的墙面,警惕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看来,今天的晚饭要赶不上了。唉啊。”
该隐低语着,数数一票人约莫五、六个。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很高大很像流氓。他们已经团团围住柳清濯和薰子,并且不怀好意的企图写在脸上。
“晚上好。”看着来意不善的人,薰子勉力保持微笑。“这么晚了,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男人们不说话,只是一步一步逼近。
又是一笑,薰子强行消去眼中的惊惶,一派平静无波。
“你就是薰子?”一名看来是这群流氓的头头的男子向前跨了一步,眸色不善地看着两名少女。“薰子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旁边那个娘娘腔闪开!”
两个女孩子当即大惊失色,该隐眸中金光一闪。“你们看得见纪——”柳清濯抢先上前,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薰子。
“濯儿。”该隐轻声喝止了柳清濯。她侧首回望,不意捕捉到他嘴角一闪即逝的奇异笑意。定定的看着他那双既清澈又难懂的金绿瞳眸,两个少女忽然明白他喊住话头的用心。神色一敛,她们收起脸上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退到他的身后。
“天色很晚了哪,我们才从医院回来的哟!所以真的是很累很累了——请问你们找小薰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明天请早。”扬起一弯优雅无害的笑容,该隐缓步踱向为首的男人,行为举止之间流露出专属于上流社会的良好教养。
“少给我废话!娘娘腔,想活命,就告诉老子谁是薰子。”
踩着三七步,男人歪嘴斜瞪该隐,抬高了下巴看他,神情高傲。
该隐天使的笑容抖了抖。“这位先生,我想事情有所谓的先后顺序,不是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打从一开始小姐就问了你问题,所以你该先回答我们才对。”再度扬起的笑容甜蜜得可以把一千米开外的蜜蜂蝴蝶全部招引过来。
“他妈的!少在那边给我说些狗屁废话!她们之中,到底谁是薰子?!”
该隐不徐不疾的态度让男人感到火大,破口怒吼外送一连串延绵不绝的精彩国骂。
对于男人口中吐出来的三字经五字真言,该隐完全不为所动。“这件事情和别人的妈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来,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么晚了,你们特地来找小薰有何贵干?噢,还有,是谁要你们过来这里找的呢?只要你把这两件事说清楚,我就考虑告诉你小薰是哪一个哦。”他好善意沟通地微笑着。
男人的怒气被该隐不愠不火的态度完全掀起。“管她哪个是薰子,三个都给我打!男人打死无所谓,女的要活着抓去交差!”按捺不住地,他回身向手下发号施令。
男人的话一出口,包围住三人的流氓们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扑过来。
薄薄的嘴唇扬起一弯美丽却嗜血的弧度,该隐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欺向为首的男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只花去三秒不到的时间。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没有人来得及看清楚经过,只知道回过神来,刀锋一般的指甲已经抵在男人的颈动脉上,闪耀着冰冷残酷的光芒。
所有人,包括柳清濯和薰子在内,都因为见到这一幕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的看着该隐那张美丽的脸蛋灿烂如花。没有人料到,这个看来纤细清秀犹如失足天使的少年拥有如此干净利落的身手,就连不久前刚刚捶过他一拳的两名少女也没想到。
一瞬间,情势逆转。
“不要动哟。”此时此刻,该隐微微含笑的嗓音听来竟然叫人毛骨悚然。“我向来把这指甲当做匕首用,一不小心就会扎着谁的,真是惭愧哪,除了杀人什么都做不了。”
“你、你想怎么样?!”
男人吞了吞卡在咽喉的唾液,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指甲边缘那一点刺目的腥红。目光慎之又慎地斜瞄该隐,那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浅笑着,自始至终。
“我并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想请教你几件事。”该隐站在男人身后,用单手制住男人的双腕,好温柔地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请先叫你的手下离小姐们远一点。我很讨厌血的,看见就不舒服,所以指甲上通常涂着毒药,力求见血封喉。给别人一个痛快,也还自己一个轻松。不过如果你们不小心到伤她们一分,我绝对翻上十倍在你们身上讨回来。譬如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死到后天晚上,如何?”
