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39、低阶

　　天色才刚亮起，平海镇已经有居民出来活动了，等令夷和维清两个避开这些人回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的时候，稍有点儿意外地正好遇见——
　　也正好刚从外面悄声回来的周潋。
　　三人迎面遇到，面面相觑了一下。
　　自然，主要是周潋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维清脸上的红意虽是已经褪下了，被周潋疑惑地盯着的时候还是不太自然地避开了目光，如此……反倒让习惯了他向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模样的周潋更是惊讶。
　　令夷也有那么两分尴尬，但却强撑着平静的模样示意周潋先回去。
　　于是三人坐在了周潋的房间里。
　　至于只是三人而没有葳蕤……
　　因为昨晚唯一一个真真正正踏实在客栈睡下的葳蕤……这会儿还没起。
　　还没等令夷和维清坐稳，随手布了隔音阵法的周潋便再也忍不住开口问：
　　“你们两个这是……”
　　周潋是真的惊讶，只是这惊讶之中也带着点儿乐见其成的调侃之意。
　　他是真没想到这两人一大早天刚亮地居然一起携手回来了。
　　虽然这个“携手”略有水分吧……
　　但是在认识了维清这么多年对他能再有别的朋友都已经有点儿绝望了的周潋眼里，这着实算得上是惊喜了。
　　维清微微避开周潋亮晶晶的探究目光。
　　心中到底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幸好从海岸边上回来之前，在令夷的提醒之下以令夷驱散了自己身上残留的酒气。
　　不然若是被周潋逮到他喝酒……
　　“其实……”令夷硬着头皮顶着周潋的目光微笑回答：“只是出去走走透透气，然后正巧遇到，便一起回来了，倒不是一起出去的。”
　　周潋看向维清。
　　维清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眼见周潋顿了顿之后还想开口再说什么，令夷赶忙打断：“那你呢？瞧着方向……可是从镇外回来的？”
　　周潋撇了一下嘴，倒没有再耽搁什么顺着令夷的话头转了话题，毕竟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是正事。
　　“我呀……昨日午后时分联系了几个凌岳下山历练的弟子，我记着有那么几个就是在东边，问了一下恰好离平海镇不算远，昨晚特地去见了见，问了些事。还算……有些收获。”
　　所以周潋昨晚出去，还真是干了正事的。
　　“巧了。”虽然是说起正事，但周潋却比方才想追问对面两人“携手”而归的时候显得更放松散漫了一下，往后一躺又习惯性地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还真正好有人听过乾州的许家。”
　　令夷挑了一下眉头。
　　虽然周潋惯常表现得……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其实很是心细，办起正事来分外妥当。
　　不说明显因为海岸上刘婆婆祖孙而心中有事别有想法的维清，就算是令夷也是对不知为何让她心里不甚踏实的胡伯的话更多些心思，这些“寻常”该想到的事儿，最后竟是只有周潋及时跟进了。
　　他们本就最疑许铭，自然最该当先调查摸清的是许铭的事，周潋便是在做这个。
　　“听过许铭？”
　　“嗯，仔细回想之下说是确实依稀记得许家的旁支有个叫许铭的，常年游历在外，倒是好交友，名声还算不错，只是修为着实不高天赋也不太行，所以并没有怎么被人放在心上。”
　　“……既如此，怕也认不得样子吧？”
　　周潋听了令夷的话也叹了口气点头：“是啊，就算我能好好地把许铭的外貌形容都给仔细描述出来，那弟子也是抓瞎，并不能分辨出来什么。说到底，他自己也只是依稀听过，根本没见过。”
　　如此……只能确定这世上确实有乾州许家许铭这个人，修为性格也能对得上，但到底是不是他们遇到的这个……尚且不好确认。
　　维清抬头看向周潋：“那你说的收获是？”
　　既然周潋最终也没算是把许铭的身份这事儿确认到底，自然就不能算是份说得出口的收获了。
　　所以他方才说的收获定是别的。
　　周潋也不绕弯子：“是许铭提到的怪异剑虎出现伤人之事。”
　　“哦？”令夷听了也很有点儿意外：“凌岳的弟子知道这事？只若许铭说的是真的，这件事过去了至少两个多月，可凌岳乾华在外寻找沾染魔气妖兽线索的弟子，却没有一个回报过这个的。”
