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53、清银

　　从那个同州边境莫名的传送阵意外启动将他们传送到了天门山脉深处，至今不过几日的功夫，时间并不长，但发生的事情不算少，他们遇到的察觉到的各种蛛丝马迹和线索，深思下去都不简单，甚至有可能引出更大的麻烦来。
　　但是眼下专心逃命的令夷和维清却从来都没有讨论过这些。
　　实在并没有心力。
　　在他们能成功从天门山脉深处的魔物包围之中安全逃出之前，思虑那些事并没有意义。
　　只是他们也只是并不深入去思索，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向外围突出的时候，不只是维清，连令夷都对周围的一切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关注，除了关注周围魔物的动静之外，也在尽可能地试图找到类似当日维清从乱石堆中翻出的玉牌一样的东西。
　　不得不说，几日过去，他们的确又有收获。
　　这一日找到的是一些法器的残骸。
　　这次是令夷发现的。
　　因为损毁太过严重又有魔气熏染影响得一丝灵气也无，没什么玉牌那样的门派纹样特征的情况下，维清的眼力自是远不及从底层拼杀出来，见识绝对算得上广博的令夷。
　　说是一些残骸，但等他们小心地将附近一片地界上能找到的类似残骸碎片都收起来拼凑过后发现，原本大约只有两件。
　　一柄飞剑和另外一件防御法器。
　　尽管已经碎裂得难以拼出原有的模样，质地也因为魔气的影响变化极大，但两人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一些炼制两件法器的材料。
　　不算多，但也已经很有用了。
　　即便因为身在四大仙门之一的乾华派，算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维清都不得不说，这两件法器若是完好大概就连是他师父二长老在，也要叹一声难得珍贵的。
　　可就是这样两件拿出去便是在顶级的仙门之中仍旧很是不凡的法器，甚至很有可能已到了灵器品阶的东西，就这样碎在了天门山脉深处。
　　这些勉强拼好的碎片被收了起来，维清说拿出去之后要给周潋看看。
　　令夷很快反应过来：“你觉得像凌岳派的东西？”
　　维清道：“只是猜测。”
　　“哦？”
　　“以前听周潋提起过，千余年前凌岳派供奉的一位炼器大师，有以清银矿化水描纹的习惯。”
　　炼器与炼药不一样，丹药材料多一味少一味对药效的影响截然不同，可炼器不是，在成品之上留下一点儿炼器师的个人特色以作标记供人辨认，是九州之上修仙者中的一个习惯了，几乎每一个有些名气的炼器大师都会有些独特的“爱好”。
　　而周潋所说的那位大师，就有这么个在法器表面使用清银的习惯，这也算是他的独特标志。
　　他们两人找到的法器碎片自然是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纹样形态了，但材质还依稀分辨得出一些，其中就有这清银矿。
　　也许只凭着这个勉强能辨认出的材料就猜东西与凌岳派有关有些草率，可若是他们已经判断这法器水准很高极可能原本是灵器，是顶尖的四大仙门之外其他世家或仙门并不容易拥有的，那么再加上先前被找到过的乾华派的长老身份玉牌……
　　这些条件放在一起，往凌岳身上猜，也就并不奇怪了。
　　令夷此时却忍不住一乐：“乾华的长老身份玉牌，凌岳的大师所炼法器……如此看来四大仙门并不是只有普通弟子会来天门山脉外围除魔历练而已。”
　　令夷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未尽的意思两人都很清楚。
　　乾华和凌岳的人深入天门山脉，一个还能说可能是私下的个人行为纯属巧合，可都凑在了一起就难免让人多想，其中必有隐情。
　　反正不可能是什么除魔卫道的理由，若真是，两派完全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维清抿了抿嘴，倒是没有什么为乾华派说话的意思，只平静地道：“尚未找到与苍玄和崇阳可能有关的东西。”
　　令夷笑了笑。
　　维清说的可是“尚未”。
　　只这一个词就体现出，维清跟她有一样的想法：
　　“四大仙门之间如何亲疏有别暂且不说，至少在对外的大事上一向是步调一致的。与天门山脉有关的……我觉得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可也多半不会是小事，不会只有乾华和凌岳有动静，而苍玄崇阳丝毫不插手的。”
　　令夷说得没有错，维清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令夷顿了一顿，语气略有一点儿迟疑：“发现了这些东西的事，你和周潋……预备报回师门么？”
　　维清沉默了下来，抿着嘴没有说话。
　　而事实上他这样的犹豫已经算是他意思的表达了。
　　令夷果然没有继续追问，笑了一下便转开话题：“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先从这里出去。至于其他的……也不知这几天找不到我们的下落，周潋是不是已经传讯回去了。”
