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31、31，

　　因为突如其来的摸底考试，开学第一周，整个高二年级就陷入了一种学习到走火入魔的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纵观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几乎是无处不学习，无人不成魔。只见下课往外跑的学生变少了，走廊楼道里的打闹声消失了，捧着《高考必背古诗文》翻来覆去背诵的人海水般涌了出来，以至于走哪儿都能碰到有人瞪着双眼咕哝“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有次林鸣下课去走廊接水，刚把瓶盖拧开，结果旁边一个文科班就忽然齐刷刷地背诵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旁边还有老师一脸郑重地鼓掌叫好，林鸣听了一耳朵，差点被那气拔山河的架势给当场送走。

　　云生二中……怎么说呢，林鸣感觉，这里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怪的是，这种异样不是让云生二中变得仙气飘飘了，反而是让云生二中落地了。这里的学生一样会为了考试紧张焦虑，这里的老师一样会突然出现在教室门玻璃外搞“偷袭”，大家仍然要去跑操，跑完操仍然要听班主任训话，仍然要上晚自习，仍然要写作业，仍然有做不出题抓耳挠腮和挑灯夜战熬夜刷题的时候。

　　林鸣后知后觉地想，或许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给云生这个地方加了层“世外桃源，岁月静好”的滤镜，所以当云生真正落地，露出烟火气的时候，他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云生先前存留在他心里的印象了。

　　明明是更真实了，但林鸣却觉得有点怅惘。好像云生在变亲近的同时也变遥远了。那种遥远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忽然失去了乌托邦。

　　但云生的落日很美。

　　傍晚的时候，林鸣总会盯着窗外发呆半天。火烧云和夜色都是浪漫的存在，它们在黄昏时分融化在一起，彼此镶嵌，彼此呈现，然后缠绕，蔓延，覆盖。夜色会从海平线漫过来，像水流入海，不动声色却又声势浩大。林鸣爱极了天黑的过程，尤其爱天完全黑下来而灯还没来得及开的刹那——这时，黑暗仿佛透过他的身体渗进了他的皮肤骨骼和胸腔里。于是他成为黑暗，他被黑暗隐藏。

　　但灯光总是亮得太及时，林鸣还没来得及感受那种消失的感觉，黑暗便抽身而去，世界又变得明亮而无处可藏了。林鸣每次都觉得失落，每次失落都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徐周，好像只要看那么一眼，确定自己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就能得到什么安慰似的。

　　奇怪的是，每次只要他看过去，徐周总会很快偏过头来看他，他们的视线会在空中相交两秒，然后彼此退避，相继转移。气氛会在一瞬忽然变得暧昧且难以捉摸，林鸣的心跳总会恰如其分地漏一拍，穿堂风会过电一般穿过胸腔和肺腑，电流会传导到他的神经上，刺激他的感官，林鸣会觉得些微眩晕和口干舌燥，像在发烧。

　　这几天大家都忙着复习，老师们法外开恩，作业布置得极少，特意给他们留出了复习时间。林鸣和徐周都不觉得自己是天赋型选手，所以也和大家一样每天从早复习到晚。文科复习多要记背，能背出声效果更佳，但这俩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背书从来是默背，一点声不出，好像怕打扰到谁一般。

　　这几天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却都不觉得难堪，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把那些必要的对话都省略掉，好像所谓的“必要”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他们心照不宣地喜欢上这种沉默，以及这种沉默背后的心照不宣。

　　徐周会问也不问林鸣就捎上林鸣的水杯帮他接水，林鸣会在每天晚上熄灯前把新的教辅放在徐周书桌上。上课时林鸣走神，徐周会拿手肘轻轻撞他；徐周忙于“公务”忘了交作业，林鸣会亲自动手从徐周桌兜里摸出作业递给来收作业的课代表；林鸣水笔没油了，徐周就不动声色地把几根笔芯推过去；徐周背书背不下去，林鸣就假借问问题的名义给徐周写小纸条督促他。

