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54、同生共死

　　令夷和维清陷落天门山脉深处的第九日，还没有能够从传讯镜完全无法使用的范围脱身。
　　天门山脉位于九州大陆的中心，是九州最大的山脉，绵延横亘何止千里，范围本就不小。而如今为了尽可能不去吸引天门山脉深处格外多也格外不好对付的魔物的注意，令夷和维清两人甚至并不能御剑御器赶路，也便以灵力加持，是真真地在对外界的万般小心防备之下一点点地试图走出来，路上还会不时地撞见没能躲开的魔物不得不战，其中艰难可以想见。
　　尤其是天门山脉充斥魔气几乎没有丝毫灵气可供吸纳，一路行来灵力恢复极为缓慢消耗却越来越多，若不是两人好歹随身的储物袋里带着一点儿丹药和灵果灵药以作补充，情况会更加困难。
　　但这也只能撑一时。
　　如今九日过去，两人虽还不至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也的确已经没有更多余裕了。
　　可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撞上了魔物。
　　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群。
　　天门山脉是九州公认的魔物之源，其魔物不只是数量庞大，种类也大概可以说得上是最“齐全”，许多在九州其他地方见不到的魔物在天门山脉大都可以找到。
　　比如他们现下碰到的这一群。
　　之所以没能顺利躲开，正是因为……
　　这一群魔物，竟是潜在表层土石之下的。虽然大概称不上是遁地，但也着实算是稀罕，尤其在天门山脉深处格外昏暗的环境之中，一旦藏起来实难发觉。
　　而等令夷和维清终于察觉到不妥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他们便被二十几只魔物团团围住。
　　天门山脉深处的魔物都算得上高阶，可以媲美高阶妖兽的战力，在寻常魔物杀戮的本能之外似乎也隐约生了一点儿神智，于是便极难对付。先前几日两人偶尔躲不开与之一战的魔物虽都是如此并不容易斩杀，但好歹只是零星一个两个得遇见，令夷和维清配合得当又没有必杀之意，且战且退用意只在脱身，虽然也不容易却也好歹能过得去。
　　可眼下却又不同了。
　　二十几只高阶魔物密密麻麻围在他们周围，几乎堵死了他们任何一个突围的机会。
　　令夷和维清的脸色都难看下来。
　　魔物并不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当即冲杀而来，利齿獠牙，似要将眼前两个与天门山脉格格不入的人就此撕碎。
　　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却是也没有了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令夷手中先前还小心遮掩气息光芒的劫焰双刀一时赤焰暴涨，灼热的火光烧得附近早已枯死的草木噼啪作响，而维清也当即弃了魔物尸身炼制的阵盘取出镇厄，水蓝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下一瞬，维清身后攻过来的魔物一只爪子被生生砍下小半，创口之上还燃起耀目的灵火。而令夷身侧一只冲撞过来的魔物半边身子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在撞上屏障之后的巨震中跌回去两步。
　　这一下之后，魔物再不耽搁一起冲来，而不管是令夷还是维清也没有办法在艰难自保之余分出哪怕一点儿心力，去逐一斩杀魔物以突围了。
　　耀目的赤红火光和水蓝色的灵光将这片昏暗不已的树林映得从未有过的明亮，魔物的嘶吼声伴随着山石的震颤和金铁交击一般的脆响久久不绝。
　　令夷和维清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鲜血淋漓，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口处都带了淡淡的黑气魔气，阻碍血气凝结和伤口愈合，也一点一点地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向更深的肌理之中侵蚀。血气弥漫，修仙之人带着灵气的血腥味更是引得围攻的魔物发狂。
　　令夷和维清心里都清楚。
　　他们不是对手，眼下只是苦苦支撑，早晚要败下阵来。
　　而败下的代价就是死。
　　也许不只是死无葬身之地，在魔气环绕之地身陨，也不知神魂会不会大受影响，乱了日后的轮回之路。
　　维清脸色苍白，不断强调灵力催动镇厄抵挡魔物，他的消耗比不停挥刀挡在最前面厮杀的令夷还要大一些，此刻甚至已经开始感觉到浑身经脉的隐隐刺痛。
　　但已经顾不上别的了。
　　维清一咬牙，当即毫不犹豫地划开指尖。
　　指尖流出的鲜血格外浓稠红艳，浓郁的灵气散开，甚至引得背对着他正面迎击魔物的令夷都忍不住一震。
　　“维清！”
