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97、约定

　　“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致伤及双目，我虽不问却也猜到一点端倪。”维清顿了顿，见令夷神色之间并没有什么抗拒异样，晓得她虽不曾主动细说，但此刻想来并不介意，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外力终究不稳，习惯了依赖于此，来日若遇用不得的时候，反易惶惶，而成拖累。况且，还是这种必伤及自身的。”
　　所谓外力，终究不如自己所有的能力稳妥，若真的太过依赖，遇到任何问题就借助其解决，总难以磨练自身，也像维清所说的那样，一旦有一日无法借助……而另一方面，这“外力”有明显伤身的代价，令夷自己说并无长久影响，就算失明也只是一时，可维清却不免多想，并不认为只是如此而已。
　　令夷明白维清的意思，既是规劝，也是关心。
　　令夷笑了笑：“是，外力终是小道，自身修为实力才最要紧，这些……可以依仗，但不能依赖。但……像这次这样的时候，我不觉得不该用，我们自己的调查陷入困境，必是需要破局的，我既有这个能力和办法，又如何能眼睁睁得看着咱们几个在原地浪费时间？”
　　维清皱起眉头。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靠坐在树下的令夷便继续说道：
　　“换了你是我，维清你会怎么做？”
　　维清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令夷视力并未恢复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维清的表情，只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想见。
　　“你瞧，你也做不到置之不理不是？”
　　维清沉默了片刻，尽管知道此时的令夷看不清楚，仍旧微低垂下了眼睛遮去眼中情绪：“……从一开始，便是为了仙门的任务，误打误撞到了如今，查下去却也都是仙门之事。令夷，你本可以不必去管。”
　　认真说来，不管是当初他们下山的目的，调查所谓沾染魔气的妖兽源头的事，还是误入天门山脉深处有所发现之后他们私底下的调查，都是四大仙门的事，令夷虽说是乾华的客卿，可不只四大仙门包括乾华派本身并没有几个人当一回事，连令夷自己也并不在意。维清很清楚，令夷并无心掺和四大仙门之中，她会成为乾华客卿用她自己当初的话说，只是为了“报恩”，此事一结，她必会第一时间卸下这客卿的身份重新做回一个普通散修。
　　既如此，眼下眼瞧着要查到仙门秘辛之上，她其实不必，也不该牵扯过深。
　　这一刻，或者说是在发现了令夷双目受损失明的时候，维清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甚至到了把话说开的此刻，一直都存在的私心。
　　早该让令夷退出去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提过。
　　令夷看不清维清的反应，并不知他此刻的纠结，她噗嗤地笑出了声来：“如果不是一起的，是你……和周潋，我早便溜了，毕竟我向来很不喜欢麻烦。”
　　维清抿了抿嘴：“既如此，你……”
　　“我只是不喜欢麻烦，倒不是害怕麻烦。再者，我不是说了，有你，有周潋，虽相识其实不算太久，可我却觉得称得上一声挚友。你们的事，我若是在自己本有能力相帮的时候袖手旁观，那我才要鄙视我自己的。而且……到了现在，我自己也对那藏着的真相越发感兴趣了，就算你们两个不查了，我都还想继续瞧瞧的。”
　　“令夷……”
　　“我知道你的担心，不如……咱们两个做个约定好了。”
　　“约定？”
　　“对。我答应你，以后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用这种能力，任何形式上的。相应的，你也答应我，真真做到珍重己身，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不论与谁为敌到了何种地步，都不能轻易放弃你自己。”令夷脸上挂着微笑，朝着维清抬起一只手掌，手心朝着维清的方向，五指向上：“我做到，你便要做到。你能做到，我必定遵守，如何？”
　　维清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从令夷的脸上移到她抬起的手掌。
　　做出准备击掌的模样的手掌。
　　见维清沉默并未应，令夷把自己抬起的那只手又往前伸了伸，挑眉问道：“你不应？”
　　维清知道今日自己若不应下，日后就没有阻拦令夷再做这些事的立场。
　　但……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维清虽然并不曾开口说什么，却是同样抬起手来，朝着令夷伸过来的那只手掌轻轻拍击了一下。