　　教室热，徐周就左手拿着本书摇来晃去，假模假样地装无聊，实心诚意地给林鸣扇凉；蚊子多，徐周索性拿了瓶六神花露水早中晚在窗边喷——后来发现林鸣傍晚爱看日落，就没好意思打扰林鸣，自己偷偷把喷花露水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林鸣胃不好，徐周就去借了别人的走读证跟高树或是钱途一起出校买吃的，给林鸣捎回来的常常是粥并几个小菜，不加生姜。

　　林鸣也知道自己胃不好，因此犹豫过后终究是没推辞。于是几次你帮我带饭我帮你带饭过后，202宿舍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高树和钱途先前觉得林鸣是从大城市重点高中转回来的，估计不大瞧得起云生二中，再加上林鸣又总是那么一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样子，还以为这人极其不好相处。但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发现林鸣除了长了张挑剔的脸、养了副挑剔的胃、稍微有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外，在其他方面居然特别省事儿。

　　林鸣不爱熬夜，每天晚上洗漱完就爬上床蒙上被子睡觉去了。林鸣睡觉没什么坏习惯，既不打呼又不磨牙，就这么直板板地平躺在那儿，睡得极安静，像完全消失了似的，一点不打扰别人。宿舍里排值日，林鸣虽然没怎么参与整个安排过程，但值日却是实打实做了，就是做得不太好，常常要徐周帮着善后。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时间久了做得多了自然就能明白当中门道，这跟学习是一样的道理。于是高树和钱途大手一挥，一致决定对林少爷这点小毛病不予追究，并且要努力让这位新来的朋友敞开心扉，投入202宿舍大家庭的怀抱！

　　然而这“行动”刚起步就受了挫，高树和钱途发现林鸣实在话少得可怜，饶是他们再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林鸣来来回回就拿“哦”“嗯”这么几个字应付他们，不得已之下，两人只好转向徐周请求支援：“徐哥，咱们202宿舍是一个温暖的，有人情味的宿舍，我们要让宿舍里的每一个舍友都敞开心扉，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和火一般炽热的同学情谊……”但这番情深意切，含情脉脉的演讲却一点儿没打动徐周，徐周只在演讲末了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两句：“演讲词不错，以后竞选干部的时候你可以用着试试，效果应该不错。”

　　高树：“……”
　　钱途：“……”

　　再次碰壁后，高树和钱途总算短暂放弃了。两人一致决定先抓主要矛盾，把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试先给考掉了，然后再考虑宿舍团建以及如何协调与新舍友关系的事。

　　就这么起早贪黑临阵磨枪地抱了几天佛脚，整个高二年级终于在周六周日这两天接受了摸底考试的洗礼，结果被洗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整幢教学楼里到处都能听见学生们绝望的哀嚎。

　　为了不被骂得太惨，也为了让学生放松心情，年级主任决定取消周末的晚自习，学生可以自由出入学校，宿舍门禁也由之前的十一点半延长到了十二点。

　　“但有一点要注意，”秦妍敲了两下桌子，把底下的声音压下去，然后才严肃地说，“你们玩也好，闹也好，切记不能影响到其他两个年级的正常晚自习。我不希望咱们班有任何一个人在明天早上的全校例会上被政教处老师点名问责，我讲清楚了吗？”

　　学生们都很捧场地回应说自己清楚了。

　　秦妍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见班里学生都浮浮躁燥着急离开，欲言又止片刻，只好把话咽回去了。

　　等秦妍一走，班里就沸水似的闹腾起来了。男生女生大都聚在一起对答案，高树爱混，很快成了对答案的中心。坐他旁边的钱途顺势听了几耳朵，结果听到的正好是跟他写的不一样的，整个人顿时都不太好了。

　　其实对答案这事儿挺像买彩票，谁也不知道标准答案是哪个，无非求一份安心而已，只是咯噔易求，安心难得。钱途连着“咯噔”了好几下后就决定不给自己找虐，转而去找徐周和林鸣求安慰了。

