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20、20，

　　徐周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林鸣的身影在小路尽头消失，他才摸了摸鼻子，缓过神来。

　　说实在的，他确实没听见林鸣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句被他错过了的话似乎带着某种特殊意味。特殊到就连说出那句话的林鸣都肉眼可见地变得反常起来。

　　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因为徐周清楚，林鸣的好多情绪都被他用冷漠和疏离给掩盖掉了，而那些表现出来了的情绪多半都是过滤过的。就好像林鸣身体里存在有某种筛选机制，那些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都被他筛掉了，而那些他愿意说出来的话却又总是裹在一种冷淡的语气里，仿佛那种冷淡是种保护，能让他把自己藏起来。有时候徐周甚至会觉得，林鸣在故意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他刻意迎合自己塑造出来的孤僻形象，让所有人都对他形成这么一种刻板印象，然后那个真正的，真实的他就能安全地藏在那个形象背后，不被任何人看到。

　　是这样么？

　　——他创造出了另一个林鸣，然后自愿让出躯壳，让那个他创造出来的林鸣成为他？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那个被他藏起来的真正的林鸣才会通过眼神，表情，小动作，语气，眼皮下垂的幅度，眼角上挑的姿态，薄唇的翕动以及那个一瞬即逝的笑，冒出来？

　　林鸣的背影很好看，高高瘦瘦，像棵勃勃生长着的树。他的肩膀略略有些紧绷，衣服下的肩胛骨弧线明显，形状美好。徐周望着他，发现林鸣这次走得很快。

　　约摸是习惯了林鸣扭脚后的走路速度，突然看见林鸣走那么快，徐周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先前那个林鸣已经不见了，如今出现的是另外一个。

　　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便沿着小径往宿舍楼走。

　　路是走惯了的，徐周不用动脑子也知道哪里该左拐哪里该直行。他想，身体有它自己的记忆。只是“记忆”这东西不能细究，因为徐周发现人是会自己篡改自己的记忆的。日光，温度，气氛，环境……这些事物赋予记忆层层叠叠的感觉，然后篡改印象，更改记忆。记忆是不保险的，但徐周却相信它。

　　那是过去留给他的东西，可能模糊，可能失真，可能不够准确，但徐周想留住它，保护它，珍藏它，永远记住它。所以，五年前的徐周开始年复一年地收集起了旧报纸和旧杂志。好像只要把那些记录性的字句收集起来，他就能拼凑出云生的过去来。

　　而拼凑云生的过去，就是拼凑云生的记忆。徐周觉得，只要他一点一点地拼凑，那些被他错过了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呈现出它的轮廓和细节，变得清晰亲近，伸手便能触摸到。

　　可这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毛忽然蹙了蹙。隔了片刻，他按住太阳穴，搓了几下，然后晃了晃脑袋，似乎既想把那念头压下去，又想把那念头甩出去。

　　宿舍楼已经很近了，红漆墙在徐周余光里晃了晃，仿佛一个模糊得只剩下颜色的影子。

　　徐周几步走上台阶，然后进了宿舍楼。宿舍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先前那阵嘈杂热闹的人声现在也消失了，变得异常安静。

　　徐周的宿舍在二楼，于是他走到一楼尽头的楼梯口，沿着楼梯往上走。宿舍楼没亮灯，走廊很暗。徐周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骤然暗下来的空间，唇一直紧抿着，上楼的时候一直抓着扶手。

　　直到终于走到二楼，徐周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微微动了动唇。

　　他掏出宿舍钥匙，正想开门，就在这时，门后面忽然窜出了个人来。

　　徐周手往回一缩，略歇了口气，然后才不咸不淡地对来人问道：“你不是去食堂了吗？”

　　高树把门拉开，一面让徐周进去，一面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来：“你别说，我刚才把食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过了，还真发现了好些不一样的地方。就说二楼楼梯口那块，之前也就是个楼梯口，现在可变得不一样了。哎，徐周，还有钱途——别在那儿瘫着了——你们猜那儿变成什么了？”

　　“爱变成什么变成什么，我又不在乎。”说这话的正是被高树同学特地点名批评了的正瘫在床上的钱途同学，也不知是不是累的缘故，他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听着像团瘪了的棉花。

　　徐周偏了偏头，朝钱途看了眼：“什么时候来的？”

　　钱途掀开眼皮，正眼瞅着徐周：“刚才。”然而这两个字刚说完，他就好像被这两个字给砸晕了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委顿了起来。他垂着眼皮，愁眉苦脸地感慨说，“人生已经够苦了的，为什么还要有学习这种东西折磨我啊啊啊啊啊……”

　　高树听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我说钱途，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怎么三天两头老犯病？还是说……你在学林黛玉？”顿了顿，又佯装一本正经道，“人家林黛玉，可是出口成章的大才女，你不学人家的才情，净学人家吐血，这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来？要我说，你还是……”