该隐美丽的微笑温和良善,可惜他的眼中布满阴冷的杀意。
从今天晚上到后天晚上,死亡的过程要延续整整四十八个小时,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凌迟之苦?
被吓得脸色发白,男人忙不迭地挥手要手下照办。数秒之内,包围住柳清濯和薰子的人全数散开,退了七八步之远,仍然狠狠盯着挟持男人而行的该隐,神色怨愤不甘。
Look at me, what do you see?
Am I real, or just a dream?
Am I something that you need, or just a image of me?
And if you stare into the fire too long
Is the flame as strong?
Or if you last in a fantasy
Dose it end up real?
So if you think you are in love with me
Or is it just the whole idea
You must be sure that every single thing is what you believe in
If every drop of rain stayed in the sky
Would the world just die?
Or earth around a different sun
Would our lives have begun?
So if you think you are in love with me
Can you still be free?
For on the surface of most everything
Something hides within
惨惨淡淡的朦胧白月,灰蓝悠远的天空,稀疏的树林,风旋起空洞的啸音。
下雨了……
利夫的脚步倏地停下。下意识地仰首望向天际,若有似无的冰凉断断续续飘落在他的脸上。接着,冰凉水珠降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形成不大不小,撑伞也不是,不撑伞也不是的绵密细雨。
真像伦敦呵,就差起雾了。那种浓浓的、离开眼睛三寸就什么都看不见的迷雾……
淡淡地回忆着过去,利夫闭上双眼,但是很快就睁开了。
——有人!
握紧了手中的银色记事本,利夫谨慎的目光往四周扫射。
良久,一张牌掷了出来,正好落在利夫手上。
一张精工细作的塔罗牌,图案赫然是“塔”,正位。
妖艳的女人从黑夜中款款而出,边走边解开蒙在她眼上的纱布。
“我等你很久了。那位小少爷真的就那么可爱,让你耽搁了这许多时间?来吧,乖孩子的游戏宣告结束,别玩了。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将你寄存在我这里属于你的记忆拿回去……”
利夫盯着那双闪着诡异的光芒的眼睛,一双手不受控制的伸出去,交到女人面前的,是一本精致漂亮的银色记事本。
一片沉默。
“难怪一点也不着急呵,卡特·马斯特。想来,所有的事情都靠这么一颗暗棋吧?利夫尔·拉斐依特,你要知道,莎蕾·贝蕊娜·奥特伊安从来不曾这么佩服一个人的。”
沉默,沉默,仍旧只是沉默。
一切发生得静寂无声,一切又变化得天翻地覆。
“你要问我什么?”
被该隐押着的男人在进行间问道,冷汗自他的额际不住地往下流。
“啊,下雨了。”
风马牛不相及地,该隐冒出这么一句话。站在晕黄的路灯下,他微微仰首承受冰凉的雨丝,舒服地半眯起眼睛,任由因为光线照射而显得闪闪发光的雨珠轻轻的吻上他的额头、眼睫、鼻尖,再顺着脸颊缓缓滑过白皙的颈项。
这是一副轻易就能迷惑众人的景象。
“小姐们,到那边棚子下面去吧。淋雨可对你们的身体不好哪。”
忽然该隐稍稍回头,对柳清濯和薰子说道,言辞之间甚是关切。可惜两名少女动也不动,都不大领情。
唉,女人。为什么要对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如此匪夷所思地执着?
