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34、兄弟

　　到底还是有正经事在身的，即便一路行来并不急迫，三个修仙之人加上一个有天赋之能的妖族，来到当初令夷和维清第二次相见的东边海域之地，仍是没有用上太长的时间。
　　沾染魔气的妖兽极为罕见，那次被令夷和维清合力击杀，后来又由维清带回了乾华山门的蠃鱼和冉遗鱼，是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关于妖兽不正常异变的消息以来，仙门第一次切实地看到“证据”。
　　九州各处之前影影绰绰有过类似消息的地方都有各仙门的弟子前去探查，反倒是海域这边的的确确有过沾染魔气妖兽的地方，普通弟子们尽皆撤了出去。
　　近海之处并无异常，而本就多有妖兽出没的深海，即便是对于随大航船出海的修仙者而言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危机重重，且深海之内再大再稳的航船也未免显得孤立无援，因而除了少数对自己下了狠心有历练之意的弟子，仙门中人甚少出海。
　　毕竟若在深海遇到个什么，传讯找人来救都怕会来不及。
　　先前蠃鱼和冉遗鱼的那一次，就算维清恰好离海岸不算远赶来得算是及时，之后又刻意将三只沾染魔气的妖兽驱离已破损大半的航船，给了船上的人尽可能多的喘息时间，那一次的伤亡……仍然不算小。
　　便是乾华那时候在航船之上的弟子，也有一个殒命两个重伤。
　　所以即便知道海域之内才是已确认出过问题，十分值得深入探查的地方，但各仙门之中分外惜命的弟子们反而并不如何乐意前往。
　　在其他地方的弟子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回的时候，一行人又来到了九州之东的海域之地，也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上一回维清是赶来救援，而后又很快带着一只蠃鱼两只冉遗鱼的尸身赶回了乾华，对这曾经到过的地方反而不如令夷和葳蕤了解。
　　虽然两人其实也并没有好好逛过，但至少比起直奔海上，令夷能带几人从沿岸的城镇过去。
　　这次他们来的小镇叫平海镇，因为海产不算丰富，捕鱼为生的甚少，于是镇上居民的营生多与出海的航船相关，这里先前也因为航船的制造和许多虽然并不修仙，但对航海颇有经验的海员，而小有名气。
　　可是几个月前来时还一副欣欣向荣模样的小镇，这一次来，却变作了另一番模样，这么短的时间，竟透出了一点儿萧条冷清。
　　街道上没有行人，而远处海岸却有喧哗人声。
　　正到了平海镇的四人心觉有异当即赶了过去。
　　情况算不得糟，但也算不得好。
　　寻常妖兽本就不常出没于人烟密集之地，沾染魔气的妖兽更是让他们四个到如今还没有线索，此时也没有出现在平海镇，对这里的普通人造成伤害。
　　但是有些远离海岸的地方，却又的确有事关人命的事情发生。
　　那是被他们从海水中救回来的两个小男孩，看着只有八九岁大，是双生子生得十分相似，是从一只不算太大的小船上翻下来落入水中的。
　　在他们几个出手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居民下水往那个方向游，还有人解了船也要往那边划，甚至离岸不远还有一个修为不高的修仙者试图御剑过去。
　　只是他们都没有一马当先的周潋速度快。
　　只是再快，还是没有能将两个男孩全都安然带回岸上。
　　其中一个小男孩在周潋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机，若不是另外一个已经意识模糊的小男孩拼了命也要死攥着手……
　　活下来的小男孩是双生子中的弟弟。
　　回到岸边时，一个已生了白发看着很是憔悴的老太太哭嚎着朝两个孩子扑了过去，在摸到双生子中的哥哥已经冰凉的身体之时更是差点儿背过气去。
　　那是两个小男孩的亲祖母。
　　附近也有镇上的居民，左右邻里来劝，只却不见两个孩子的父母。
　　周潋和葳蕤看着那个老太太和好容易缓过气来刚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哭都忘了的活着的那个小男孩，心里也颇不好受。
　　而令夷虽也对眼前所见有所感，但她却比另外两人更敏锐地察觉到了维清情绪一瞬间发生的变化。
　　令夷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细看维清的反应，维清便已当先两步迈了出去，单膝触地得半跪在那个已经死去有一会儿了的小男孩身旁。
　　那是这对双生子中的哥哥。
　　他一手握住小男孩的手腕，另一手食指轻点在小男孩的眉心之处，小心却又毫不计较地向小男孩的尸身，传送精纯的灵力。
　　如果小男孩只是重伤昏迷，只是一时背过气去，那么维清如此精纯的灵力过去，不只能让这个只是普通人并无修仙资质的孩子马上苏醒，还能强身健体百病全消……
　　可是，孩子已死去多时了。