　　令夷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深了不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维清慢慢说着，口中念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深深地看着令夷的眼睛。
　　正如令夷自己说的，因为“熟练”，她的伪装其实很是到位，若不是偶尔行动间的轻微异样，只看着她的眼睛，其实并不能看出她此刻目力受损。
　　眼睛在其他感官对周围一切有所判断的情况之下，流转之中极为自然，只是……
　　比起寻常时候的模样，细看之下似乎略有黯淡。
　　维清又叹了一口气，才与令夷击掌过的那只手又伸过来一些，微凉的指尖轻触到令夷的眼角。
　　令夷惊地微僵了一下。
　　“……闭上眼睛，歇歇吧。”
　　令夷笑了笑，虽开口试图解释，却也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唯一的不适只是看不到看不清，或是彻底恢复之前视物也没有颜色，不大习惯方便罢了。”令夷也叹了口气：“说到颜色……神识视物只能观其形无法辨其色，与双目还是有区别的。我这些年也是真的用心研究过，想要试试看以神识视物能否辨色，可惜，多少年过去了什么进展都没有，是我妄想了。”
　　“你若以后再不如此，倒未必需要。”
　　“……有道理。不过，以防万一嘛……”
　　“万一？”
　　“就……比如落入个什么幻境法阵限制五感，不得不以神识为目的？”
　　“……我记下了。”
　　“嗯？”令夷睁开眼睛，虽然看的都是模糊一片，仍旧转向已慢慢在自己身边坐下的维清的方向：“记下？”
　　“仙门之中，各式修炼法门，典籍记载总是多些的，除了乾华凌岳，崇阳和苍玄两派的普通藏书我也不是不能借来一观的。”
　　“就像你说的，以防万一。但……”维清看着令夷，脸上的神情很有些严肃：“只是为了‘万一’。”
　　言外之意，这不是为了纵容令夷以后继续以伤害自己双眼目力的方式动用她的“外力”能力。
　　令夷也听明白了，干脆地笑着点头：“言出必践，我已与你击掌为誓了。”
　　虽然，她给自己留了那么一个“非到万不得已”的条件。
　　“……好。”
　　……
　　于是，等周潋和葳蕤两个完成了今日的授课和练习任务再回到篝火旁的时候，令夷和维清两人都坐在树下闭着眼睛。
　　“姐姐！”头上略有一点儿汗湿的葳蕤，左手右手各握了一束才采摘下来的花，高高兴兴地朝着树下的令夷扑过来，见令夷果然睁开眼睛看她，小丫头急忙将两束花递到令夷眼前：“姐姐，刚才去的地方开了好多花，周潋说能给我编花环戴着玩儿，可是我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姐姐你看，这两把，哪些的颜色更好看些？”
　　令夷 “看”向葳蕤递过来的两束花。
　　在她眼里，莫说颜色了，她眼前一片模糊甚至都看不清花的形状。
　　另一边，维清也睁开了眼睛朝这边看过来，见葳蕤这番举动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令夷虽看不清，却也不是不能应付。
　　她微笑伸手点了点葳蕤右手的那一束：“这些吧。”
　　“这个呀……我还以为姐姐会选红色这一束呢！”葳蕤随口疑惑了一句，本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却正好瞥见了跟令夷坐得不远的维清看过来的目光，脑中灵光一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过姐姐选的这一束颜色浅浅的也好看，跟维清哥哥的眼睛有点儿像，难怪姐姐现在喜欢这些了！”
　　令夷微微一怔。
　　倒是维清，就算明知道令夷是随手随便点的一束，根本看不清什么颜色模样，在葳蕤窃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点出来的那一束。
　　是普普通通的野花，开得倒是极好，浅浅的青碧色，的确正如葳蕤所说，有那么一点儿像……
　　不过……
　　“咳！”火堆边上正往里添柴的周潋听葳蕤突然这么明目张胆调侃，连忙轻咳了一声试图打断。
　　那两个主角，他倒不担心恼羞成怒，但他担心才微微露出开窍苗头的两个被葳蕤太过明确地调侃之后再给缩回去……
　　“那什么，方才看葳蕤练习的时候，我收到瑶妆的传讯了。”周潋正了正神色转移话题说起正事：“许家家主的伤势要治起来效果自然重要，可见效快些也很关键，我们总要尽快取信，所以这用药之上我也琢磨了挺长时间，想要如此，有那么两味上好的灵药必不可缺，不过这两味是多生于妖族所在之地，人族很难得到，我先前特地传了讯给瑶妆，她答应帮忙取一些，如此便稍晚点儿再来与我们汇合。今晚传讯给我，她说的便是灵药都已备齐，已往乾州北边动身，不出几日便能与我们在伏泽山脉会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