似是感叹一般,该隐摇摇头,终于把心思放到被抵着颈部动脉的男人身上。“这位先生,请问你,这么晚了,你要找我们究竟有什么事?”男人紧闭着嘴巴不肯说话,双眼冒火地怒瞪着该隐,似乎非常气愤自己刚才被他视而不见。
“好吧,我换个问题。”嘴唇微弯,该隐的笑容直令日月无光。“是谁要你们来找我们麻烦的,他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咬咬牙,男人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我不知道。”但是他的回答带着些许的颤音。
该隐薄唇轻抿,泛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右手指甲更加贴近男人,漫不经心地在他的颈上划出一条细长的红痕。“咦,咦,不知道……啊。这样好了,你就将所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吧?这位先生。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让我觉得你说的事情很无聊。否则的话,我只好拿你可爱的脖子来解解闷了。”低缓轻柔的嗓音,道出的字句强硬得不容他人违抗半分。
男人开始瑟瑟发抖,却是半点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已经体认到这个看似优雅无害的少年杀机暗藏,心不在焉地一划,就会要去一条命。那轻薄锐利的指甲只需轻轻掠过,就可以挂得你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我只知道是一个银色短发的高大男人,眼睛是湛蓝的,好像清朗的天空那么清澈,可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他给了我们很大一笔钱,是英格兰银行的金卡啊!他特别交代说,不能伤害到薰子的一根头发。对……对了!临走的时候,我们一个兄弟发现,他的胸前有一个玫瑰花形状的烙印!”
柳清濯和薰子同时瞪大眼睛——利夫——可是不可能!
该隐却保持原状,仍旧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俊美无铸的面容蒙上一层神秘的光影,半慎半怒,暗花摇曳,若有似无的讥讽挂在唇边,却又不明显地表露出来。幽深辽远的目光永远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优雅尊贵冷淡疏离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迅速收回右手,该隐揪住男人的衣领,单手将他拉近自己:“回去请转告你的雇主,就说本少爷收到他的通知了,可以吗?”
男人的表情狰狞,恶狠狠的怒视面带浅淡微笑的该隐。“婊子养的,给我放手!”他挥拳就要痛扁眼前清秀绝艳的少年。
“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以及向我的母亲大人道歉。”该隐气定神闲地微笑着,在男人来得及碰到自己以前,便以空出的左手握拳挥向男人的腹部,满意的听到一声闷哼。
“对不起……我答应你就是,快放手……”强忍着小腹传来的剧痛,男人咬牙低喊,声音虚软无力。
“那么就麻烦你了。”
有礼一笑,该隐松手放开男人,甚至还向仓促逃离的流氓们的背影挥手说再见。
一派适合百鬼夜行的良辰美景,凉风自顾自地吹着口哨,细雨连绵不绝地引诱着旁人没有理由的焦躁。
柳清濯左看看轻咬着牙齿的薰子,右瞟瞟似乎陷入冥想的该隐。“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再次环顾四周一圈,她忍不住出声询问。
回过神来,该隐那张属于十七岁少年的美颜上是静谧温和的微笑。“濯儿。这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家着想……还是你认为……破烂不堪的住处会比较舒服?”他好温柔的反问。
再愚蠢的人也能体会该隐的言下之意,何况柳清濯可以算是聪明。“哦。那我们大概还要等多久啊?”点一点头,她毫无异议的同意该隐的安排,又问了一句。
该隐朝柳清濯轻轻一笑,绝色的笑容天下无双。“那就难说了,我可不知道他们的配合指数具体是多少。实在是,你太为难我了哪,濯儿。尤其是,我对男人的事情从来都不关心。”他的语调却不相吻合地幽幽冷冷,不含半点温度。
柳清濯很能接受现实状况,略作沉思便取下背包,拉开拉链拿出一本厚度相当可观的硬皮书。“那我,我先翻下书。薰子,纪神,等的人到了记得叫我啊。”一边说着,一边就蹲了下来,借着路灯的光芒看起书来。
薰子不由自主地翻翻白眼,拜托,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粗神经的人啊?!
