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44、梦境

　　令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对周围的所有面目有些模糊的人来说，令夷就像是并不存在一样。
　　所以令夷能够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看着满身伤痕的小女孩跪在地上，茫然而又惶恐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什么，而她周围的人却一个个都退开了。
　　即便是看不清眉眼模样，站在一旁的令夷也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藏在鄙视厌恶之中的一些惧怕。
　　尽管那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四处试图抓着什么的动作显得很没有章法。
　　因为她看不到。
　　她紧闭着的眼睛，眼角还有未干涸的血泪。
　　令夷很清楚，那是那时候还一无所知的小女孩第一次强行运用能力，对双目造成的强烈反噬。
　　这个时候的小女孩失明了。
　　她自己不知道她还会复明，她的眼睛还会好，周围这些要赶她走的人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彻底失明了，永远都是个瞎子。
　　但他们还是要赶她走。
　　甚至这些人还觉得，只是将一个刚刚失明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赶出尚存一些残留结界庇护的村子，让她独自面对村子外面被先前动荡的灵力变化吸引而来的魔物，而没有直接在村子里亲手杀死这个引了魔物前来的怪物，他们已经足够仁慈。
　　甚至这些人里还包括了小女孩的亲人。
　　他们甚至将小女孩除名。
　　从此她再不是他们的亲人，也再不属于这个村庄。
　　她与他们所有人都再无瓜葛。
　　或者说不是一点儿都没有，至少此时此刻村子里不知多少人，是真的恨小女孩恨不得她去死的。
　　若真说起来，跪在地上哭求的小女孩的样貌也有些许的模糊，只是却要比剩余的所有人都清晰一点儿。
　　那是当年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也被模糊记下来的模样。
　　自己的模样。
　　令夷看着小女孩被从地上拖起来，根本无力抵抗地推向村子边缘。
　　小女孩是修行过的，几年前经过村子的一个散修见小女孩有些天赋便指导过几句，也只有这样而已。他并没有留下，而当时他想要带走收徒的小女孩因为并不想离开家人没有答应。
　　所以小女孩的修为甚至连算入门都很勉强，在双眼遭到强烈反噬之后竟也一时间忘了可以用修出的法术抵挡。毕竟对象只是普通人，一整个村子除了她之外，都是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
　　但小女孩没有。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不想，也许是心里还存着一点儿依稀的幻想。
　　但最终，她没有。
　　就那样被她的亲人族人，迫不及待地丢了出去。
　　令夷闭了闭眼，小女孩的哭喊声格外凄厉。
　　但是她却没有继续看下去。
　　令夷手中现出一对长刀，正是她的本命灵器劫焰。
　　劫焰刀身上的赤红色光芒暴涨，像是一瞬间要将眼前的一切燃尽一般。
　　她手臂挥动，锐利的刀风朝着那摔在地上还试图爬回来的小女孩挥了过去——
　　尖锐的呼啸之声过后。
　　一切平静下来。
　　没有了小女孩的哭嚎，没有了村中人的谩骂，眼前也已不再是还算繁盛的村落景象，而一片薄薄的白雾……
　　“姐姐？”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先前的那些声音的时候，令夷突然在身处一片迷蒙白雾之中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虽然没有一瞬间放下所有防备，但是她的心头确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是葳蕤的声音。
　　令夷手中仍提着一对劫焰长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要是说起来，这茫茫的白雾并不算浓重，只是依稀地让周围几步之外的东西变得略有些模糊，只是若离得再远些便真的看不出来什么了。
　　令夷看过去的时候，正瞧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朝她奔过来。
　　当先的便是葳蕤。
　　“姐姐！”葳蕤高高兴兴地凑过来，甚至都没顾得上令夷手里没有收回去的劫焰，一把抱住了她一边的手臂，然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姐姐，你可算出现了！刚才找不到你，我都……我都……”
