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51、承诺

　　先前魔物的尸身被完全“用掉”，完成彻底隔绝气息外散并萦绕魔气的阵法，对于两人来说都不算轻松。
　　更不必说在逃来这个山洞之前，他们才跟层出不穷的魔物厮杀过一场。
　　而相比起来，维清意外地比令夷好些。
　　因为他使用明明并不熟练的速炼之法以魔物的身体为材料炼制阵石，竟比令夷还要轻松很多倍。
　　维清的那一句之后，的确已经再也撑不住的令夷，是真的魔物遍地危机四伏的天门山脉之中，安心地沉沉睡了过去。
　　天门山脉深处因为魔气环绕始终一片阴沉，山洞之内更是阴暗，令夷甚至都不晓得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黑暗之中，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足两个时辰，可以再睡一会儿。”
　　令夷眨了眨眼，初醒时分身体在一瞬间本能地戒备紧绷之后，又在维清的这句话之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虽然仍旧疲惫不已，甚至因为先前心神损耗太过此刻头都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她却是已经没有睡意了。
　　“他们……”
　　令夷的声音稍显有些沙哑。
　　“未有传讯，许是此地魔气太重已很是影响。不过他们当是无恙。”
　　令夷皱起眉头。
　　维清朝她看过去：“仙门秘法，若真情况紧急周潋会燃精血通知于我，此法不受任何外力影响，远比传讯镜可靠。至今并无动静，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遇到非通知我们不可的情况。”
　　令夷顿了一顿，勾起嘴角轻笑：“是我孤陋寡闻了，不愧是传承已久的大仙门。”
　　能被维清称为“秘法”，自然就不是谁都能知道谁都可以使用的，不过以周潋和维清两人分别在凌岳和乾华派之中的地位，他们两个掌握了倒是并不稀奇。
　　令夷倒确实是从未听过了。
　　在她的认知之中传讯镜这种远比传讯符更好的手段已经算是传递消息的极致了。
　　“你在葳蕤身上也留了自身精血为引的刻印符咒。”维清说得很是肯定：“她若遭遇攸关性命的危机，你不会不知道的。”
　　“……被你看出来了，我就知道……以我的水平，瞒不过你。”
　　“已经很是隐蔽了。”维清微微摇头：“若不是这些日子一直同行得以细细观察，我也发现不了。”
　　令夷长叹一口气：“我们两个到了这个地方，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好在……他们在一起，瑶妆的修为甚至在你我之上，寻常情况下……当能庇护得了。”
　　维清又一次微微皱眉。
　　才认识两日，也没见有多少深入的交流，但是令夷却好像对瑶妆很有些信任。
　　自然比不过他自己和周潋这般，但是比起令夷以前接触的那些人，瑶妆的情况已经算是很特别了。
　　维清并不能看明白。
　　跟令夷一样的，还有周潋。
　　不过此刻，维清倒是没有问，反而说起另一方面：
　　“这些天来我又推演了几次，关于你留在葳蕤身上的刻印咒法……有些心得。”
　　“……嗯？”
　　“离开此地，与他们汇合之后，你……可以试着修改一番。”
　　“你是说……”
　　维清皱着眉头微微低垂下眼：“如今的咒术若葳蕤有攸关性命的危机，所受伤害除了激发的咒术抵挡一些外，剩下的至少有一半会通过咒术到你这个施术者身上。”
　　“……是，以我的能耐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维清闻言抬眼朝着令夷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
　　他觉得不妥，是因为那至少一半的反噬。
　　令夷觉得遗憾，也是因为那只得大半的反噬。
　　“所以……”令夷也微笑着看向维清：“你是帮我完善了那个咒术，变得更周全了？”
　　维清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有一块蓄灵石，到时你配合修改过的咒术让葳蕤随身带着，刻印咒术一旦被触发蓄灵石往日积累下的灵力可转瞬成形化解冲击。到时她身上的防御便不算万无一失也是更妥当了几分，而你……虽会有所感，却当不会因咒术受反噬了。”
　　令夷有些惊讶。
　　而维清极为认真地看着令夷，浅色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竟显得格外明亮。
　　令夷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蓄灵石太过珍贵”这样的话来。
　　说起来，葳蕤身上的这道凝聚了令夷多少心血的，也是以自身精血为引的保护刻印，是连葳蕤本人都并不知道其存在的。
　　那时候在东边平海镇一带的海域遭遇沾染魔气的深海妖兽，令夷一时疏忽之间让葳蕤落了单险些为那蠃鱼所害之后，令夷便在琢磨着这回事了。在她带着葳蕤于自己的洞府之中修整歇息，直到她们联系上周潋上了乾华派山门之前，这段时间内，令夷终于亲手完成了这个刻印咒术。
　　所幸，刻印完成之后，葳蕤一直与她在一起并未分开，这刻印至今从未被触发过。
　　即便是他们一行人因为传送阵骤然激起而失散，她本人更是跟维清一起落入如此危险的天门山脉深处群魔环伺之地，令夷虽挂念葳蕤他们那边的情况，却也一直没有太过忧心的缘故，也便在于此。
