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68、三长老

　　凌岳派的山门与乾华很是不同，甚至几乎不能称为“山门”。
　　乾华派建在连绵的崇山峻岭之中，门内数个山峰个个高入云层。本就在云海之上，又因坐在灵脉之中，缥缈之感愈盛，不愧于一片仙门福地之称。
　　凌岳派与乾华截然不同，并不落在山脉之间，而坐拥一片发达水系，河流湖泊交汇，青萍莲叶漫天，数个湖中小岛连成规模，倚天然之势为根基令布了大阵，便是凌岳派的“山门”。
　　到附近河边，周潋熟门熟路地叫上一个小弟子帮忙撑船，几人便往湖心最大的一片岛屿，也就是整个凌岳的核心所在而去。
　　站在船上，葳蕤一手揪着令夷的衣袖，微探出身子往小舟一侧看过去，对周围的一切，水面水下都分外好奇。
　　而令夷也是有些好奇和意外的。
　　凌岳，凌岳。
　　这怎么听起来，都该是跟乾华一样，伴着直入云霄巍峨挺拔的环境的。
　　从来不会特地打听四大仙门之事的令夷初初听来，就是这么以为的。
　　如今看，倒真是她想当然了。
　　凌岳派所在之地正是数条支流汇入湖泊之处，蒸腾而起的水汽漫开形成浅淡的薄雾，倒是不输于乾华派茫茫云海。
　　跟第一次登乾华山门时候不同，那会儿周潋再怎么跟乾华相熟也终究是个“外人”，总是有些不便，但这一次周潋带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师门，果然随意了很多。也因为是周潋领头，许多处的弟子都没有细问他们的来历目的，也算是轻松放过的。周潋跟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很熟，笑着打招呼还能闲聊几句，气氛算得上轻松愉快，让他们这一路都很是顺畅。
　　“周潋在门中，人缘着实不错的样子。”
　　毕竟是回自己师门，周潋没用任何人带路，只问了如今掌事的自己的师父，三长老人在何处，便领着维清和令夷葳蕤径直过去了。
　　周潋的师父凌岳三长老并没有在大殿，不过是岛上暂歇的暖阁里呆着。
　　领路过去的路上，听到令夷说了这么一句，周潋笑着摆了摆手：“嗨，虽然我也觉得自己人缘不错，不过咱们这一路顺畅连提前禀报一声都不需要，倒不都是我的‘功劳’。我早前便跟老头子说了咱们大约这会儿能到，他想必是吩咐过了，门中弟子得了吩咐自然不会与我们为难。再有……这不门中掌门大长老不在，二长老闭关，老头子如今是主事，我作为他的弟子……”
　　总是能够得些便宜的。
　　令夷微怔了一下。
　　走在令夷身旁的维清侧过脸轻声道：“聚人之处，从无差别。”
　　便是在凌岳这样的大仙门之中，这样的“人情往来”也并不鲜见。
　　大概，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环境，有那么一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
　　令夷听懂了维清的意思，忍不住看向维清。
　　他睫毛微微低垂，浅色的眼睛之中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怎么？”
　　令夷回过神，对上维清微带上一点儿疑惑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几步路的功夫，几人已经来到了暖阁之前。
　　早已经打听好了暖阁只有三长老一人的周潋推开门，果断地放松下来：
　　“师父，我回来了！”
　　着声音，是带着亲近自在和愉悦的。
　　还未见人，只听着周潋的这一句话的语调，令夷便知道周潋跟一直被他称作“老头子”的师父，凌岳的三长老关系很好。
　　周潋曾经说过，他是被三长老抱回凌岳派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的，两人的关系更甚亲生父子。
　　不过……
　　“见过三长老。”
　　跟维清还有葳蕤一起礼貌地拜了这么一声之后，令夷才顾得上惊讶。
　　实在是……
　　这位三长老跟令夷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能教出周潋这样性子徒弟的人，就算不是与周潋如出一辙的跳脱活泛，也该是像维清师父乾华二长老那样温和宽容的模样。
　　可实际上……
　　凌岳的这位三长老须发都泛着灰白，瞧着有些年岁的模样，身形清瘦而挺拔，背挺得笔直，一板一眼，很是刚正的模样。虽只看形貌比令夷见过一次的乾华大长老还要年老些，却其实比乾华大长老小了几百岁，可周身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气质有又那么一点儿相像。
　　不过乾华大长老的威严是从内到外的冷硬。
　　而这位凌岳三长老就……
　　“哎呀，别板着脸嘛！维清就算了也算老熟人了，可令夷葳蕤可是你宝贝徒弟我新交的朋友，您老可别给我吓跑了呀！”
