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10、10，

　　王秀娟这几天出门出得很快活。

　　她是长辈，份子钱随得差不多就成，反正也没人嚼这种舌头。再说这次这个嫁女儿的亲戚不一样，人家家里有钱，婚礼力求还原古式风格，于是从下聘书到过门直接全模全样地搬到了婚礼上，以至于本来估摸着两三天就能回来的王秀娟愣是在酒店留了四五天，看热闹的同时也带着孙女吃了四五天的流水席，结果差点把她给吃出消化不良来。

　　不过饶是如此，王秀娟还是没打算提前离场，她甚至还盘算着要不要把那些大家伙儿吃剩下的鸡鸭鱼肉装袋子里带回去慢慢吃。但她纠结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算了——以前她儿子就为了这事说过她，但是当然了，她儿子忙着在外头工作，一年也不见得能在家里住够一个月，趁她儿子不在，王秀娟便阳奉阴违，一面跟自己儿子说自己知道一面继续做这种占人便宜的勾当。

　　但眼下不一样了。

　　家里除了她跟她那小孙女儿之外，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林鸣。

　　那孩子就像双潜伏在她家里的眼，随时准备跟千里之外的儿子儿媳通报消息。王秀娟自知自己身上毛病不少，但人无完人么，而且她又不是囚犯，凭什么要被个半大小孩一直盯着？再说了，那孩子一出生就害死了他妈，而且为了这事儿他小姑和他爸还一度闹得不可开交，俩人甚至还不来不往了好长一段时间，跟搞冷战似的。王秀娟火眼金睛，于是很快从中得出了个鬼兮兮的结论来：那孩子好不好先不论，但总归是不吉利，不祥。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她觉着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吉利的小孩，现在就住在她家里，而且还是长住，不知道哪天才能走，也不知道那孩子走了之后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事儿窝在她心里，常常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浑像是在怕哪一天林鸣把她给吃了。

　　王秀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艰难险阻没见过，没成想老了老了，居然阴沟里翻船，为个小孩犯起愁来。她心想这样不行，就跟围坐在饭桌跟前的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姐妹们提起了这件事，想让她们帮着支支招。

　　哪知问却问着了。

　　其中一个老太太边嗑瓜子边说：“这有啥可郁闷的啊，你不就是嫌那小孩晦气么，找个有道行的大师在家里做做法去去晦气，那不就成了么？”

　　王秀娟一拍大腿，醍醐灌顶。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以前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于是忙叫那嗑瓜子的老太太帮忙引荐。

　　那老太太虽然看着普通，但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门路，竟真的给王秀娟找来了个仙风道骨的大师。

　　王秀娟感激不已，连连向对方道谢：“老大姐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老大姐冲她摆摆手，脸上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不用不用，做好事不留名，我不也是为自己积德么。”说完顿了顿，忽然冲王秀娟使了个眼神。王秀娟会意，忙凑了过去。

　　老大姐压低声音说：“大师出关一次不容易，你得表示表示。”

　　王秀娟登时就明白了。她转过头，又打量了那大师几眼，只见对方穿着个黑大褂，戴着个黑墨镜，手里捧着本佛经，手腕和脖子上都挂着串佛珠，看着极有道行的样子。

　　料想这人要真有本事把林鸣身上的那点晦气弄走，花点钱也不算什么。便一咬牙，从兜里扣扣搜搜地摸出了两张五十并几张零钱递给了老大姐。老大姐登时就拉下脸来了，王秀娟忙说：“以后还有以后还有，要是大师真的灵，我还会再给的。老大姐你放心，咱们绝不会叫大师白出关一趟的。这点钱你先收着。”

　　听了这话，老大姐脸色才略有缓和。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王秀娟就带着孙女和这位特地请来的大师坐车回了云生。大师一路上都在看佛经，王秀娟怕打扰人家，就抱着孙女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师。也不知那佛经是有多难读，王秀娟瞅了半天都没瞅见大师翻页。他像是被那一页给绊住了似的，一直盯着那页不动弹。

　　王秀娟往那佛经上看了眼——她不识字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些字乌泱泱地聚在一起，瞧着叫人头昏脑涨。便抱着孙女转过身，很情真意切地教训自个儿孙女：“你瞧人家大师，看书看得多认真……”

　　孙女正在玩自己衣服上的纽扣，闻言仰起脸看了自己奶奶一眼，然后又朝那大师看了一眼，也不知看明白了什么，又低下头稀里糊涂去玩自己那纽扣去了。

　　两个小时后，三人终于到了云生小区。

　　王秀娟本还想着要怎么跟林鸣解释，谁知开门进了屋，林鸣却不在。

　　不在正好。王秀娟当机立断，忙请大师做法。

　　大师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说：“我得先看看风水。”