　　若在以前，徐周这桌也是日常对答案问问题的热门位置，只是这学期徐周跟前多了个自称“社恐”的林鸣，大家摸不准这位“社恐本恐”的脾气，生怕不小心踩了雷，所以都没敢扎堆往徐周这边跑。就是真有那么几个实在想知道正确答案的，也都是不动声色地递纸条问了，再把得到的结果不动声色地传之于全班，以至于形成了“徐周人不在对答案的江湖里，江湖里却处处都有他的传说”的场面。

　　钱途看徐周这边清净，就拎了书包蹭过来，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徐周和林鸣都还没想好，只说准备先去吃饭，剩下的之后再说。

　　钱途这会儿也饿了，就把还在那边对答案的高树叫出来，和徐周林鸣一起去了学校外面一家小餐馆吃饭。

　　小餐馆拾掇得蛮干净，窗户擦得很亮，有点窗明几净的意思。四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菜，高树就挑头开了话匣子。

　　不过他没讲也没问跟这次考试有关的事儿，说的都是些可聊可不聊的闲话，钱途跟着捧两句，徐周偶尔插几嘴，林鸣虽然不说话但好歹没有公然玩手机，总体而言气氛还算融洽。

　　等上了菜，高树便把话题转移到了美食鉴赏上，说得一套一套的：“我可最爱吃这个笋了，又脆又清爽，一点不腻，你们都尝尝尝尝……这个尖椒炒蛋也超级好吃，辣味刚刚好，炒蛋特别正宗……这个南瓜粥也好喝，米好糯，能尝出来南瓜香……哎对了，林鸣，你去过徐哥外婆开的那家馄饨家么？”

　　林鸣正犹豫要不要拿针把高树的嘴缝上，忽然听见高树叫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高树问了什么，便愣愣地看着高树，没说话。

　　高树一看林鸣那茫茫然的样子，还当林鸣根本不知道徐家有馄饨店的事，便大喇喇的跟林鸣介绍了起来：“徐哥家的馄饨店，就开在胜利大街那边，你跟徐哥住一个小区，应该离那边挺近的。你要是有时间了，一定一定一定要去尝尝，不尝你可就亏大了。徐外婆做的馄饨，那叫一个绝！皮薄馅儿嫩，好吃得要命，而且还是云生独一份儿，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林鸣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千万别错过了。”

　　听到这儿，林鸣才反应过来刚才高树问的是什么了。徐家的馄饨店他去过不止一次，但话赶话说到这儿，林鸣也不好意思再跟高树解释，只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默认完，又咂摸了一遍高树的话，结果越咂摸越觉得最后一句别扭。

　　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什么叫“千万别错过？”

　　林鸣瞥了徐周一眼，眼角突然有些发烫。他忙埋下头，喝了几口粥。

　　几人吃完饭，AA付了账，然后拎着书包一齐往回走。

　　夏天天长，这会儿天还很亮，日光葳蕤，远处晚霞暗涌。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徐周忽然顿住脚步，抬手揪了揪林鸣的袖子。

　　林鸣偏头看他，只见徐周冲他比了个口型：“去，爬，山，吗？”

　　林鸣挑眉，似乎没看懂。

　　徐周只好放轻声音，重复道：“去爬山吗？”

　　“我我我我……我去，钱途也去。”还没等林鸣回答，高树已经拉着钱途凑了过来，“这几天太水逆了，正好去山上寺庙拜拜佛，说不定佛祖显灵，还能让我转转运。对了，林鸣你也一起来吧，反正待在宿舍也闲得慌。走走走！”说完也不给林鸣拒绝的机会，直接跟钱途一人一边，合着伙把夹在中间的徐周和林鸣拽去了公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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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也向大家道歉，一到考试季就很忙很忙很忙，手头有论文要写，后天还有个蛮重要的考试，更新很不及时，对不起大家，鞠躬~~
会努力更新的，总之绝对不会坑滴~
祝大家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