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46、引梦

　　令夷充斥火系灵力的刀风比起维清周潋他们曾经见她出手时候的模样，并不算凌厉。
　　毕竟如今算是试探之意。
　　只是尽管令夷很做了收敛，也并没有用几分力气，仍旧带着浑厚的杀气。
　　赤红的火光映亮了他们周围几丈的范围，却也让他们更清楚一些地认识到这片静寂漆黑只有白雾的地方有多大。
　　他们先前找维清的时候行了一会儿便未见边界，此时令夷的灵力映亮了不小的范围，但这范围之外却仍旧是无尽的幽暗和雾气。
　　值得一提的是，提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之心将注意力都顺着令夷外放的灵力看过去的维清和周潋，都注意到了一点儿不同之处。
　　令夷的刀风所到之处，的确有一些白雾“不敌”而消散，只是稍远些的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最明显的也是最不寻常的不受影响之处……
　　白雾仍是白雾，并没有因为耀目的火光而沾染上哪怕一丁点儿地红意。
　　虽然早便清楚此地怕仍是梦境之内这些白雾也并不寻常，但是眼下这样……
　　令夷一击之后便散了灵力，甚至原本一直握在手中不曾松开的劫焰双刀也收了起来。
　　双手重新空无一物。
　　“我的灵力不行。”
　　令夷说着，看向维清。
　　维清微抿了抿嘴点点头，目光转向令夷刀风余韵未散之处，等那火红的灵力攻势彻底消散之后，才抬起了手——
　　先前令夷放出的是火，维清操纵的便是水。
　　清凉微寒的水系灵力逸散而出，并不比先前令夷的一刀动静大，甚至在令夷收了劫焰这对唯一可算“照明”的双刀之后，维清的水系灵力并没能够达到之前那样的效果，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不过只能让相隔几步的人看清彼此的脸而已。
　　只是维清的灵力看似“黯淡”，却也并不孱弱。
　　令夷的火光一路过去消燃了一点儿白雾，而维清的灵力过去却有意识地围困了一小部分的白雾深入侵染灵力，只是……
　　只是最终结果与令夷的一样，白雾丝毫没有反应。
　　并没有能够被调引出什么变化，更不必说其他的梦境幻象。
　　探得这个之后，维清也很快收了手。
　　空间内重新黯下来，这时周潋开口：
　　“也许一人只得一次机会？令夷和维清都入过梦了，那接下来……我来试试吧？”
　　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周潋的猜测也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自然，即便没有这样的猜测，周潋也是要动手试探的。
　　毕竟他们只有四个人，一个两个不成的总要都试试。
　　令夷用了当时正好就在手里的劫焰，维清却并未取镇厄来用，至于周潋……至今都没有本命灵器的周潋其实算是没得选择，只能跟维清一下掐诀调用灵力。
　　周潋的灵力却又与令夷和维清不同。
　　木系，主生发之机。
　　令夷的火也许并不算张扬但足够锋锐，即便只是试探也掩不去其中凌厉的杀气。维清的水擅守擅困，但却并没有丝毫柔和平易，真要说起来，反倒透着刚硬的寒意。
　　于是周潋明显柔和许多的灵力散出，其实格外让人觉得放松和亲近。
　　因为前两次令夷和维清的试探都没有效果，周潋这一下的“动静”倒是比他们两个都大点儿。
　　他散出的灵力更多也更精纯，未尝没有在两人失败之后小试一下灵力多寡会不会又不同影响的意思。
　　只是……
　　只是周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灵力竟然真的有用了。
　　莹莹的浅绿色光芒跟维清先前一样，并没有将这片空间映得亮堂，但——
　　四周的白色雾气像是突然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一瞬间“活”了起来。
　　四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葳蕤更是紧紧抱住了令夷的手臂。
　　只是另外三人尤其是维清和令夷两个，分出了不少心神紧盯着周潋。
　　情况稍有些出乎意料。
　　周潋的灵力的确引得雾气出现了变化，但是周潋并没有像令夷和维清之前那样，独自被引入更深一层的梦域空间内与其他人分开。
　　周潋就好好地站在那里，一点儿异常都没有。
　　倒是周围的白色雾气……
　　也不知是没能进入更深一层的梦境力量不足还是什么其他关系，这些白色的雾气虽然迅速组合幻化，但却总有些模糊不清，即便远远近近得就在他们四个周围，成型之后发着微微的灵光在一片漆黑之中格外显眼，可到底并不清晰，不论是幻化而成的人还是物都显得有些缥缈，甚至有的地方还能看出一些雾气的残影。