　　“都快急哭了。”跟在葳蕤身后过来的周潋笑着补充，而后看向令夷手里的劫焰叹了口气：“要说还是令夷你聪明呢，这雾虽不重但诡异得很，神识没什么用处只能靠眼睛辨认，你瞧你拿着劫焰这火光老远就能看到了，要不是瞧见你这边儿的光亮我和小丫头还真不容易找过来。”
　　令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确认了身份之后也放下了戒备：“你们也是方才出来的？”
　　“出来？什么意思？”周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神色略有点儿变化：“令夷你还进了什么地方不成？”
　　听周潋这么说，令夷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身边抱着她手臂的葳蕤茫然的样子，也是心头一紧：“你们两个没有？”
　　“我们一有意识就是在这里了的。”周潋也正了脸色正经地回答道：“葳蕤应是与我同时的，只是我在意识恢复前……却有恍惚了两下，而后就听到葳蕤到处叫唤你的声音，我们两个这才碰了头。又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火光见到你，倒是维清……”
　　令夷握着双刀的手微微收紧。
　　的确，茫茫雾气之中他们三个已经碰头了，但维清还完全没有动静。
　　按理说如果维清的情况跟周潋和葳蕤一样，那么也该看到了令夷劫焰的火光，也该过来与他们汇合了。
　　但是维清至今还不见踪影。
　　要么维清被别的事情或是危险绊住，或者……也是最可能的一种可能。
　　维清的情况跟令夷一样。
　　周潋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当即就对令夷发问：“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令夷咬了一下嘴唇，却知道这时候是没可能隐瞒什么的。
　　“我们还不清楚此刻此地这是什么情形，但我方才……应是进入了梦境。”
　　“梦境……你确？不是幻境或是……”
　　“虽然我身处其中十分清醒，但……一切受我的记忆影响，有的清楚有的模糊，若只单纯是幻境该会有些补齐不留这种疏漏。所以就算不是纯粹的梦境……一切也是与我记忆相关的。”
　　所以她曾因为时间久远而忘记，或者说自己刻意遗忘的东西，在那个梦境之中果然是模糊不清的。
　　比如那些人的面目。
　　是的，那是令夷的梦境。
　　那是令夷的过去。
　　被她亲手用劫焰湮灭的那个影子，那个小女孩，就是曾经的令夷自己。
　　她所料没有错，梦境之中的另一个自己，果然就是破梦而出的关键。
　　所以她挥刀过去的时候，毫无迟疑，干脆果断。
　　即使那是她记忆最深之处的，曾经最是无力和痛苦的自己。
　　“那……”
　　面对周潋的追问，令夷也没有耽搁，此时了解更多情况想办法找到维清才是最关键的事情：“我能这么快脱身而出，是因为我用劫焰砍了梦境中的自己。”
　　周潋：“……”
　　虽然此刻情况有些紧急，令夷表现也并不明显，但话已说到这里，周潋显然也意识到令夷所说的“梦境”，怕不是什么安乐欢快的场景。
　　“……维清想来也能意识到梦境中的自己是破局关键。”周潋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了至今没有出现的维清身上：“先前你这里突然亮起刀光之前我和葳蕤也根本找不到你的任何痕迹，如此说来……恐怕维清若是不自己脱身而出，我们很难寻到他。”
　　令夷微微低垂下眼，身体略有点儿紧绷：“……也可能并没有那么容易。若我没有猜错，梦境之景当是我们记忆最深的……执念。”
　　周潋微微一愣。
　　“我不知维清过去是个什么样子，至少于我，梦境之中见到听到的不是什么好事。”
　　“……我认识维清的时候，维清已是乾华的人，被二长老收入门下，还被安排住上了清守峰灵气最好的那个院子了。维清之前的事，我不清楚太多，只是依稀记得我师父曾提过，维清是被乾华的掌门和大长老两人从邪修手中救出来的。”
　　令夷抿了抿嘴，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你不知道他的出身，他……有没有家人是么？”
　　这话其实令夷即便不问也算是能猜到答案的。
　　不久前他们四个刚离开平海镇遇到田光珉等人之后，还说起过这件事的。
　　维清是名，就跟令夷一样，没有姓氏。
　　令夷自己清楚她为什么会没有姓氏，而维清的情况……
　　“这个我不知道。”周潋显得也有些懊恼，曾经并没有太过在意的事情，或者说他怀着体谅的心情并没有去追问一定要弄清楚的事情，如今竟在这样危机的时候成了阻碍，让他难免有些后悔和焦虑：“二长老似乎说过，维清刚被救去乾华的时候很是狼狈身上什么伤都有，那之后好像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也就……也就自然没有人还想着去查他的身世和过去了。”
　　令夷皱紧眉头。
　　周潋这话……
　　令夷想起平海镇岸边时维清的失态……
　　她觉得，也许事情并不是真的这样。
　　但是此刻，追究这些并没有用处。
　　他们还是需要尽快找到维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