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23、23，

　　第二天林鸣起了个大早，洗漱完，跟小姑和小姑父打了声招呼，然后拿了块面包，边啃边就拎着书包往外走。

　　他穿着件稍有些旧的蓝色校服，外套没拉拉链，大咧咧地敞着，正好露出里面T恤的黑色logo。林鸣刚转来云生二中，本来没校服，但昨天晚上临睡前，徐周忽然跑下楼，把这件旧校服塞给了林鸣。

　　“我正好有两件，先借你一件，你将就着穿，过一阵新校服就回来了。”徐周越解释声音越小，期间还一直拿眼神瞟着林鸣，生怕林鸣不肯领他这个人情似的。

　　林鸣也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跟徐周说些什么，就含糊其辞地应了几句，然后把校服接了过来。

　　徐周的校服上有洗衣粉和肥皂的香味，很淡，但却是很确切的存在，林鸣低头就能闻见。

　　后来徐周似乎想跟他说些别的，但话开了好几次头，结果却都不了了之了。林鸣看破不说破，就随口找了个理由把徐周打发走了。

　　回屋的时候正好接到林建华的问候电话，林鸣接了。他爸这次总算不再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了，什么亏欠，什么亲情，他都闭口不提，只问林鸣报名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新班主任怎么样，年级主任怎么样，新舍友怎么样……林鸣顺着林建华的话一一答了，末了林建华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了似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林鸣皱了会儿眉，等那阵咳嗽声停了，他爸找补着解释完自己是“不小心被呛住了”之后，林鸣才沉着声说：“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但酒能少喝酒还是少喝点，烟能少抽就还是少抽点。反正对你也没坏处。”

　　林建华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几声。笑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咳嗽起来。

　　林鸣听了恨不得立马把一瓶止咳糖浆塞他爸手里，要他爸赶紧喝了。但他嘴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电话那边有道女声响了起来。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口气不太好，似乎在埋怨林建华什么。但那声音很快远了，林建华咳嗽了一阵，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叮嘱了林鸣几句别熬夜要早点睡之类的话，然后结束了这通跨越距离的问候电话。

　　林鸣不遗憾，他只是觉得有些后悔。

　　如果当时活下来的是母亲而不是他，如果刚才他没有提到上帝，没有说出真心话？

　　林鸣没敢想下去，只好关了灯早早睡了。

　　印象里昨天晚上是做了梦的，但林鸣走在路上的时候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坐公交车到二中，车摇摇晃晃颠簸一路，林鸣发了会儿呆，然后就犯起困来。

　　没等徐周，没问徐周，没遇见徐周。

　　但恍惚中却能闻见徐周身上特有的那种洗衣粉的味道。

　　那味道打从一开始就让林鸣觉得很安心，现在也是。林鸣瞅着袖口看了看，袖口上有些许褪不干净的墨迹，线头稍有些崩开，但被人拿针线很不走心地缝了几下，因此尚处在崩与不崩的边缘。这衣服被洗得有些发白，海蓝色变得很淡，林鸣扯了扯衣领，缩着脖子闻了闻，心说有机会一定要去问问徐周到底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洗衣粉。但这念头只晃了一瞬，然后就消失了。

　　事实上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让徐周忘记他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事后想起林鸣总觉得臊得慌，好像它们要么不该有，要么只能存在心里压箱底。那些话怎么能说出来呢？那些事关上帝，拯救，以及漫长人生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变得抽象矫情且莫名其妙。林鸣不知道徐周懂不懂，懂多少，但他的确后悔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那是他满载着绝望的浪漫幻想，是他迟迟不敢落笔的第十四行诗，是他不敢曝露不敢剖白的一部分灵魂……他就那么说出来了么？

　　林鸣看着车窗上飞舞着的细小灰尘，像想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动机一般，脑袋微微发着沉。

　　一路上红灯不多，没一会儿公交车就到站了。

　　林鸣拎着书包下了车，胡乱想了点别的，然后拉好校服拉链，进了校门。

　　教室在二楼，林鸣到的时候教室已经有三四个学生在了。有的在预习课本，有的在收拾桌兜，听见推门声他们都飞快地朝门口瞥了眼，神情都有些局促不安。

　　二中是这学期才文理分科的，现在的班级基本是之前的班级被打乱后重分来的，一个班里互相认识的人也不多。

　　不过这样正好。

　　林鸣想，大家都从零开始，那就谁也跟谁没差。

　　座位表还没排好，现在的位置可以算作是先到先得自己挑，林鸣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下，然后抽出政治课本，取了支黑色水笔，边看边做笔记批注地预习了起来。

　　云生的课本和林鸣以前用的课本不太一样，林鸣学过的这里没有，林鸣没学过的这里却有大段大段的阐释，看着很重点。林鸣打算趁开学初这两个礼拜，赶紧把先前欠下的东西补上去，不然等以后忙起来了，估计会腾不出时间。但要补之前的，势必得过一遍课本。林鸣之前在二手书网站上找过云生所用版本的课本，但不知道是因为课本是云生本市自己出版的，还是因为云生太不出名了，总之林鸣在好几个网站找了，但最后只搜罗来一本老得已经开始掉皮的高二历史。鉴于那本书出版日期太早，可能跟现在的课本内容有出入，林鸣就没买。

