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12、12，

　　打发走徐周，林鸣转回屋里，从衣柜翻了几件干净衣服，拿上，然后进了自个儿房间的浴室。这次右脚受伤直接导致了林鸣洗澡多有不便，他勉强撑着洗了半个钟头，然后换上干净衣服，顺手抄起条干毛巾，一边用它擦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

　　右脚还是很疼。

　　林鸣打开抽屉，把里面的那两瓶药翻出来，拿棉签蘸了，然后给右脚脚踝上抹了。等那点药差不多干了，林鸣才起身去收拾浴室。收拾到一半的时候，屋外门响了，林鸣一顿，紧接着就听见了王秀娟热情未褪乐乐呵呵的说话声和那“啪”一下的关门声。

　　不晓得为什么，林鸣明知道外面听不见自己房间里的动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和拖地的动作。他轻手轻脚地把拖把放回浴室，然后拖着步子挪到书桌旁——这次没敢单脚蹦跶，怕闹出声响——他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翻了翻微博和朋友圈。

　　没一会儿屋外就有电视声音响了起来。王老太太总是把声音放得很大，好像不这么做就不得劲儿似的，丝毫不怕被人投诉扰民。

　　林鸣从前最怕吵，但不知为什么，这吵吵嚷嚷的电视声一响起，他却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方才不由自主绷起来的肩膀这时终于松了下来。他暗自庆幸还好王老太太有这爱看电视的毛病，更庆幸王老太太虽然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但总算没因为他改掉这个看电视的习惯。这两件事就像是某种慰藉，让林鸣在混乱中仍感到些许的安心。因为有且只有这两点，能让林鸣相信自己一直希望做到的那件事——消失。

　　不留痕迹地，悄无声息地消失。

　　没有任何人发现或者被发现了但不会有人在意的那种消失。

　　林鸣自始至终都不希望自己的消失给世界带来什么变化，他希望他消失了，世界能照常运转，他爸能毫不留恋和悲伤地接受来自他的单方面的告别，他小姑能毫不在意地继续好好生活，所有人都能沿着他们的生命轨迹继续往前走，就像林鸣从来不曾存在过。他希望他的消失不要给任何人的内心带来某种秩序崩塌，他希望他们好好的，至少是不要因为他而变得不好。

　　然而消失太难了，无声无息地消失更是痴人说梦。林鸣摇摇头，似乎想把那个念头从自己脑袋里晃走。他捞过放在桌子另一侧的《五三》，翻到第42页，然后随手扯来了张草稿纸，拧开笔帽，开始一边读题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题目很快解出来了，草稿纸被他连写带划蹂/躏得惨不忍睹——林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爱好，好像水笔在手，不用它破坏点什么就对不起自己这苦逼“高中生”的身份——林鸣看了眼答案：十三分之根号三。

　　和徐周解出来的一样。

　　林鸣挑挑眉，心说看不出来那家伙心算功夫还挺强，但转念却又觉得没什么。这道题又不是什么难题，只要找准题眼，用对简便运算，答案很快就能解出来。这么一想，林鸣又把方才那对徐周生出的一星半点的欣赏给收回了。

　　他顺着题目做下去，结果一口气做到了凌晨两点多，连屋外那“扰民不饶他”的电视什么时候关的都不知道。

　　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

　　林鸣合上笔帽，把草稿纸叠成小方块扔进垃圾桶，然后给手机充上电，关了灯，直接躺在了床上。

　　一开始倒还不怎么困，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一道题的算法，但做数学题既费神又费精力，没多久，林鸣就困意上涌，被夜色俘虏了。

　　第二天林鸣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半梦半醒地爬起来，伸手拔掉手机充电线，然后把那遭了瘟似的手机拿到眼前，微睁开眼，朝手机屏幕上一看，然后眉毛就皱起来了。

　　“干么？”林鸣接通电话，语气十分不好。

　　“还没起？”徐周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林鸣心说我起不起关你哪门子的事儿，但出于对徐周“话痨”身份的关照，他缩句道:“有事？”

　　徐周答非所问地说:“现在可已经九点多了……”

　　林鸣不耐烦地问:“所以？”——他发誓徐周那家伙要是狗嘴里还吐不出象牙来，他就彻底跟徐周断绝关系。不过他大约是睡糊涂了，就他跟徐周的交情，好像也没啥关系好断绝的。

　　“我早点多买了一份，可乐吃不下，想问你吃不吃？”徐周说完顿了半秒，然后又补充了句，“这次免费。”

　　林鸣翻了个身，顺势把手机撂在了一旁:“我不吃。不劳您费心……”

　　“心”字还没说完，他就从听筒里听见了王秀娟的声音。

　　林鸣浑身一激灵，登时睡意全无。

　　手机里的王秀娟似乎在跟徐周说话，林鸣捞来手机凑近耳朵仔细听了听，结果只听见徐周在说什么“和尚”“佛法”的。

　　等王秀娟的声音远了，林鸣这才压低声音紧紧逼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徐周开玩笑道:“说不定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林鸣当机立断，决定不跟这货在口头上计较:“行，我现在就去看——提前说好，你要是不在怎么办？”说着已经穿上拖鞋下了床，要开门往客厅走。