该隐也不禁一愣,缓步踱到柳清濯面前,不自觉弯身和她一起读书。“《唐诗集注》……啊,是不是你刚刚死活要进去书店买的那本书?”念出了名字,他扬扬眉。
“嗯!我求了整整三个星期,死缠烂打要书店的老板帮我从外省带回来的。”柳清濯用手摩挲着书皮封面,笑得很是开心。“只进一本书的成本太高,没拿到手的时候,总是会担心老板爽约。不过还好,我们是老交情了。”
“是吗?”该隐扫了一眼书页,随即将视线移到柳清濯身上,把她细细的、静静的凝望一阵。她实在是称不上天生丽质,也就只到还能看的程度。没有绝色的容颜垫底,没有高贵的气质陪衬,她的笑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那怕是存心恭维——像是牡丹或者玫瑰。但是那样一种喜上眉梢——出乎意料的真实。
突然间,该隐漾开一个笑容,淡淡雅雅如池中清莲。“很美的诗句。以前也曾听别人说起,中国的古代文学到了颠峰,统统化作唐诗宋词。我总是不大相信。不过就今天看来……呵呵,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他的气质高尚优雅,连声音都给人尊贵的感觉。
柳清濯的眼睛一亮,不大的浅黑瞳仁忽闪忽闪。“真的?纪神你也认为唐诗好看?”她兴奋的说道。
看着眉飞色舞的柳清濯,该隐心下一笑。“当然。不过我始终是英国人,对中国的诗词到底有些参不透。啊,这样吧,要是濯儿你愿意,为我讲解一下如何?”他彬彬有礼的请教。
柳清濯大大方方把书往该隐怀里一塞:“那有什么问题?尽管放马过来!”她的保证可以形容为豪气云天。
“喂!濯,纪神,你们不紧张也就算了,不能还这样没有自觉地——”薰子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出面焚琴煮鹤。
该隐旋即转脸,轻轻笑开:“小薰?正好,这里的附录还有李清照的几句词,你喜不喜欢?”一抹如火花般璀璨的弧度浮现在他的嘴角。
完全是自觉反应地,薰子张口就是回答:“喜欢!她的《一剪梅》写得很有意境,不是吗?像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还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等等。不过你不觉得说起诗词,柳永和苏东坡更为高明吗?”
“哦,苏轼呀。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最出名了,是不是?”该隐微笑着回答。
柳清濯和薰子一个劲的猛点头。
三个人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面讨论诗词歌赋,怎么看都觉得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场景。
“纪神。”柳清濯忽然好奇的发问,“你懂得的诗词已经很多了,那么最喜欢的是哪一首呢?”
该隐一怔,整个人顿住了。“……《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良久,他仿若无意识般喃喃轻吟。耳尖的薰子很快明白这是苏轼纪念亡妻王弗的《江城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该隐偏偏就把这首诗词作为他自己的最爱呢?
“想起你的僵尸娃娃了吧?是不是呢?该隐。”
猛然飘入耳中的声音虽然动听,却是恹恹疚疚毫无生气。道出的话语恰恰好回答了薰子心底的疑问,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好久不见了。能够对别人的隐私大发议论,想来你是混的不错嘛。吉贝尔·迪斯雷利……医生。”该隐却八风吹不动地维持着雍容优雅的笑容,平和淡定的冲着黑暗深处说话。
“好久不见了,该隐伯爵。还有心情借着谈论诗词怀念旧情人,你也是……别来无恙吧?”
伴随着虚无飘渺的回话声,一个男人自黑暗中踱步出来。
银灰色的长发,柔软纤细地贴合在雪白的俊颜上,唇瓣轻抿着;秀气的金丝眼镜架于鼻梁,遮住一双冷彻锐利的眼睛。利刃般的神色里,还带着些许无法掩饰的血腥残酷。
仿佛故意似的,在这样一张完美无暇的面孔中,却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缺陷——
一双冰冷的眸子上方,额角处……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美得犹胜女子数分,很可以叫人不自觉迷恋他非男非女的绝色。
只可惜,该隐并不在迷恋他的人之中。
“咦,咦,你看得出来么?”该隐说得很温柔很遗憾。“说起来,其实我们刚才在医院就可能见面的。既然医术并没有荒废,为甚我特地跑去听你的讲座,你这个主角反倒缺席了?”