　　而随着这些雾气幻化成型，那小小的范围之内隐约传来的声音也并不十分清楚，大都需要仔细辨认，才听得出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
　　没错，是“人”。
　　这倒是也算解了先前葳蕤问出的那个疑惑了，这些残留的梦影都是人的，不是什么妖兽形态的。
　　至少如果这些真的是过去的梦，一定不是妖兽在做梦就是了。
　　但是……
　　但若是结合这里是什么地方，具体说结合他们四人在莫名进入这里之前在什么地方，这就又有些奇怪了。
　　这是同州边境低阶妖兽存在了几千上万年的地方，按理说往前数几千年，都不该是有这么多人族活动的。
　　‘今年收成不错，咱们再节俭些就能送儿子去学堂念书了。’
　　‘娘！我们明天去市集嘛？我想吃糖葫芦，可不可以吃两根？’
　　‘跑了一趟货回来也是赚了不少，娘子你多买两件首饰打扮吧，不用节省，这么些年了委屈你了……’
　　‘山里的猎物不比往年多了，再往深点儿走就该是那什么妖什么兽的地方了……看来我也得琢磨换个营生了。’
　　‘听说隔壁张家小子被仙师看中带走收徒了，以后也得成个厉害的仙师，可是……这一走大概也就回不来了，虽说那仙师也大方给张家留了不少东西，可毕竟骨肉分离，也是让人看得难受。’
　　‘我家二小子去城里学武去，人家师傅都说他天赋很不错呢！虽然万万比不得仙师大人们，但将来去城里当个镖师，走没有那些乱七八糟怪物的路，也是很大一份进项呢！’
　　……
　　白色雾气凝成的“影子”遍布在这片漆黑的无尽空间之内，四人并没有停留在原地，小心谨慎地一路慢慢走过看过，聆听着这些梦中“人”的对话。
　　说起来，这些都是他们见过，却因为毕竟有所区隔而不算太过熟悉的，普通人的生活。
　　平静，安逸，并没有多少波澜。
　　看得出九州之上修仙者们甚至妖兽一类对并不寻常的存在对他们的影响，但他们仍旧努力地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一点点地让日子过得更好。
　　充满希望。
　　但……
　　这种带着淡淡温情的平静祥和戛然而止。
　　四人眼前看到的耳中听到的，很快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怪……怪物来了！快跑啊！快跑！’
　　‘我得回去大丫还在屋里！她那么小怎么能从怪物手底下跑出来？我得去——’
　　‘相公我不要首饰，我什么都不要了……你答应了让我先逃你很快来找我的……’
　　‘毁了……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仙师救命啊！仙师在哪儿？救命……救救我儿子啊……’
　　‘不过一点儿拳脚功夫，哪能敌得过那骇人的怪物……几斤几两就想着去救人，自己却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我怎么就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
　　平静的，普通人的梦境之中，出现了令夷他们都很熟悉的东西。
　　魔物。
　　高大，残虐。
　　魔物的形象在这些普通人的梦中跟显得可怖。
　　那是他们根本抵挡不了的力量。
　　在魔物的利爪之下丧生的人有不少，虽然白雾凝成的影子并没有那么实在，但那种血肉横飞的场景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魔物肆虐之后，或是因为侥幸逃跑躲避成功，或是因为被赶到的修仙者救下，幸存下来的这些人……
　　却也一个都不好过。
　　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面对生死永隔的亲人，面对破灭了希望的未来。
　　也许，这才是这片九州大陆之上，普通人的真实情况。
　　时刻在魔物肆虐的威胁阴影之下生存着的人们的现状。
　　他们不是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他们也不是不够努力地为生活奋斗，只是他们努力的一切都敌不过一次魔物的侵袭杀戮。
　　有时候，平静和美满，失去得也就是这么容易。
　　四人都有些沉默，而一直抱着令夷手臂的葳蕤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回想当初在平海镇……
　　那时候许铭曾经说，九州大陆上的很多普通人，都已经习惯了。
　　或者说是麻木了。
　　但……
　　‘仙师大人们……救了我们的命。’
　　‘多亏了仙师大人，救命之恩不知怎么报答。’
　　‘呸！什么大人，什么仙师？报答个屁！这些个怪物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一片哀戚之声中，有些对前来搭救的修仙者的感谢并不奇怪，四人也能听得出这些话里真切的感激。
　　只是……
　　最后的那一句，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