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19、19，

　　徐周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推开门，居然会看见林鸣。他顿住脚步，微怔了几秒，随即脱口问道：“你怎么……”

　　林鸣抬了抬眼皮，似乎觉得对方这话问得十分多余，便凉凉地打断了徐周的话：“住宿。”

　　两个字话音刚落，只见徐周身后忽然冒出了个人来。这人个儿不高，约摸要低徐周一个头。他穿着身校服，大约是瘦的缘故，那校服就像挂在他身上似的，松松垮垮的，几乎看不出撑着衣服的骨架。他从徐周身后探出来，一双眼把林鸣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才问徐周：“徐哥，这是你朋友？”

　　徐周嗯了一声，然后转向林鸣，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林鸣，似乎想从林鸣脸上看出花来。半晌，也不知怎么的，徐周忽然笑了，“住宿？你住这儿？”

　　他右手上下比划了下，示意他口里的“这儿”指的正是这间宿舍。

　　不住这儿住哪儿？林鸣眼皮一掀，薄唇动了动，本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但余光瞥见徐周旁边那个正看着他的男生，心里忽然一“突”，登时舌头打结，只好把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这时林贝贝和王程旭两人走了过来，林鸣简单介绍了下，徐周和旁边那男生便很自来熟地又是“阿姨”又是“叔叔”地称呼起林贝贝和王程旭来了。

　　王程旭听了便笑：“徐周啊，你以前可是叫我哥来着，怎么现在长着长着还跟我差了辈分，改叫我叔了？”

　　徐周轻笑起来，耍贫道：“我跟林鸣是一辈的，林鸣按什么辈分称呼您，我就拿什么辈分称呼您。再说了，您长我一辈也挺好，这样您给林鸣发压岁钱的时候就也得给我发压岁钱，那我不就赚了。”

　　“行了，别您您您的叫我了，大家都是一栋楼里的，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叫我也不嫌生分？”

　　徐周嘿嘿笑了两声，没再犯贫。

　　几个人便另起话头说起了别的来，林鸣插不上嘴，就很有自觉地站在旁边当起了壁花。让他没想到的是，徐周旁边的那个男生尽管看起来不怎么机灵，说话却是一套一套的，而且还很自来熟，分明几分钟之前这人还不认识林贝贝一家人，眼下却已经跟林贝贝攀起亲戚来了。

　　林鸣听了几耳朵，深觉这家伙嘴碎得厉害，都快比得上唐僧了。想了想，觉着可能除了孙悟空这样的人物能招架得住之外，没人能在这货的唇枪舌剑下活过十个来回。林鸣不想让自己的耳朵遭受无谓戕害，便趁没人注意，戴上口罩出去了。

　　走廊里闹哄哄的，各个宿舍都是房门大敞，不断有学生和家长拿着东西进进出出，林鸣本想就待在宿舍门口，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先前那想法太天真了。

　　走廊哪是待人的地方？

　　在被三个行李连着撞了左右腿后，林鸣果断放弃了留守宿舍的选择。

　　他给小姑发了条微信，然后揣上手机，沿着走廊走出了宿舍楼。

　　宿舍楼前种着一排梧桐树，树干很粗，树叶微微有些发枯。林鸣路过的时候，正好在树底下捡到了几片叶子。叶子都还绿着，其上脉络清晰，像人手上刻深了的掌纹。想着这几片叶子夹在书里还能当标签用，林鸣也就没扔。

　　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林鸣照着路标的指示，又是左拐又是右拐地走到了一片人造湖边。湖边这会儿没人，两条长椅白白晾在那儿，林鸣看不过去，就主动上前，坐在了其中一条长椅上。长椅被晒得有些暖，那种木质的，毫无掺杂物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林鸣皮肤上，仿佛有片棉絮朝林鸣压了过来。

　　但却不是那种沉闷的，入侵性质的压迫。而是那种温柔的，缱绻的，想到会忍不住微笑或是落泪的，近似于拥抱的“压迫”。

　　林鸣闭上眼，仰起头，靠在长椅椅背上，晒起了太阳来。

　　湖畔有萋萋柳树，风一吹便扑簌簌作响。林鸣听着风声和叶声，意识里的那些思绪忽然全都变远，变模糊了。林鸣恍恍惚惚地想起，从前的九月初一，一直是他爸带他报名的来着。但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出现在林鸣脑海里的父亲，却是模糊的，遥远的，缩小了的，就像是出现在视野尽头的一个小黑点。尽管他知道那人是谁，但林鸣就是没办法把看到的那个“小黑点”和印象中的父亲形象统一起来，他忍不住怀疑起来，会不会他只是在做梦？

　　但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显现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于无影了。

