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55、消融

　　“若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
　　维清难以形容听到这句话之后自己的心情。
　　有震动，有叹息，也有些……
　　若是当初也能……
　　可惜，发生过的事已成过去，没有如果可谈。
　　但……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令夷，眼中却渐渐有了神采。
　　过去已没有如果，但未来还有诸多可能。
　　至少，眼前就有。
　　令夷见维清并不开口答话，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日你我所对的，我坚信，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死局。只要仍有一线希望，就还不到做这样生死抉择的时候！”
　　“……好。”
　　令夷怔了一下，也勾起嘴角。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意外地好说服的维清，似乎身上心上有什么变了，但……
　　这危局之中，却也不知细细计较的时候。
　　正如她前一刻才忽略了在说出同生共死的那一句话之后，自己心上伴随着这声铿锵而涌出的情绪。
　　令夷手上多用了一点儿力气，将维清拉起，而后自己却是转过了身背对着好容易撑起一点儿力气自己站住了的维清。
　　“我背你吧。”
　　“……”
　　“阵破时改防为困，我觉得仍有可为，只是不需几息，一息足矣。我们便赌上一把，劫焰施威后若有哪怕一丝缝隙，当即御器升空。生死一搏，如何？”
　　维清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之后也不矫情，便朝着令夷靠了过去。
　　虽然令夷说背他的确有些……
　　但其实这是此刻最好的办法了，毕竟他若是在她背上至少能不影响她双手挥刀。
　　虽是生死之间，维清也着实虚弱得维持清醒都有点儿艰难，但真的朝着令夷的背靠过去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仍是有些泛红。
　　而事实上先前维清的说法还当真是有些谦虚了。
　　他拼着最后的那点儿力气连心头精血都用上而撑起的阵，支撑了不止半刻钟。
　　只是围攻的魔物毕竟太多太强，这阵最终仍是破了。
　　就如令夷跟维清说好的那样，在阵破之后维清第一时间改防为困，破碎的浅蓝色流光迅速化成一条条荆棘，在维清的操纵之下缚在了终于破坏阵法正要强冲而来，并没有丝毫防备的魔物们的身上。
　　只是一时之计，并不如何牢靠，不过是争取一个让他们两人赌个脱身的机会。
　　其实在此之前，两人就明白这个机会并不如何大，不然这个想法这样的计划，早就在两人刚被围攻的时候用上了。
　　正是因为现在已经算是穷途末路，才不得不赌这一回。
　　维清的确厉害，操纵镇厄成功束缚住了包围圈最里面的数个魔物，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足有三息，而令夷也抓紧了这个时间调出另一件法器御器升空，双手持着劫焰挥刀开路，只冲着一个方向再不顾低调运足了灵力升空猛冲。
　　但他们所赌的最好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维清消耗太甚，而原本最初的打算更多的也是留下自己做靶子吸引魔物注意力，让令夷有机会脱身。即便是他也清楚，灵力充沛全胜之时的自己也许凭着镇厄是能够困住眼前全部二十几只高阶魔物的，但现在这般地步的自己做不到。即便最后时刻维清咬着牙将自己身体仅存的一点儿灵力尽数抽空，也并不能困住所有的魔物。
　　包围圈外面的数只魔物眨眼之间便挣脱了他的束缚，就算并不能飞行也从地上高高跃起，顶着令夷的刀光和火光向半空中还未能完全离开的两人抓来。
　　若只是如此两人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可偏偏，情况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先前短暂的交战也好，浓郁的灵力血气外散也好，果然招惹来了更多的魔物。
　　眼前突然出现的拦在他们面前的虽然只有两只，但……
　　是生了两对翅膀，且速度极快的飞行魔物。
　　这种魔物前几日两人曾经撞见过一只，多方顾虑之下并未能成功斩杀，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成功逃走。
　　现在眼前虽只有两只，但他们已经不是几天前的他们了。
　　伏在令夷背上的维清几乎连撑开眼睛都有些艰难了，却还是将这情形看得分明。
　　但令夷却仍没有停手。
　　她紧咬着牙关，知道退不得也没有余地再退，御器的速度丝毫不减，就那样直冲着疾速冲来的飞行魔物冲了过去，甚至几乎顾不上那魔物直冲她而来的利爪，死死地盯着魔物身后的缝隙，挥出的刀光直冲着第二只随后而来的魔物逼过去。
