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22、22，

　　那语气和神情近乎于挑衅了。

　　徐周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林鸣。此时天色仿佛彻底暗下去了，岸边微弱的路灯灯光飘过来，影影绰绰的，然而奇怪的是，林鸣的轮廓却变得清晰了。他的五官、脸、脖颈、肩膀……像被什么东西忽然放大了似的，以至于徐周目光所及都是他。都是他——他撑着夜色，神情冷淡而倨傲，但眼里却没了先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以前见过你，你记不记得？”——徐周喉结动了动，险些把那句打从再见到林鸣就想问的话说出来，但好在还是忍住了。

　　“抓到你……”徐周撑着身子站起来，方才被林鸣扔在他身上的沙粒扑簌簌地掉落下去，他却没管，只是看着林鸣，有些郑重又有些好笑地问，“……抓到你，有什么奖励么？”

　　林鸣白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想回答徐周这个明知故问的蠢问题——奖励？能有什么奖励？奖励你一个白眼要不要？——但不知为什么，隔了几秒，他却还是屈尊开口了：“你想要什么？”

　　他说着看向徐周，单薄的眼皮像层悬崖，徐周心里一“咯噔”，仿佛失足跌进了那层悬崖里。

　　海风徐徐吹着，海浪拍岸，潮声渐起。

　　徐周沉默片刻，忽然说：“奖我一个秘密吧。一个随便是什么的秘密，只要跟你有关就行。”

　　林鸣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徐周想要的竟然会是这个。

　　难道他的秘密很值钱么？

　　然而不等林鸣想明白，徐周忽然伸手勾住了林鸣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拇指，林鸣条件反射，迅速缩了手回去，但到底慢了一步，最后还是让面前这出其不意搞偷袭的家伙给得逞了。

　　“拉钩上吊，”徐周笑嘻嘻地说，“你不能反悔。”

　　林鸣冷哼了一声，随即也不跟徐周打招呼，径自握了把沙朝徐周胳膊上打了过去。徐周没料到林鸣会来这么一招，结果自然是没躲过，沙子纷纷扬扬地落了一胳膊，旁边的可乐兴奋地“汪汪”叫起来。徐周对着一胳膊的沙子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抬头，对已经挪到不远处的林鸣说：“提前说好，沙子不能往脸上扔。”

　　话音没落便又有一团沙子飞了过来。

　　徐周忙拿胳膊挡了。

　　被莫名其妙“袭/击”了两次，这会儿徐周的玩心也起来了，便不再讲究什么规矩、礼仪，孩子似的跟林鸣闹了起来。

　　两人你追我赶，从海这边跑到海那边，可乐扑着爪子跟着他们闹腾了一会儿，后来没了力气，就趴在沙滩上一边玩自己的爪子一边提溜着两只眼观察那两只“大型动物”是如何开始返祖的。

　　徐周和林鸣从小到大都还没玩得这么疯过——林鸣是因为一直没朋友，所以一直没这种能跟谁“玩疯”的机会，徐周则是因为身边有个最最注重家风教养的徐外婆，天性还没来得及解放，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因此越玩越疯，越疯越玩。他们闹出的动静甚至惊动了周围那几个正在专心玩堆沙的小孩，小孩见他们玩得起劲儿，便也抓了沙子要扬沙玩，但没玩一会儿，旁边的大人就走过来以“天黑了要回家”为由中止了他们的“游戏”，然后或牵或抱地把他们领了回去。

　　海滩上的人渐渐少了。

　　天幕越来越沉，月亮和星星都仿佛触手可及。徐周和林鸣闹腾得筋疲力尽，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叫的停，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四仰八叉地平躺在沙滩上，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天空，同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辈子估计都没这么累过。

　　徐周喘了几口气，呼吸稍稍平缓了些，然后他挪起右脚，碰了碰林鸣的小腿。

　　“这次……这次算是我赢……我赢了吧？”徐周一边说一边偏过头，看了旁边的林鸣一眼。潮湿的空气从喉管灌进肺里，海的咸味钻进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蹦跶得厉害，“咚咚”地，撞得徐周有些胸口疼。

　　“谁说是你赢了？”林鸣半阖着眼，声音和呼吸都很轻。

　　徐周笑着耍无赖：“就当是我赢了呗。”

　　“做梦。”林鸣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

　　徐周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伸出手，指着头顶那片天幕，一本正经地对林鸣说：“现在是晚上，做梦很正常，而且很有成真的可能。”

