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74、寿元

　　维清和周潋两人与宗长老的关系，比令夷想象的还要好些。
　　而这位宗梧长老……
　　甚至都没有对维清这伤势的由来问上一个字。
　　宗长老已对如何医治维清有了打算，看过之后也并没有直接让他们回去，而让维清留下先进行一次药浴。周潋被安排去准备材料，连葳蕤都被拉去捡选灵药熬煮了，殿内很快只剩下了宗长老和令夷。
　　沉默了一瞬，即便眼前离了维清和周潋两个，对着令夷仍旧十分温和亲切的宗长老先开了口：
　　“不知小友，可介意让我把个脉？”
　　令夷眨了眨眼，在原地站了几息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默地犹豫着。
　　而宗长老也并不着急，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终于，令夷轻笑了一下几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
　　令夷修火法，体温比寻常人高上一些，可便是如此宗长老的手指搭过来的时候也并未觉得温凉。
　　而这一次，宗长老把令夷的脉所用的时间，却是比先前探维清的伤势时还要久一些。
　　而等他收了手，眉头也比先前探维清的时候皱得更紧了几分。
　　可宗长老抬头去看令夷，对方却仍旧是平静微笑的模样。
　　似乎他这个水平过人的医者脸上的凝重表情，她丁点儿都不在意一样。
　　先前令夷打断了他的话的时候，宗长老还只是怀疑，现下却是差不多确定下来了。
　　“小友体质与常人不同，也许……因这隐蔽的不同之处于修行上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可确确实实因这体质存在的问题是……极伤寿元。”宗长老说得很慢也很认真，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因为自己放开了手又退了一步站回去的令夷的反应，说到这里见令夷仍旧是只是微笑而已，他又叹息了一声：“若我未曾探错，小友，你能享的寿元……只是同修为修仙之人的一半。”
　　诚然，对修仙者而言，寿元的长短与个人修为有关，像四大仙门之中的各派掌门，像是乾华大长老，像是宗梧自己，他们都是凭借过人的修为硬生生度过了绝大多数修仙者所不能跨越的千年寿元限制的人。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都已经少之又少，而宗梧本人更是十分清楚，如今九州大陆现存的这些个活过了一千年的“老不死”大都是凭了什么样的“外力”。
　　而令夷不说没有可能用上那种“外力”，她甚至根本没有像他这样的人所有的，足够的时间去修得更多机会。
　　虽然令夷这样的体质宗梧此前从未见过，也的确还有一些看不分明，可寿元折半的这件事，他相信自己并没有判断错。
　　而令夷本人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宗长老果然厉害。”令夷笑了笑：“不瞒长老，令夷以前也是见过不少医者的，不是没人探过脉，但您是第一个与令夷说这些的。”
　　宗长老顿了一顿，又叹了口气：“果然，就算你说先前没有医者看得出来你这寿元的问题，可你自己却是很清楚的。”
　　令夷勾起嘴角，抬起手冲着宗长老拱手一礼：“令夷多谢长老关心，只是这件事，令夷想着……只我们二人知道就好，实在不必……”
　　宗长老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者说，这本就是应该的。
　　虽然宗长老能猜到令夷的意思是并不想让维清周潋他们这些朋友知道她寿元之上有大问题的隐患，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她本人的一个“弱点”，虽不同于法术修为漏洞甚至命门一类直接，却也不好说将来会不会有人能够做什么手脚利用，因而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从转修医道成为一个医者之后，这样的情况宗长老也算是见了许多了。他本人是四大仙门之首苍玄派的长老，与其他的许多医者不同，若他本人不想很难有什么人能够通过威逼从他口中得到他看诊过的人的消息。
　　“如此，多谢宗长老。”
　　“……小友的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未见过，虽察觉这等不妥，可对如何能够医治解决却毫无头绪。”
　　不是他自夸，如今九州之上的所有医者之中，他的水平也许不好说独一无二，但也绝对是顶尖的了。他都毫无头绪束手无策，令夷口中那些连这点儿问题都察觉不出来的医者便更不用指望。