　　这是打算再拼一次，直面魔物利爪若是能侥幸不死，虽估计伤势不可能轻一样危及性命，但若这能冲得过去，朝着微躲了一下刀光的第二只魔物让出的少许空隙而去……至少眼下还是有突围的可能的。
　　虽然很大概率，就算冲出了这一下，一个重伤一个力竭的两人怕是必定无法再从这众多魔物的追赶之中幸存了。
　　但这大概就是令夷的性子，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就算只是徒劳，但她至少拼过了。
　　但维清跟令夷不同。
　　就像是曾经维清的师父，乾华的二长老说的那样。
　　令夷如火，一往无前，而维清属水，谨慎持重。
　　有时候很难说两人谁的性子更“对”一些，但至少在这样的时候，两人的选择会截然不同。
　　尽管先前已经有过一次“分歧”，尽管令夷已经说过同生共死的话，但对维清来说，他们已经赌过了，也赌输了。既如此……
　　尽管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但因为两人贴得极近，维清全身灵力几乎抽调一空之后，任何气息的波动都格外明显。而离得这么近，又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的令夷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捏着本命灵器镇厄的维清还想要做什么。
　　做类似先前他强行逼出心头精血一样的事情来。
　　可是眼下身上已经几乎一丝灵力都没有就算想逼出精血都做不到了的维清，还想要做什么的话，唯一剩下的办法只有……
　　燃神魂自祭。
　　一瞬间想明白了维清的打算，令夷大惊之下甚至根本顾不上已近在咫尺，腥风到了鼻尖的魔物，虽然一手的长刀仍在，但另一只手却收了一柄，转而慌张而又有些焦急地按在了环绕在自己身前的维清的手臂上。
　　眼前危机已避无可避，身后维清又情况危急，有那么一刻，令夷是当真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间，令夷也说不上是跟之前类似的赌一回的情绪，因为无法可想而用上自己能用得上的所有手段办法勉力一试，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一般……
　　双目一阵胀痛，不知不觉之间她的眼底深处，极为璀璨的紫金色的华光在她的眼中流动，远比她手中还剩一柄未收的长刀上的火光还要耀眼。按在维清手臂上的手掌一刻不犹豫地向维清体内传送灵力……
　　原本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修仙者给旁人传灵力需要双方心无旁骛又要绝对信任并不抵挡也没有犹疑，同时又要缓慢而为给受灵力的那一方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去转化吸纳不属于自己的外来灵力，尽管不像吸纳天地灵气修炼那么缓慢，也着实快不了多少。
　　这还是建立在两人灵力属性并不相冲相克的情况下。
　　但维清和令夷不同，一水一火，属性相克，这也是过去这么多天尽管维清消耗颇大而令夷稍有余力，却从没有提过给维清输灵力的事。
　　稍有不慎，很可能不只是反噬自身，还会伤及维清的经脉根基。
　　但此时，着急想要压制维清自燃神魂之举的令夷顾不得想那么多，甚至在危急之中无意识地双目变色都并无自觉，而结果也的确出人意料。
　　令夷向维清体内传送灵力竟分外畅通，丝毫不曾受阻。
　　然而不管是令夷还是已经开始意识涣散的维清，此刻都顾不得去思考这种反常情况产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更奇特的事就发生了。
　　维清是打算自燃神魂击退魔物，如先前一般给令夷逃生的机会的，于是虽动作还没起，一念而动之下已经算是做足了以周身之力强向外朝着魔物而扩的准备的。而当令夷的灵力出人意料得没入他体内一下子真的让他在一惊之下没能顺利调神魂燃祭后，令夷传入的灵力又顺着他准备好的架势，经由他的身体而出。
　　这一次的灵力没有颜色，甚至辨不出属性，也的确没有什么摧枯拉朽一般的气势。
　　平平淡淡。
　　但就是这样的灵力四散冲击而过之后，半空中的令夷和维清都意外地发现——
　　原本围在他们周围，凶恶地欲置他们于死地的一群魔物，在被这种灵力触及到之后，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消散！
　　不只是触及，被惊到的令夷没有停，意识恍惚了的维清也没有停，于是四散的灵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地袭向附近的魔物，被“浸入”这种灵力之中的魔物消散得更快，可最为诡异的却是……
　　这些魔物没有一个试图挣扎逃脱。
　　它们甚至没有发出惨叫。
　　就那样平静地，在两人眼前消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