　　维清什么都没有管，在已经几乎力竭的情况之下还引心头精血出来，这一番动作之后眼前已经开始隐隐发黑。
　　他紧咬着牙关将指尖血画在了镇厄之上，他所画的符咒并不复杂，但指尖滑过之处留下的颜色仿佛格外厚重的鲜血却仿若有生命一般动了起来，丝丝缕缕萦绕在碧玉色的阵盘上，格外鲜艳。
　　修仙之人凝聚修为的心头精血被画在了本命灵器之上，以最大限度地催动了灵器的能力。蓝色的结界屏障转瞬而成，竟一下子弹开了仍旧顾着向他们冲过来的几只魔物，为两人争取到了难得的短暂的安宁。
　　而下一瞬，脚步已经不稳的维清跪倒在地，可泛着青白的手指还死死地攥着碧玉阵盘。
　　“维清！”令夷在这“变故”发生的下一刻很快反应过来，当即转过身来也顾不得身后被突然张开的结界暂时阻挡在外的狰狞魔物，收了一只手中的长刀连忙去扶跌下来的维清，手臂上伤口迸裂流下的鲜血染上维清的衣袖：“你疯了！”
　　维清眼前一阵阵发黑，即便顺着令夷扶过来的手也已无力起身站立，一手仍死死地抓着镇厄阵盘，耳边是魔物很是不耐烦的嘶吼，伴随着一阵一阵越来越急促的猛烈的撞击声。正是这些魔物不断地冲击这突然形成的比先前几次闪现而过的，都要结实和持久的屏障的动静。
　　维清浑身经脉都在刺痛，心跳得极快，呼吸间喉头都有些腥甜之感。只他仍旧努力抬起头朝着令夷的方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挂了血迹的面孔，继续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她脸上的凝重和不赞同：
　　“我怕撑不住多久，至多半刻。”维清被令夷扶住的胳膊轻轻一动，手腕翻转之下也反手攥住了令夷的手臂，几乎用尽了他此刻还能用得出来的力气：“结界一破，当即转势成困，我能牵住它们几息，你看准机会御剑离开，不要回头，只要……”
　　“不可能！”
　　“令夷……”
　　“连心头精血都用上了，这眨眼的功夫你算计得倒是周全！这些魔物明显对灵力分外敏感，带着灵力的鲜血尤甚！特地逼出精血绘阵不只是能强行激发灵器之能，一旦阵破这般浓郁的灵气血气还是最大最吸引它们的靶子！”
　　维清“算计”得快，令夷想明白得也并不慢。
　　可也正是因为这么快想得明白了，令夷心中的怒气才更甚。
　　有了这个想法做了这个决定的维清根本就没想过活着！
　　用心头满含灵力凝聚修为的精血当“靶子”，将魔物更多的注意力从令夷身上生生引到自己身上，而这时候本就已经力竭还强行逼出精血支撑的维清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能像现在这样勉强维持住清醒开口说话已经是极强的意志在支撑了，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可能还能抵挡得了凶残的魔物？
　　到时只有一死。
　　以心头精血彻底激起了这些魔物的凶性，甚至可能还会引来周围更多的魔物，这般之后的下场，怕是要比两人一同战死在这里还要不如。
　　而这个时候，被令夷以沙哑却难得称得上严厉的语调对上之后，令夷竟有些意外地看到维清微微勾起嘴角。
　　“两人之中，至少，能活下来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甚至已经有些涣散，而令夷还隐约觉得……
　　他像是在重复什么。
　　脸上的笑并不算深，却又似喜似悲，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复杂。
　　而令夷却是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海，扶住维清的手也更用力了一些，甚至手臂上的伤口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更快地汩汩流出。
　　她俯身过去，更凑近了维清的脸，直到他有些涣散的浅色眼睛重新勉强凝出焦点，映出她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衬得脸上的血迹格外殷红。
　　“用这样的方式两人活下一个，难道就是值得称道的好事了么？”
　　维清仰着头看着令夷，神色之中有些愣愣的。
　　不知是伤重恍惚，还是一时间回不得神。
　　而令夷并没有停下，她仍旧微低着头定定地直视着维清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们既一起来，那便要一起走。”
　　“……令夷……”
　　“我不愿意在往后的岁月里背负无尽的痛悔和悲愧，由你之死换我之生，你可问过我的意思？你听好了，我不愿意。”
　　维清的眼光动了一动，过去一直压在深处的某些情绪，像是被这些字句震了出来一样。
　　令夷看着维清，此刻情绪激荡之中，竟也有些忽视了某种在心头萌芽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只是认真而又执着地对他道：
　　“若要我来选，那么今日你我，若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