　　王秀娟心想这大师还挺专业，不赶鸭子上架胡来，挺好。

　　她便陪着大师在屋里转了一通，陪到林鸣那屋的时候王秀娟还特地强调道：“这就是那孩子的房间，大师您好好瞧瞧，是不是满屋子的晦气？”

　　大师没吭声，只是在林鸣房间转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沉重，眉毛拧成一团。

　　王秀娟心一沉，又把大师领了出来。

　　“大师啊，我们家这情况，是不是没救了？”

　　大师清了清嗓子，正着色说：“你们家晦气是有些重，尤其是那个屋……”他朝林鸣房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王秀娟听得心里直“咯噔”。

　　“不过么，也不至于到没救的地步。”

　　说完，他取来自己的那个黑色行李包，从里面掏出家伙什儿，一一给王秀娟介绍了，然后包一合，他就开始做法。

　　王秀娟忙抱着自己孙女退到一边。

　　孙女叫王玥，打出生那天起就不爱吭声，不仅不爱吭声，也不哭不闹，情绪稳定得像个洋娃娃。然而这次却不知怎的，她看了会儿，忽然转过头，指着那大师问王秀娟：“奶奶，他在干什么呀？”

　　王秀娟忙把她手指弯下去：“小丫头别管这么多。”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就神游天外不吭声了。

　　等大师做完法，已经到中午一点了。王秀娟要留大师吃饭，但被大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很多年前我就辟谷了。”顿了顿，见王秀娟没明白他口中文绉绉的“辟谷”是啥意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说，很多年前我就不吃饭了。”

　　王秀娟“哦哦”地应了几声，然后叫大师在客厅稍等片刻，自己绕进房里，从衣柜里层摸出了几张百元大钞。钱都是这么多年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王秀娟心疼且肉疼地皱着眉想，这次她可下了血本了。

　　到客厅把钱给了大师，大师也不跟她客气，拿了钱便说要走。

　　王秀娟一愣，问：“大师啊，就做这么一次法，能行吗？”

　　大师想了想，从包里把刚放进去的家伙什又掏了出来：“这些法器，你要想要，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一听对方这是要钱的意思，王秀娟就有些不乐意了。但转念又想起之前那老大姐的话，犹豫半晌，终于伸手从那堆法器里扒拉出了个桃木剑来。大师要价绝不含糊，张口就是两百。王秀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心说就这么个破木剑哪儿值两百？但面前的人毕竟是大师，王秀娟生怕得罪了人家，只好认了这桩买卖。

　　付了钱，便把人家往门口送。

　　谁知王秀娟刚推开门，就见林鸣拎着袋东西正在掏钥匙。

　　“哎呀，你……回来啦。”王秀娟心里一抖，有些心虚气短。

　　林鸣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瞥了她身后那个一身黑大褂的老男人一眼，似乎是觉得奇怪，便有些狐疑地应了声“嗯”。

　　王秀娟可不想林鸣知道她找了大师在家里做法的事儿，忙拉着大师进了电梯要把人送走。

　　林鸣让开路，等两人走了才把钥匙重新揣回兜里，拎着东西进了屋。

　　小表妹正在客厅玩橡皮泥，橡皮泥有些干了，不大好捏，小表妹哼哧着气，脸都快红了。

　　“别用这个了，”林鸣走过去，把橡皮泥从表妹手里拿走，然后放进塑料盒里，说，“晚上出去给你买新的。”

　　表妹看着林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着声
　　地问：“那我可以买大一点的橡皮泥吗？”

　　林鸣偏过头，认真地反问对方：“为什么不行？”

　　小表妹腼腆地笑了笑，随后向林鸣摊开两只手，说：“可我的手很小。”

　　林鸣：“以后会长大的。”

　　“会长成哥哥那么大吗？”

　　林鸣想了想，说：“等长成我这么大，你就不会再玩橡皮泥了。所以，长大一点就行了。”他说着竟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拿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

　　小表妹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看了会儿林鸣手里的塑料袋，有些好奇地问林鸣：“哥哥，这是什么呀？”

　　林鸣轻描淡写地说：“药。”

　　“你生病了么？”

　　“不是。”林鸣顿了顿，视线在表妹脸上掠过，他本来不想解释，但末了还是没拦住嘴，“……受了点小伤而已。”

　　表妹便点头，很文气的模样。也不多问。

　　林鸣找来七巧板，让表妹在客厅拼着玩，然后自己拎着药回了房间。

　　反锁上门，林鸣脱掉鞋，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发呆。

　　光从窗外透进来，蝉鸣仍是歇不下的样子，颇有节奏地在屋外响着。专属暑期的热气漫进来，林鸣懒得起身去开风扇，便由着自己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右脚还是很疼，就像是有个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骨头和神经，每一下都钻心地疼，但却没到不能忍的地步。

　　林鸣胡思乱想着，困意袭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日光葳葳蕤蕤地落在他脸上，他像不大舒服似的皱了皱眉。

　　大约是做了噩梦。要光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