医生淡淡一笑,居然也是温文儒雅的。“你说的什么话?真是的,该隐,连‘近亲情怯’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在清风岛屿这么多年混到哪里去了?再说了,如果我在诺大的医院里面,对着一只小猫说个不停,精神科的同事们可就要义不容辞地为我看病了。为了这样的事情沦为旁人眼中的疯子,我岂不是太过愚蠢了?”
“亲爱的医生啊,你不认为那是一个让你表里如一的绝好机会?那才是你真正应该报到的地方,所谓走过路过不可错过哪。”该隐一径笑得灿若烟花。
“然后让你这只小猫为所欲为么?”医生倒也不以为忤,一张俊俏的脸庞亲切温柔。“我可就是专门蹲在制药室等着你的拜访,哪知道你跑去了报告厅,这种事情怪得了谁呢?也罢,也罢,反正今天我也不是来叙旧的。好友俱乐部的那些活动,过一会儿你那亲爱的管家自然会拖着你去参加,不想去都不行。”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淡如蜻蜓点水,力量胜过雷霆万钧。
柳清濯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利夫……?……你胡说!”但是薰子忍不住,她大声的辩驳着。无奈刚刚那群流氓匪类的话在每个人心里都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她的说辞听来欲盖弥彰。
医生身上抬抬金丝眼镜,露出职业笑容。“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啊,薰子小姐。唉,我就在这里为那群废物向你道歉吧,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请相信我——我拼命阻止了,无奈有心无力。为着赔罪起见,我这里向你说明一件事:我吉贝尔·迪斯雷利才是领命前来迎接的‘迪兰’代表,所以和利夫尔·拉斐依特请来拖延时间的白痴军团完全不同,我马上就知道你是谁了。请跟我来吧,薰子,不,佐佐木小姐。”说着,他向薰子深深一鞠躬。
薰子不说话也不动,呆愣着没有反应。该隐莫名的眨着眼睛,显得困惑而无辜。“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薰子的——”只有一个人在质疑,那就是柳清濯。
医生呵然轻笑,不失礼仪地倾身:“佐佐木小姐的姓氏?哦,那是理所当然的了。佐佐木家族有史以来一直就是日本数一数二的金融家系,我们已经注意相当长的时间。可惜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个家族就开始走向末路,有才能的后辈也越来越少了。终于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传闻在这个家族的中国旁系远亲之中,出了这一代唯一一个继承了家族传统优点的女性,名字叫做薰子。由于实在是不具有威胁性的缘故,她反而在诸多位高权重的竞争中渔翁得利脱颖而出,内定为现任佐佐木当家的接班人。但是她本人对此好像并不是那么高兴,在当家的命令下来的第三天,就宣告失踪。”
“我们受佐佐木家族之托,找寻她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知道她可能在清风岛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代理人,我们也感到很惊讶呢。不过也许,这才是‘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世’的最佳诠释。不管怎么说,这真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所以除了她所能继承到的佐佐木家族的权力和财富之外,‘迪兰’还很想借助她那哪怕在金融圈内也是名列前茅的理财能力。呵,岂止是只有我们呢?问问该隐,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对此虎视眈眈?”
柳清濯一副过于惊骇而无法反应的表情,就连薰子也转脸看着该隐。
“哎呀哎呀,被揭穿了吗?但是医生啊,你这不是在挑拨离间么?想方设法也要我们几个人起内讧哪。真是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是该隐只是一副悠然而然的态度,毫不担心。
医生笑了一笑,正想要接话。“所以……所以一切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包括在清风宠物店相遇,包括你抓伤那个男人,包括你缠着要去医院。包括……纪神你选择我做主人?”柳清濯抢先一步说道,剥夺了他的发言权。
“濯儿。”该隐扬着颇为困扰的微笑,“你真是懂得为难我呀。有关于这些问题……我不知道,你是想听真话呢,或者是希望听到假话?”