　　林鸣这时才掀开眼皮，拿余光扫了徐周一眼：“梦都是反的。”

　　“噩梦都是反的，”徐周认真地补充起来，“可美梦都是真的。”

　　“对你来说，赢了我是场美梦？”

　　徐周闻言顿了顿，心说这话怎么越琢磨越别扭，只好纠正道：“赢了你不重要，抓到你才重要。”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林鸣边说边坐起身，然后脱掉鞋子把鞋里的沙子往外倒了倒。刚才跟徐周闹得实在有些过了，现在衣服里全是沙子，硌得林鸣怪不舒服的。

　　徐周跟着也坐了起来，口里答了句：“当然不一样……”但至于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他却又不说了。

　　两人在原地简单捯饬了一番，然后徐周去牵可乐，林鸣坐在海滩外的台阶上等他。

　　手机快没电了，林鸣翻了几眼微博，觉得没意思，就又把手机关掉了。

　　徐周已经牵着可乐往这边走了。

　　林鸣看着徐周，出了几秒的神。

　　说实话，方才跟徐周玩“扬沙”，的确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可纵观林鸣这小半生的光阴，能称得上是“一时兴起”的事着实不多。就连小学和初中所有的素质报告册上，班主任的评语都是“稳重早熟，略显孤僻”云云，而冲动、莽撞或与此相近的词汇就好像在他的素质报告册上消失了似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他竟然会挑衅徐周么？用那种骄傲的语气？

　　林鸣垂下眼，自我反思起来。

　　但还没反思多久，徐周就打断了他的思绪：“饿不饿？我请你去吃馄饨。”

　　林鸣一顿，本想拒绝，奈何肚子里空空如也，实在有些饿得慌，只好从善如流地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另外说了句：“走。”

　　海边路灯不多，一个跟一个之间隔得老远，灯光很暗，月光却很亮。两人一狗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快到胜利大街的时候，林鸣忽然在路口停住，偏头定定地看着徐周。

　　他微蹙着眉，沉默了一阵，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我没多少秘密……”隔了好久，林鸣终于开口道。

　　但徐周却没想到林鸣居然是以这句话为开场白——他还以为林鸣根本没把刚才那场游戏当真或是根本不认为那场游戏是徐周最后赢了来着——他有些想笑，同时又有点莫名的紧张，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鸣将要说出口的那个“秘密”。

　　“……但比起守口如瓶，我更不愿意欠谁人情。”林鸣扫了徐周一眼，顿了顿，然后才垂下眼皮继续说，“刚才你在沙滩上，说你什么都抓不到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特别不舒服。”

　　徐周一愣，随即看向林鸣。

　　林鸣的眼角微微泛着点儿红，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周动了动唇，正要说点什么，但话没出口却被林鸣打断了：“这里是云生，海是你的海，山是你的山，走半个小时路就能回到家，你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狗，有你的朋友……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啊，干嘛非要抓住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林鸣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如果连徐周都认为自己什么都抓不住，那他又能抓住些什么呢？

　　林鸣鼻子微微发起酸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吸了吸鼻子，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再说我也没有怪你的资格，我只是觉得……”说到这儿，话音忽然断了。

　　徐周看着林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似的，闷得慌。他把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几不可闻地问林鸣：“觉得什么？”

　　林鸣没吭声。

　　四下里静极了，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他和徐周两个人了。涌进脑海里的念头把林鸣砸了个正着，林鸣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好在理智还残存了些，死活把他后半截话给拦住了。

　　林鸣你怎么回事？林鸣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会儿自己，但与此同时，那个被他堪堪拦住的念头还在他脑袋里回旋，而且动不动就要撞一下林鸣的脑膜神经，似乎很看不惯林鸣这种自欺欺人装聋作哑的行径。

　　你只是觉得？觉得什么？
　　林鸣忽然抹了把脸，长呼出气，然后抬头，直直地看着徐周。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徐周不知怎的忽然想捂住林鸣的口，让他别说了。然而他没动弹，林鸣也没动弹。

　　好半天，林鸣才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上帝，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那个上帝是你，要么那个上帝只拯救你。”顿了顿，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周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半个身子陷进阴影里：“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林鸣伸手把他从阴影里拉出来，很认真地说：“所以只是我觉得而已。”

　　徐周局促地笑了两声，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林鸣问：“那你呢？”

　　“我？”林鸣愣了愣。隔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低下头，拔腿朝前走了几步。

　　徐周很快牵着可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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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会努力写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