　　生死之事，哪怕是身为普通人眼中，无所不能的“仙师”的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维清这般突然的举动，让周潋和葳蕤都愣住，也让先前御剑未成凑过来的那个修士惊讶，而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身为小男孩祖母的老太太，则全部目露期望。
　　难道……
　　但令夷知道，周潋知道，葳蕤知道，那个陌生的低阶修士也看得出，灵力再如何有益，也没有活死人的神效。
　　生死轮回，是修仙者们也需要遵守的天道铁则。
　　这件事，维清本该也很清楚的。
　　本该也是。
　　可他就那样半跪在小男孩的尸身旁，不断地向根本无法再吸收哪怕一丝灵力的□□传去自己的灵力，就算几乎全部都逸散到了旁处，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根本不曾停下。
　　直到——
　　直到令夷来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握着男孩手腕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力气扯开。
　　而令夷也是直到触到维清的手掌时才发现，他的手此刻冰凉一片。
　　维清顺着自己被拉开的手抬头看向令夷，半弯下腰的令夷也看向他。
　　维清浅色的眼里一贯是平静无波的，而此刻令夷却好像透过这双眼睛感觉到了即使算是失态的此刻也还被牢牢压着的汹涌情绪。
　　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维清摇了摇头。
　　维清的眼波动了一动，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也收回了另一只点在小男孩眉心的手。
　　只是手才收回到一半，就又被另一人拉住。
　　维清侧过头去看，却是脸色还有些泛着青白，惶然惊恐之色还未从脸上退去的男孩。
　　是双生子之中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甚至还没恢复站起来的力气，用膝盖一路过来，颤颤地拉住了维清的衣袖，大大的眼睛微仰着头看着维清，眼里全是祈求：
　　“仙师大人……求您……求求您了，救救我哥哥……救我哥哥，求您了……”
　　另一边，老太太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地朝着两人磕头：
　　“求仙师大人救救我孙子！救救我孙子……老太婆只有这两个孙子了……这是要我的命啊！求仙师大人！求大人救命……用我老太婆的命换我孙子的命吧！求您了！求大人……”
　　顿了一下的周潋和葳蕤连忙去阻止额头才两下就已经出血的老太太，谁能想到一个垂暮老人却让两人若不用上法术根本拉不住。
　　只是被拉住了不能磕头的老太太哭得更是凄厉，虽被法术制住挣扎不开，但却不住地说着恳求的话，不断地说着愿意给自己孙子换命……
　　“仙师大人！”活着的小男孩脸上也挂满了泪，在惶恐和祈求之后，露出了浓重的悔恨：“用我的命换哥哥的好不好？哥哥水性比我好，他才是应该活着的那个，都是为了救我……是我害死哥哥的！求您了！用我换哥哥回来好不好？求您了……”
　　令夷还没放开维清的手，在小男孩说话的时候十分清晰地感觉到维清浑身的僵硬。
　　他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连手指都在发抖。
　　维清睁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痛哭的小男孩，那眼神那样认真又那样复杂，可是最终，他还是只能对那小男孩说：
　　“……对不起。”
　　他救不了他的哥哥。
　　他救不了哥哥。
　　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令夷微皱起眉头。
　　这三个字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重，可哪怕是伴着老太太和小男孩祖孙两人的哭声，仍旧被在场的人清楚地听到了。
　　老太太再也受不住当即晕了过去，活着的小男孩扑到自己哥哥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哭嚎。
　　而最终，他们都被平海镇的居民，过去与他们熟识的左邻右舍带了回去。
　　包括那个哥哥的尸身。
　　而令夷四人，原本身为修仙者，与普通人就多少有些距离感，而今日发生了这些事，除了那先前也曾试图御剑去救人的修仙者上前外，镇上的居民并没有靠近他们。
　　不过他们到底是救下了一个孩子，平海镇的人为表感谢仍是在他们被那修仙者带去客栈落脚后，送了不少东西，客栈的老板也为他们免了费用。
　　只是这会儿另外三人，尤其是令夷的心思却是更多的……
　　都在明显有些反常的维清身上。
　　维清什么都没有说。
　　到客栈暂歇之后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坐着，微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