柳清濯皱皱眉:“我可以都听听看吗?”
“所以我就说……濯儿你真是知道怎么要我难做的。唉,唉,既然你都想知道,我也不妨全部说给你听。假话是:你怎么能够侮辱我一片真心?我明明就是碰着缘分才会选择你的嘛。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是至少不要轻蔑我难得的一点格调。真话是:我懒得找那么多借口,为什么要否认呢?我本来就是冲着你们两个人去的,因为原来我也不能确定究竟谁是真正的佐佐木薰子。只不过我没有安排什么,正确说来,是还没来得及安排什么,濯儿,你就自己跑过来了。缘分确实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偏偏就是你来找我,仅此而已。”
该隐恣意欣赏着柳清濯的侧脸,醉人的低喃却有着最恨的绝情。
柳清濯晃晃脑袋,没有旁人预想的精神崩溃。“我可不可以知道,纪神,你的安排又是什么呢?”她仔细想一想,再度问道。
该隐微微一笑:“你要问什么呢?”他十指交缠着,姿态悠闲慵懒。
“你愿意告诉我的,如果可能的话,所有的事情。”柳清濯回答得极为迅速。
该隐晒笑:“你实在应该去做谈判专家,濯儿。只怕医生不会给病患太多的时间。依我看,这种浪费神气的讲故事大会还是留待以后再召开的好。”
“该隐说的是。”医生笑颜如花地插进来。“虽然说我可能不是柳清小姐喜欢的类型,不过你不觉得忽略我太多了吗?不管怎么样,我想我是和该隐一样受人欢迎的哪。好了,好了,佐佐木小姐?你准备好了没?我和该隐可是很为人着想,已经送给你如此多的时间拟临别赠言了。”
于是柳清濯转脸看向薰子。“你真的要去吗?”她问道。
“嗯。”薰子点点头。“我会去。虽然我不是特别喜欢待在‘迪兰’那样的地方,但是我更加不喜欢东奔西跑。濯你大概觉得那种生活其实非常刺激,可是很明显那不是我的生活方式。自从利夫尔·拉斐依特出现和我面谈之后,我就考虑了很久,结论是,我希望安稳度日。因为如此,我不得不去。”
柳清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虽然很生气没错,但是我绝对不会阻拦你的。无论如何,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就算我不同意,也没有什么用吧。”
“当然没什么用啦,濯儿。”该隐天使的笑容美丽不可方物。“你觉得我们两个人对上一个枪弹荷实的排,胜算会有多大呢?”
柳清濯和薰子都是一惊,医生却微笑起来。
“呵呵,不愧是该隐。你那双美丽的要命的眼睛,还是和以前那般能够夜视啊。……是了,否则的话,你也不会是一只‘小、猫’了,不是吗?”
“呵呵。是啊。医生,你想和我这只小猫玩一玩抓人游戏吗?”
该隐好天真好可爱地举起双手。
医生回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啊,不用了。我实在年纪大了,你还是和女孩子们玩玩就好,不必照顾我了。那么,薰子小姐,我们这就走了?”
薰子点一点头。然后医生挥手,一辆红色法拉利开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医生为薰子拉开车门,她小心地提起裙子,往车子里面钻。
“薰子!”柳清濯忽然大声叫。
薰子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柳清濯。后者见到她回头,一把抢过该隐手中的《唐诗集注》,毫不留情的照准她的方向猛砸过去,呼呼生风。
“就算是不可能阻止你,我还是很生气的!”
柳清濯这样说着,没有半点愧疚。薰子眼明手快的身手抓住飞行物,多年来的自卫技能还是很管用的……但是,真的,好大的力道,痛啊!
两个很谨慎地隔岸观火的男人(该隐和医生)只得摇摇头,女人哪,女人——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女人更加恐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