　　“正是。”周潋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许铭说的地方离平海镇说起来并不算远，在同州边境一带，以前确实是许多低阶妖兽尤其是剑虎出没的地方，仙门之中的普通弟子常去练手，散修也多有去狩猎低阶妖兽以换取灵石钱财的，只是山间地形奇特一些，普通修士并不那么容易找寻，高阶的修士也看不上那些低阶妖兽的价值，这才没绝了那些妖兽的生息。只是这些年来那一带也不知是有什么变故，这低阶妖兽的数量好似越发少了，越来越不容易寻到，所以渐渐地往那边去的仙门弟子和散修也都越来越少。”
　　“同州……”令夷微微拧眉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虽没有去过，但在散修之中也有些耳闻，好像是听人感慨过，修为一般的散修们的日子越发不容易了，像同州这样能猎低阶妖兽的地方越来越少。说起来，似乎倒不只是同州一地如此，九州其他原来多有低阶妖兽的地方也有这个苗头。”
　　说到这个周潋就有些好奇：“令夷也是散修，没有去过这些地方么？”
　　令夷从来是不在意自己散修出身的身份的，了解这个的朋友比如周潋也便表现得很坦然，从来不会真的刻意做什么“怕你多心”的避讳。
　　越是这般的坦荡，反倒越显得相交难得。
　　令夷笑了一下：“我与旁人……稍有不同。先前一直……在天门山脉一带，等我有能耐自己走出天门山脉的时候，说句不客气的，修为已经不算低了，便也没有再去这些地方跟更多才算是过了门槛没多久的人抢这些资源。”
　　“哦？”
　　“散修不同于世家子弟宗门弟子，尤其是没个伴儿没个出身的，事事都靠自己打拼。方才你也说了，于仙门弟子而言只是练手的事，在散修看来却是正正经经的生计。”令夷谈起这些虽显得略有感慨，但并无自伤：“走出天门山脉的时候，我已是有能力去猎杀高阶妖兽谋生的修为，如此又何必与本就万分艰难的底层散修抢夺这些？我随手能为的，他们要拼了性命去做，于我只能算是添头的收益却是他们能继续修行的根本。”
　　沉默了一下，周潋笑叹道：“令夷……一时之间，我却有些丢人得想不出能配得上赞你的词儿了。”
　　令夷被周潋逗得一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先不说修为上去了之后原本需要的修行之物就不再是只猎杀低阶妖兽足够的，便是说实战之事，只图稳妥安逸，不去挑战些有能耐的如何能有机会突破？这么算来去跟低阶修士们抢着猎杀低阶妖兽，于我而言本就不是个划得来得买卖，弃了也是常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值得夸赞。”
　　周潋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周潋并不是散修，但心中却也明白事情不如令夷想得那么容易。
　　令夷是真的对那些低阶妖兽遍布的地方不熟，几乎从未踏足过，也就是说在她很可能过得艰难缺少物资，甚至很可能受过什么伤未及痊愈实力受损的时候，都没有去打过与普通散修们抢夺资源的念头。
　　这已不仅是一个“自制”足够形容的了。
　　四大仙门中的年轻一辈，周潋可以算是最常往山下跑的人之一，过去也曾结识过不少散修，但却都没有像遇见令夷之后那样，有过强烈的想要结交的念头。这里面自然有维清的关系，可令夷本身的特别占了更大的分量。
　　这会儿周潋突然想到先前葳蕤那个小丫头自信满满拍着胸脯，炫耀似的说过的话：
　　令夷未来是必能站上修仙者顶峰的人。
　　周潋此时觉得，令夷若真能站上巅峰，于整个修行界甚至整个九州，都应该算是一件幸事。
　　令夷和周潋说着这些的时候，坐在令夷身边的维清抬头看着她。
　　与周潋的关注不同，微微拧着眉心的维清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天门山脉。
　　久远过去的传说之中，天门山脉还曾一度是九州大陆最大的灵脉所在，只是如今……按着乾华凌岳这样的大仙门有记载的典籍往上数，几千上万年前，自天门山脉中心开始不知原因地出现魔气和随之而生的魔物之后，灵气越来越少，魔气越来越多，妖兽渐渐销声匿迹，天材地宝也没了踪影，连天门山脉外围定居数代的普通人都渐渐撤走越来越少了，更不用说修仙者。
　　那里绝不是什么有益修行的地方，天门山脉的魔物也不是什么值得猎杀的东西。
　　若是，每年剿灭魔物的事便不会是四大仙门牵头强制安排弟子执行，而仙门弟子常年灭杀魔物救助常人也不会得那么好的名声和感激了。
　　毕竟除了多点儿实战的经验，完全可以说没有半点好处的。
　　但是令夷说……
　　她在天门山脉中，度过了修行的最初。
　　一个人。
　　甚至连维清，都有些无法想象一个可能当时只是初初引气入体，法术都还不会多少的小姑娘，是如何在那样恶劣的天门山脉中存活并成长起来。
　　到了如今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觉得心头有些异样的触动。
　　揪疼感不算重，但也不算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