　　若是葳蕤真的遇险，令夷早便该有所感应了。
　　但至今没有，也就是葳蕤那边至少还是安全的。
　　也许维清在攻击杀伐之上并不能胜得过她，但是令夷也十分清楚，阵法咒术符箓只道上她却是远远不及维清。维清能看出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完成的刻印，令夷一点儿都不意外。
　　可是维清竟默默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推演研究出了完善她的刻印的方法，这便很让令夷意外了。
　　令夷清楚，就算是维清这样精于此道的，想要做到这些也必不是一时一念那么简单，其中不知道曾花费了多少心力。
　　而这一路同行而来，令夷甚至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最终，令夷微笑着点头：
　　“谢谢。”
　　微微提着心，也在琢磨着说服令夷的办法的维清，此刻听令夷并未拒绝，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嘴角也勾了起来。
　　山洞中一时重新安静下来。
　　令夷靠坐在石壁前，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
　　原本闭上双眼凝神的维清听到令夷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慢慢睁开眼。
　　但他眼中并没有疑惑之情。
　　他明白令夷的意思。
　　“是我莽撞了，若不是我坚持要尽快去捉王梦貘……甚至就算要捉如果不是这么匆忙急迫，能准备周全些……也许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葳蕤周潋还有瑶妆他们不知此刻如何了，而你……也被我连累至此。”
　　维清道：“就算没有梦貘王兽的事，我们一样是要深入调查的。相反，正因为遇到了梦貘经过入梦一事，我们再往内寻的时候反倒比先前还要仔细些。”
　　同州边境那片山谷的深处他们是一定会去的，所以其实也许并没有差别。
　　该遇到的，总是躲不过去的。
　　只是维清虽然这样说，但……
　　“不过王梦貘一事……”维清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的令夷，眼中是真切的疑惑：“你似乎格外在意。”
　　“……我不想错过难得的线索。”
　　“关于什么？”
　　“……”
　　“令夷，我觉得，你在急的是一件我与周潋并不知道的事。”维清这些话说得就如同片刻之前说起令夷留在葳蕤身上的刻印那样肯定：“你想找的也与我们不同，不是有关妖兽沾染魔气异化之事的线索。”
　　“……”
　　看着微低着头保持沉默并不开口回答的令夷，维清抿了抿嘴。尽管心中仍有许多疑问……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令夷抬起头看过来。
　　“只是我却希望你明白，不是什么事都值得你犯险。”
　　“……我……抱歉，让你担心了。”
　　“……”
　　“大概是习惯了自己……好些事情我都没有能顾及得到如今同行的你们，是我的疏忽。如今反思一下，是我的心态还没改过来吧？”
　　“……乾华客卿……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维清突然这么问了一句，问得令夷一愣。
　　“你不是会一直留在乾华派的人。”维清垂下眼，遮去眼底的种种情绪：“因为不曾打算过久留，所以你从未真正想过适应仙门。”
　　令夷为什么进入乾华成为客卿，维清明白，却也不明白。
　　而令夷什么时候会离开乾华，维清却毫无头绪。
　　越是晓得这些，他越是觉得心中难以安定。
　　一池沉静湖水终究是被搅动了。
　　令夷心中一动，但对这个话题还是诚实地回道：“我的确，早晚是要走的。”
　　黑暗之中，维清放在身侧的双手慢慢地攥紧。
　　“我早晚会离开乾华，离开仙门。那……你呢？”
　　维清一怔。
　　这听起来是个很荒唐的问题。
　　维清是乾华派二长老的亲传弟子，是乾华派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是乾华派最受重视的弟子，没有之一。
　　但令夷其实问得很是认真。
　　维清眼底情绪汹涌翻滚了片刻，终究仍是回归沉寂。
　　“……我走不了。”
　　此时此刻的令夷，还并没有能够明白维清这句“走不了”里真正的含义。
　　与他多么受乾华重视，如何被乾华培养，如何不能辜负栽培的恩情之类无关。
　　但这时候，她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觉得曾有刻意孤立维清意思的乾华派，在她“看”到的未来里几乎全数与维清敌对的乾华派，并不是他的好归属。
　　令夷想劝维清离开乾华，倒也不能说只是一时起意。
　　尽管这时候的令夷还有许多事情并不清楚，可她仍旧郑重地对维清道：
　　“不去虑及其他，只要你想，我愿竭尽所能帮你。”
　　维清闭上眼。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不敢去看令夷。
　　许多年过去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想要帮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