　　如果乾华和凌岳两派已经知道维清在很可能在天门山脉一带断了联系，那么……
　　如果他们能活着出去，那么他们可能在天门山脉深处不小心“发现”了什么这种念头，一定已经在两派甚至是四派知道这件事的高层心里存下影子了。
　　维清默了一会儿，抬头对令夷道：“若能顺利逃到外围，在遇到其他任何人之前，你先与我分开吧。”
　　令夷心中一动：“你想把我摘出去？”
　　“寻常情况下周潋不会轻易将我们的消息报回去，但这一回……毕竟失散太久联系不上，到底如何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他就算传讯回去，也多半只会说我，不会特地提起你，不论是凌岳还是乾华，大概也不会特地问起你的事。如此，只要你与我不是一起被找到的，便说你并未与周潋他们失散，只是在外围一起寻我，也能说得过去了。”
　　令夷看着维清，顿了一顿才开口问道：“你担心仙门对我不利。”
　　维清没反驳，默认了令夷的话。
　　不论在天门山脉深处发现的乾华的东西，以及可能是凌岳的东西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至少目前看来两派或者说四大仙门的态度都是要压住保密的。维清便罢，可令夷只是乾华客卿的身份显然并不够用。
　　背后的事如果足够严重，令夷不是没有被斩草除根的可能。
　　“那你呢？”
　　“……我是乾华的亲传弟子。”
　　“……你觉得这个身份的份量足够么？”
　　维清闭了闭眼。
　　就算亲传弟子的身份不够，他自认，他还是有别的很可能足够的“份量”的。
　　虽然这个“份量”的来龙去脉，就算是维清自己，也是至今没有完全清楚。
　　令夷叹了口气，攥着劫焰双刀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也许不必如此悲观，说不定周潋还什么都没有说。”
　　“……嗯。”
　　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长出一口气压下这些心思之后，令夷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坐着的维清，想了一想，朝着维清伸出手——
　　手中还握着的长刀刀刃转了一转朝外过去，令夷用手背贴着维清的肩微使了点儿力气，揽过了维清的肩，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拉。
　　维清僵了一下转头看过来，浅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令夷的目光滑过维清另一只手里时时刻刻小心拿着的萦绕魔气的阵盘。那已经是他们离开最初落脚歇息的那个山洞之后炼制的第四块了。比起固定在一处，这能被随身携带并且移动的阵盘虽然不大，但损耗却很快。
　　“护持法阵这件事需得万分谨慎，我自知阵法造诣太浅不敢保万无一失，这时候不好逞强帮你分担这个。”
　　令夷说着，再次看向维清的脸。尽管在魔气环绕显得分外阴暗的环境下，他的脸色仍旧清晰得显出一些苍白来，比一路作为主力连续与魔物厮杀的令夷的损耗还要大些。
　　但正如令夷自己说的这样，他们的分工是最合理也是最安全，最有可能让他们两人从遍布魔物的地方逃出去的选择。这不是逞强逞能的时候，维清清楚，令夷也清楚。
　　只是这却不妨碍令夷看着维清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之后心头堵得厉害，也焦急得厉害。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但至少……我觉得自己还有些力气，可以让你靠着好好歇歇的。”
　　说着，令夷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肩头。
　　示意维清可以朝她肩头靠过来。
　　眼见着维清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令夷略有点儿促狭地笑了起来，朝着维清眨眨眼：“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保密，绝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周潋。”
　　“……”
　　“所以，你可以放心靠过来的。”
　　先前也许还没有想到，但都这会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
　　不管是维清还是令夷，都想起先前在平海镇海岸边那时候的事了。
　　维清喝醉了酒之后，就是倒在令夷肩头睡了一夜的。
　　巧了，那时他靠的是右肩，眼下令夷示意的，也是右肩。
　　然后令夷就看到维清原本苍白的脸色很快有了变化。
　　他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