　　令夷本人对此并没有任何焦虑或是失望的模样，微笑着道：“多谢长老记挂，其实这事……我已并不在意。您方才也说了，因此我的修行才能事半功倍，到达如今的水平。比起更多底层连筑基都未必能跨的过去的修仙者，我已足够幸运了。既享了这份好处，付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宗长老闻言深深地看了令夷一眼：“……小友这般心性，着实令人佩服。”
　　叹完了这一句，宗长老又有些复杂的惋惜。
　　令夷天资过人，那于修行可谓事半功倍的体质更是惊人，可以说修行之上她的基础要比维清还要好。只看她如今的成就，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师门倚靠的散修，在灵气远不如四大仙门驻地浓厚的地方都能修得如今的成果，若是她像是维清周潋他们一样从小被带入仙门教导，即便有这寿元被折了半的限制也未必不能超越他们这些大多还要借助“外力”的老不死。
　　可是想到“外力”，想到维清，想到一千年前……
　　宗长老又不好说没有入仙门，对令夷来说算是遗憾还是幸事了。
　　但至少如今，宗长老看得出来，这个拿出速炼之法交换却只做了乾华客卿，并不入乾华仙门的姑娘，是没有拜入仙门的意思的。
　　也罢，也罢。
　　毕竟又快到了那个时候，远离仙门也是好事。
　　可是这令夷，却偏偏跟维清交好。
　　宗长老又叹了一口气。
　　……
　　维清的药浴需要不少时候，宗长老在周潋带着葳蕤做好了准备之后亲自过去看着，还拉上了本就指导过一些医术的周潋去帮忙，而先前只是帮着周潋拣了些灵药的葳蕤没了事做，也就跟令夷一道先回了她们落脚的客院。
　　路上葳蕤皱着鼻子闻了闻自己的手掌和衣袖，笑着对令夷道：“姐姐，我先前还以为没有炼好的药都是苦的呢，不想今日捡的这些，都还挺香挺好闻的，比花还好闻些，那个宗长老真厉害！”
　　令夷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个医者厉害不厉害，跟他开出来的药好不好闻是没有关联的。
　　“不过，姐姐……”
　　“嗯？”
　　“我怎么觉得……这个宗梧长老有点儿奇怪呢？”
　　令夷顿了一顿：“哪里奇怪？”
　　“就……他们都好像……看着谁又不是看着谁的样子，我说不太清楚，就是……就是这么种感觉。”
　　“他们？”令夷捉住了葳蕤话里的另一个重点，只略思索了一下就有了答案：“你是说瑶妆？你想说……宗梧长老与瑶妆一样？”
　　之所以能这么快地反应过来葳蕤的意思，也是因为令夷自己也这么觉得。
　　“啊……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吧？”
　　“哦？”
　　葳蕤想了想，继续道：“就，虽然我觉得他们都是不知道想些什么，可是看的人不一样啊！宗梧长老……我觉得他好像是在看我的。瑶妆……瑶妆姐姐，她好像是看周潋更多些的。”
　　虽然葳蕤觉得，瑶妆看她的眼神也不是很一样，让她经常觉得心里慌慌的，总是忍不住想去摸自己的手腕，可是那种感觉应该跟瑶妆看周潋的不太一样。
　　令夷听后沉默了一下。
　　的确，正如葳蕤所说的，虽然瑶妆跟这位宗梧长老很有些相似之处，可这相似之处的表现对象却不太一样。
　　但也说不好，毕竟瑶妆跟周潋是才认识没几天，可宗长老跟周潋却是认识许多年了，还教导他医术数年。也许便是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也不会如瑶妆那样表现得明显些。
　　更何况……
　　令夷现在还记得当初还在天门山脉，在那李家村之内，他们与瑶妆说起要回凌岳派寻这位宗梧长老为维清医治疗伤的时候，瑶妆明显剧烈了那么一瞬的反应。
　　这么多的不同聚在了一处。
　　令夷不觉得，这是巧合。
　　若是可以，令夷真是很想问问宗长老认不认得妖族的瑶妆。
　　只是毕竟要顾忌瑶妆的态度，就连跟宗长老关系亲密许多的周潋都忍住了不曾提起瑶妆半个字，令夷作为受过瑶妆救命之恩的人当然也不能在未经瑶妆同意的情况下暴露了她。
　　如此，倒是让这想要查清楚干系关联的想法，便的越发难以继续下去了。
　　“姐姐？”
　　心中沉沉的令夷被葳蕤唤回神来，微低下头对着她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忍不住想起先前宗长老提到的寿元问题。
　　令夷自己当然是十分清楚的，她寿元十分有限。
　　所以在葳蕤刚认她是姐姐的时候她就跟葳蕤说过的，她不可能长久陪伴她。
　　她一直是认真的，并不只是人族与妖族的寿元差异。
　　还有她自己。
　　也许很多事，她来不及做。
　　很多人，她陪伴不了。
　　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