　　“那你就等我两分钟，”徐周似笑非笑地说，“两分钟后我一定到。”

　　林鸣冷笑两声反问:“我凭什么要等你两分钟？”

　　徐周：“凭咱俩的交情。”

　　林鸣干笑两声：“呵呵。”

　　徐周立马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凭我今天晚上还要给你带大骨汤。”

　　林鸣:“……”

　　十秒后，林鸣终于忍住眼角抽搐，很不情愿地冲着手机那边的徐周道：“那你快点，就两分钟。”

　　林鸣在洗手间迅速洗漱一番，然后趿着拖鞋蹭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徐周刚好从电梯里出来。

　　林鸣侧过身把徐周让进屋，关上门，不等徐周开口就问：“你刚才碰见……七楼的那个老太太了？”

　　徐周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林鸣口里的所谓的“七楼的那个老太太”指的是王秀娟。他一边把早饭搁在林鸣桌上，一边点点头道：“嗯，刚才在小区门口碰见了，顺便就聊了几句。”

　　林鸣应了声“哦”，然后就不吭声了。

　　大概是刚起床的缘故，他脸色有些发白，几缕洗脸时被打湿的头发还没太干，正黏答答地粘在前额上，半遮住了眉毛和眼。日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林鸣身上，不知为何，那一瞬林鸣近乎透明，像要随时消失一般。

　　徐周看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把塑料袋里的豆浆油条拿了出来：“刚买来的，还热着的，你尝尝。”顿了顿，又忽然说，“我外婆不是信佛么，她大概是觉得我耳闻目染应该也懂点儿，所以就问了我几句跟佛教有关的事。我知道的不太多，就随口说了说。这会儿她应该到我家店里找我外婆问去了。”

　　林鸣抬头，掀了掀眼皮：“她想信佛？”

　　徐周“唔”了一声，说：“估计是岁数大了，想找个精神寄托，至于信不信，虔诚不虔诚，那就得另说。”说着把豆浆和吸管递给林鸣。

　　林鸣接过，把吸管插/进去，喝了口。

　　豆浆应该是现磨出来的，加了微糖，红豆味儿很浓，甚至还尝得出豆子被磨碎后的小颗粒，有种厚重绵长的感觉。

　　这时徐周说：“行了，东西也给你送到了，我先走了，可乐还在屋里等我呢。”

　　林鸣抬眼看了徐周一眼，搭在前额的刘海稍微挡住了视线，林鸣心里一“咯噔”，脑海里飞快划过一句话：他能抓住徐周吗？

　　但视线很快就归于清明，徐周个儿腿长地站在他面前，很平静，很笃定。林鸣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隔了几秒，他侧过身把徐周让出去了。

　　徐周走后，林鸣关上房门，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桌上的“免费早饭”来。不得不说，这油条和豆浆味道都不错，林鸣胃口大开，很快就把早饭吃完了。

　　简单收拾完垃圾，林鸣取了红花油给自己右脚上了药，寻思着也没事儿干，索性又把数学《五三》拿出来，开始跟高中数学做斗争。

　　做题做了有三个多小时，王秀娟老太太却还没带着孙女儿回来。林鸣额角一跳，心想这王老太太该不会又跟上次一样，一点招呼不打地抱着自己孙女儿出远门去了？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远门让她出的啊？

　　林鸣暗自腹诽了一阵，然后打开手机点了个外卖。外卖显示两点零五分到，也就是说，林鸣要等半个多小时。半个小时，做完这两页题应该差不多。然而想归想，林鸣手里的笔却不动了。

　　他从B市搬来云生，学籍也跟着转到了这边的学校。由于B市跟云生所属地区不一样，高考政策，高考试题以及学校用的教材也都不一样。林鸣本想趁着开学前的这两个礼拜突击一下，但没成想一来云生竟然犯起心理上的“水土不服”来了。如今教材和课本都还没买，书架上只摆了几本《五三》，都是新买的，迄今为止英语和语文都还没动，只写了数学。

　　林鸣买《五三》的初衷是练练手感，熟悉熟悉云生这里的高考试题做起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数学而言，各个高考卷子的难度差异其实不算太大，要练还是得练综合卷。

　　不过……学文还是学理呢？

　　林鸣有些纠结。

　　他既觉得学文学理都行，又觉得这个选择好像应该慎重考虑，不能再像之前那么随便了。

　　其实把他的文科成绩和理科成绩各自单拎出来看，就会发现这两者不差几分。林鸣本来学习就好，无论学文学理都有成为一代大佬的潜质，但他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纠结，就是有些迷茫。像控制不住似的。

　　林鸣仰起后脑勺，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他想知道，世上真有上帝和佛祖吗？如果真有的话，为什么他们不肯给人类一个永远安宁幸福的机会？尽管“永远安宁幸福”这六个字听着又可笑又天真又虚伪，但上帝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给予人们荒诞的幻想，并让人们信以为真吗？

　　可真的会有人信以为真吗？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

　　林鸣看也没看便拿着手机接通了：“喂，你好。”

　　“是我。”说话的人顿了顿，然后道，“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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