　　之前跟徐周去老城那边的时候，应该也去那家旧书店找找的，说不定还能找到几本。

　　想到这儿，林鸣心里忽地一“咯噔”。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徐周借，徐周不会不借给他，这林鸣知道。但说不清是什么缘故，林鸣始终没法跟徐周开这个口。

　　情感是微妙的，甚至没有必然的因与果。所以没必要非要给什么东西套上什么，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会儿终于想通了，林鸣清了清脑子，预备从第一页第一行重新看起。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教学楼里的人忽然变多了起来，学生断断续续地从前门后门涌进来，林鸣本不在意谁来了谁走了，但每次听见动静都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条件反射似的。

　　徐周是六点五十七分到的教室——林鸣记得清楚——当时还空着的座位就剩第一排的中心位，高树前座和最后一排林鸣右手边的位置了。

　　高树一见徐周就扬着声冲徐周打招呼：“徐哥！这边这边，位子都给你占好了，快过来。”

　　“徐周”这两个字似乎很有号召力，高树话音刚落，林鸣就发现几乎全班上下都朝后门看了过去，其中还有好几个女生红了脸。

　　林鸣忽然就不舒服起来，胸口那儿有些堵得慌。他埋头看着课本里的“国体政体”，却不知怎的就是看不进去。撂下笔去取水杯，扭头的时候半无意半有心地朝徐周看了眼。

　　只见徐周冲高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坐后面。”

　　“后面？”高树抻长脖子朝后几排扫了眼，正想说后面没啥好位子了，然而话没出口，就见徐周径自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置上，然后搁下书包拉开椅子，在座位上坐了下去。

　　高树诧异了几秒，正要开口发表他关于“一个好位置对于学习成绩的促进作用”的长篇演讲，这时坐他旁边的钱途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很不走心地提醒道：“高树，你钢笔掉墨。”

　　高树“啊啊”地叫了两声，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合钢笔帽——那钢笔遭瘟，不合盖儿就老爱掉墨，常常弄得高树一手的墨水，但即使如此高树还是爱用这钢笔，因为据他说，这钢笔是他小学时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他喜欢的一个女生送他的。没办法，高树曾在宿舍里遗憾地慨叹道，“我这人吧，就是长情。”

　　……也该是他为他这“长情”的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钱途幸灾乐祸地想罢，然后扭头冲徐周比了个“OK”的手势。

　　徐周笑笑，然后给钱途比了个“赞”。

　　林鸣：“……”

　　这种肢体交流他还是欣赏不来。

　　便垂下眼，继续去看课本。这时，旁边的徐周忽然从沉甸甸的书包里掏出了个厚厚的胶皮本，然后并起手指，轻手轻脚地把本子朝林鸣的桌子推了过去。

　　“之前就想给你来着，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徐周瞥了林鸣一眼，目光带着些别的意味，但很快他就把视线移开了，“……这个是我高一时候整理的各学科的笔记，虽然说没什么大用，但说不定能帮到你点儿什么。我本来想给你带课本来着，但课本太多也太重了，等这礼拜回去，我再拿给你，你看行吗？”

　　林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道：“我不记得我问你借过这个。”

　　“你是没问我借过这个，但我在网上查过了，你们那边的考纲和云生这边的不一样，课本也不是一个版本。虽然我对你的智商很有信心，但文科有好多东西是得死记硬背的，哪怕你脑子再好，那件事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正好开学这阵子事儿不怎么多，你正好查个漏补个缺，要是有什么问题，或是笔记哪里做得太潦草，你就直接来问我。别跟我客气。”

　　说完，徐周又偷看了林鸣一眼。

　　自打昨天晚上林鸣给他说了那句有关“上帝”的话，他在林鸣跟前的时候就总觉得自己有些心虚气短。

　　他观察林鸣，注意他神情里可能出现的所有细节，目的只有一个，他想知道林鸣藏起来了多少。

　　可林鸣昨天晚上说那句话的时候，坦荡真诚，一点儿没藏，这倒把徐周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说他没林鸣想的那么好，他甚至想说其实我也藏了好多东西，但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好另辟蹊径补足。

　　“可能笔记做的也不太好，”徐周迟迟疑疑地说，“你先将就着用，我等会儿去问问高树他们，看他们留没留之前老师上课用的PPT。要是他们有的话，我拷来给你。”

　　“不用了。”林鸣忽然说。

　　徐周一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没头没尾地想，完了。

　　但就在这时，林鸣又补充了句：“PPT就不用了。你的笔记，我会尽快还你。”

　　徐周愣了下，绞在一起的手指微微松了松。

　　“我不着急用，你想拿多久就拿多久……”徐周咽了口口水，劫后余生似的想，只要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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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嗨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