　　他想起新学校，想起王秀娟，想起自己小姑和小姑父，想起宿舍，想起那些还不认识的同学，想起之前在办公室见到的年级主任和那个故意不看他的男生，想起生命里即将到来的无数麻烦和无穷变数……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了徐周。

　　那个会说出“小孩是可以自己长大”的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想到这儿，心底里的某根弦像被拨动了似的，眼皮猛地跳了两下。

　　就在这时，林鸣察觉到有人站在了长椅旁边。

　　他微微睁开眼，视觉起初没能适应，他只看见了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轮廓，后来眼睛一点点适应，那黑色轮廓便一点点染上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知是不是林鸣的错觉，这恢复视觉的短暂几秒，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给拉长了。过程随之变得缓慢起来，仿佛要经历一整个春夏秋冬。

　　“晒够了么？晒够了就往旁边挪挪，给我让个座儿。”那人说着，冲林鸣露了出个笑。

　　林鸣微微怔了怔，良久，才问：“……你怎么来了？”

　　“学校太大，怕你走丢，就来找你了。”

　　林鸣抿了抿唇：“我不是问这个……”

　　“嗯？”那人偏头看向林鸣，有些诧异地问，“那你是问哪个？”

　　哪知这话一出，林鸣却不吭声了。他往旁边挪了挪，给那人空出了个位子，然后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起了呆。

　　“我小姑呢？”

　　“应该跟别的家长正聊天呢。”

　　“你那个同学呢？”

　　“你说高树啊，他去食堂调研这学期的伙食去了，说是想趁今明两天做出个调研报告来，然后批量卖给刚进校的学弟学妹们，以作参考。”

　　林鸣笑了笑，他笑容很浅，总是刚露出点笑意然后就没了，迅速得就像场幻觉。

　　“这名字起得真寸。”林鸣说。

　　“是挺寸的，”旁边的人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头道，“而且听着就叫人头大。不过咱们班里还有几个名字特逗的人，哦对了，其中一个还是咱们宿舍的。”

　　林鸣挑挑眉，却没转头看对方，只是兀自盯着湖面，顺口接了一句：“谁啊？”

　　“唔，那个名字么，如果我说出来了，你肯定会对我改观。”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

　　“咳咳，我还是说吧，”旁边的人干笑两声，随即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儿笑意，说，“那个人呢，他叫钱途，钱是金钱的钱，途是迷途知返的途。”

　　林鸣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隔了几秒，他才像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忽然问：“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听了这个名字就肯定会对你改观？这名字跟你有关系吗？”

　　“我以为你一直觉得我爱钱来着。”

　　林鸣挑了挑眉，直言不讳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爱钱么？”

　　“……”

　　这天简直没法聊下去了。

　　不过好在林鸣还算有点良心，认识到自己说的这话可能侮辱性极强，便斟酌着字句改口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钱又没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觉得没错。”

　　他语气很淡，声音很轻，只有“反正”两个字上微微压重了点儿音，像是小孩在赌气，带着点胡搅蛮缠但却说一不二的意味。

　　旁边那人怔了怔，余光朝林鸣瞥了眼，不知怎的，然后便顿住不说了。

　　两人在长椅上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直到林鸣电话响起，这种默契的沉默才被打破。

　　电话是林鸣小姑打来的，林鸣接了，大致说了两句，然后把电话挂了。

　　“是催你回去么？”林鸣装手机的时候，旁边那人忽然问。

　　林鸣点点头，但却还赖在长椅上，没动弹。

　　“不走？”旁边那人说着，拿手肘轻轻碰了林鸣一下。

　　林鸣没做声，似乎懒得搭理对方。

　　隔了片刻，约摸是觉着不能再这么赖下去了，林鸣不得不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准备往回走。

　　“我小姑和小姑父在门口那边，我直接去那儿了，你回宿舍么？”林鸣看了对方一眼。

　　“嗯，宿舍东西还没收拾完。”他说着也站了起来，和林鸣一道沿着路走。

　　临到分岔路口的时候，林鸣转过头，想跟对方说一声，但话没出口便听对方问道：“你刚才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啊？”

　　林鸣脚步一顿，有些反常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方便说的话那就算了——对了，你知道从这儿到校门那边的路么？要不我送你过去？”

　　“不用。”林鸣顿了顿，他发觉自己竟有些口干舌燥。喉结滚动几下，没忍住把嘴边的话说了出来，“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林鸣几不可闻地说了句。

　　旁边的徐周没听清，便往他跟前凑了凑：“你说什么？”

　　若有若无的洗衣粉的味道飘过来，林鸣一晃神，突然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就当我……当我是做梦说了梦话吧。”

　　说完也不等徐周回答，便急急地走开了。

　　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而他稍稍一慢，便有被吞没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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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鸣的感情觉醒得很快啊，很好很好。
这几天感冒，干啥都特别晕，特别累。我已经连续两天上课睡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