　　才背着手朝着对自己行礼的维清等人点了头，还没等开口，周潋就凑过来打断。
　　然后——
　　令夷还好，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维清更不用说，这么多年来已经算习以为常。
　　只有葳蕤，瞪大了眼睛微张开小嘴，十分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原本严肃端正看起来让她有些怯怯的三长老，听了周潋的话后抬手就往凑过来的周潋的后脑勺扇过去一巴掌。
　　而周潋反应极快地往旁边一侧就轻松躲了过去。
　　动作之熟练，令人侧目。
　　“哎哎哎！注意注意，有客人看着呢！”
　　“客人个……咳，你不是说这是你朋友么？”
　　“那你也得……”
　　然而三长老这一次并没有让周潋把话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回来看向维清：“难为维清了，这些日子这臭小子让你费心不少吧？也就是与你一道，你自来沉稳妥当，最是让人放心的。”
　　维清拱手：“师伯严重，周潋行事也从无不妥，这次下山反倒是维清得周潋照顾颇多。”
　　维清这是正经的实话实说。
　　尤其是从天门山脉深处重伤出来之后，虽很大程度上他的伤势恢复得益于瑶妆毫不心疼地赠来的，维清尚不清醒时就已经被喂下的灵药，但周潋后来的照料帮助也十分关键。这一次是真真的，周潋照顾维清其实更多些。
　　只是维清说的是实话，可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的三长老却是叹了口气，转头又竖起眉头瞪了周潋一眼。
　　这一眼中的意思，大概是……
　　周潋竟不着调地教唆着维清为他说好话了……
　　周潋顶着这个其实并没有多少威力地瞪视，分外无辜。
　　可是周潋却并没有什么机会解释，三长老瞪完一眼之后就已经就转头回去，将目光落在令夷身上：
　　“这位就是令夷小友了吧？我听维清他师父赞了好几回了，一直好奇不已。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比我这孽徒看着要争气多了！”
　　“唉？等下，我说老头子……”
　　“你闭嘴！”
　　“我……”
　　“这位小姑娘竟是妖族？”三长老又往还瞪大着眼睛没回神的葳蕤看过去，见葳蕤愣愣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意外，也觉得有点儿不太自在，轻咳了两声：“小姑娘看着便是个聪慧的，妖族岁月绵长，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
　　葳蕤眨了眨眼睛回过神：“谢……谢长老……夸奖？”
　　三长老微微笑了一下，在他先前还一直板着，尤其在“训斥”周潋的时候还更严肃几分的脸上，竟不显得多么违和。
　　只仍旧看得葳蕤一愣一愣的。
　　“……老头子你就别忽悠人家小姑娘了……”
　　三长老一口气提起来，转头怒视周潋。
　　周潋缩了缩脖子，这“畏惧”的模样做得也十分熟练，就是看着不怎么走心。
　　三长老轻轻地“哼”了一声，挥手一道灵力送出门去，而后又转头看向维清令夷和葳蕤三个人：“今日时候也不算早了，客院已给你们准备好了，是挨在一处的地方，附近也没有旁人，方便也清净些。毕竟在外走了这么些时候，凌岳派之内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好好歇息一番，有什么事的明日再说。”
　　“谢师伯。”
　　“谢长老。”
　　周潋权当自己没有看到刚才三长老挥出去的那道灵力，就算看见了也当做自己没看懂那是召人前来的意思，等维清和令夷葳蕤分别拱手对三长老便是感谢之后，转过身便想走：“那我带他们……”
　　第一步才迈出一半，就被三长老伸出手来快狠准地，从身后揪住了衣领：
　　“不必，为师已召人过来，正好为他们引路。你留下，正好，让为师好好考校一番。”
　　“那个……”
　　令夷站在维清身侧，看着维清顶着周潋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目光，仿若未觉地对三长老平静地回道：“也好，我们有人领路便好，不打扰师伯与周潋了。”
　　令夷顿了顿，跟着维清一起拱了一下手，然后很快地拉上了仍旧分外惊讶还没完全回神的葳蕤，转身快速地大步踏出了暖阁。
　　等三人都踏出暖阁的大门，那厚重的门扉就在三人身后“砰”得一声重重关上了。
　　葳蕤吓了一跳差点儿跳起来。
　　正如三长老所说，已经有人来到暖阁前不远的地方等着，要带他们一行人去客院歇息了。
　　而这两个凌岳弟子……
　　看起来对那暖阁大门狠狠关上的动静挺熟悉了。
　　眉头都没抖一下。
　　令夷一时间……对这对师徒一看就是“日常”的相处……有点儿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