　　“你才学林黛玉吐血呢！”钱途勉强被高树这侮辱性十足的一番话唤起了点自尊心，可惜这点自尊心很快就用光了，他脑袋重新枕回枕头上，语气软绵绵的，“老子这是开学综合征，不懂别乱说。”

　　“我不懂？”高树笑了两声，指着自己说，“你可别忘了，我之前还给在群里给你捧场来着。”说完又转向正在旁边收拾桌子的徐周，嘴碎地说道，“徐哥你不知道，这位钱途同学从一个礼拜前就在咱们的宿舍群里发各种阴间表情包，前天晚上我妈借我手机用，不小心看见了，还战战兢兢地把我拉到我们家一墙角里，问我是不是上学压力太大，把自己给弄抑郁了。”

　　“得了吧你，全寝室也就我有抑郁的天分，你别想了。”钱途有气无力地打断高树，同时扭头斜了高树一眼。

　　高树懒得搭理钱途，继续嘴碎道：“我当然不能跟我妈说真话，只能瞎编，结果不小心编过了头，弄得我妈又开始疑心我早恋了，还伙同我爸一起，对我又是观察监视又是心理辅导，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消停，处处暗示我现在要以学习为重，千万不能早恋，早恋耽搁了我自己不要紧，要是耽搁了人家姑娘，他们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徐哥你说，大人是不是脑回路都挺清奇的？挺简单一事儿被他们说得忒复杂。”

　　徐周没看高树，他把买来的本子摆放到书架上，摆完了才轻飘飘地说：“大人么。”

　　高树就套近乎道：“徐哥，我真心挺羡慕你的。你看你，爸妈都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一次两次，根本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多自由啊。要是我爸我妈也都不在云生就好了，这样我不用被他们整天逼着干这干那了，不然干错了还得挨罚……”

　　他“罚”字没说完，便听“砰”地一声，一个陶瓷杯子摔在了地上。

　　这响动把瘫在床上正自怨自艾的钱途同学都惊动了，他诈尸似的一把坐起来，扒着床边的栏杆，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怎么了怎么了？”

　　徐周揉了几下眉心，然后转头冲钱途笑了笑：“没什么，手滑了，杯子没拿住。”

　　钱途问：“没伤着哪儿吧？”

　　徐周摇了摇头：“没有，就是……”他说着指了指地上那几片陶瓷块，有些无奈地说，“……这杯子看来是得新买一个了。”

　　钱途叹口气，发愁道：“咱们学校，果然风水不好啊。”叹着叹着便又苦着脸瘫了回去。

　　“徐哥你别听他的。”高树拿来扫帚，一边帮徐周收拾残局，一边说，“他根本不懂什么风水，更不懂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碎碎平安’。徐哥，你最近可能要交好运啊。”

　　徐周笑了笑：“我能交什么运啊。”

　　高树掰着指头佯装认真地算了算：“财运，□□，还有……桃花运。徐哥你想交哪个？”

　　徐周：“……”

　　“对了徐哥，我差点忘了问你了，刚才那个叫‘林鸣’的男生，你跟他很熟吗？”

　　徐周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却卡了壳。

　　他跟林鸣很熟吗？

　　徐周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林鸣是一类人。

　　你知道什么是同类吗？徐周突然想问问高树和钱途——“你们相信同类的存在吗？”

　　然而末了终究是没说。

　　徐周含糊地答道：“还算熟吧。怎么了？”

　　高树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没什么，就是刚才看那个林鸣高冷兮兮的，怕他不太好相处。不过他既然跟徐哥你是朋友，人品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徐周“哦”了声，这时钱途同学又诈尸一般发出了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高树，你刚说的那个林……林……林同学是谁来着？”

　　“人家叫林鸣。”高树讥笑了钱途一声，然后才说，“他是新转来的插班生，正好被安排到咱们宿舍了。我听说那人学习挺好的，好像以前一直是他们高中的第一名。”

　　钱途喊道：“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要把大佬都放在我身边？完蛋了，这学期我又要退步了。”

　　沉默了大半天的徐周这时安慰了钱途两句：“退步倒也不至于，你别想那么多。”

　　钱途略起了起身，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徐周，也不吭声，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看了徐周大半天，末了才憋出一句：“徐哥啊，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完，他就又备受打击地倒在了床上。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高树看了钱途一眼，生怕又惹得这家伙犯了那个所谓的“开学综合征”，于是忙岔开话头道，“我刚听同学说，理科班也转来了好几个学生来着。其中有一个，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

　　徐周抬了抬眼，正要问，高树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答案说出来了。

　　“江潮生。咱们江主任的亲孙子。他转到理科1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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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这几天太忙了。先是感冒，然后周六周天又连着听了两天的讲座，每天都从早上八点听到晚上九点，现在手头一大堆作业。不过还是会努力更新的，相信我的坑品。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