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30、玄萦

　　乾华派的山门到底不比别处，即便是远离长老和核心弟子们居所的客卿别苑，灵气的浓郁程度也不是九州之上，其他那些散修可以随意去得的地方可比的。
　　也算是因为乾华灵脉灵气的滋养，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分外忙碌极耗心神，令夷的眼睛仍旧好得比预计得要快上一些，虽然还没有彻底好全，但已经能模糊看清物体和色彩了。
　　可即便如此，令夷也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每日里仍旧会将神识外放辅助自己“视物”，比起先前眼睛完全看不到东西的时候，也不过是神识外放的范围小了一些而已。
　　令夷虽还年轻又是没有什么底蕴背景的散修出身，却着实有一番旁人欣羡不来的际遇，修为与身在乾华派被当做最核心弟子培养的维清不相上下。乾华派之中能够察觉到她外放神识的人屈指可数，而那少有几个察觉到的长老却都因为各样的原因并未干涉。
　　或许只见过一次的大长老和三长老会以为她只是初入乾华难免防备，过些日子自然会好，但跟令夷接触最多的二长老却是什么都没有表示过。
　　仙门弟子在自己门派的山门之中多半不会有类似的防备谨慎之心，也很难想到令夷会这么做。
　　于是，原本只是站在路边亭子后面，虽然有去拦令夷说话，但毕竟还未来得及动作的玄萦发现远处令夷已经站住脚步转过身，朝她所在的位置看过来的时候，是当真分外惊讶的。
　　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瞬而已，既被发现了玄萦便也不好再等，硬着头皮走了出去，站到了令夷面前。
　　“令夷道友。”
　　乾华之内，不说宁玥为首，令夷剩下的那七个“学生”，就是洗剑坪之外经常“旁听”的其他内门弟子，见了令夷也大都会行半礼尊称一声“先生”。
　　不过……玄萦这样的核心弟子还真没有去洗剑坪之外旁听过。
　　这么叫，也不算是错。
　　“今日稍后便该出发了，我还以为我们离开乾华之前，你不会再找我说什么了。”
　　玄萦嘴唇紧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前两日在客卿别苑之外，我与周师兄所言，虽然都是出自一片担忧的诚心，可……怕是忠言逆耳，实话终究是不好听的，看来，道友是因此结了心结了。”
　　“那你倒是想多了。”令夷微微笑着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值得我放在心上的，所谓心结，为这……更不值得。”
　　玄萦的脸色僵了一瞬，并不是很好看。
　　作为一直以来就对令夷没有好感甚至很有些“敌意”的人，玄萦从令夷的这句话里得出地结论就是——
　　她看不起她。
　　只是玄萦咬了咬牙，并没有将气愤或者不满表现出来，仍旧撑着平静的模样：
　　“如此就好，若是道友因为我那日的话心生不满，在与……维清师兄和周师兄一道下山的时候有些什么……不妥之处，真算下来反倒是玄萦的不是了。”
　　玄萦回敬的这话，也便是她根本不在乎令夷什么感受，只纯粹担心她给维清和周潋添麻烦而已。
　　“呵。”令夷看着玄萦，神色却是比她更加自然和随和：“你这么说没错，自然是你的不是。”
　　玄萦原本还以为对方会好歹表面“客套”一下，就算暗藏机锋也不会明着撕破脸，所以早便琢磨过接下来要如何继续话题拖一下时间，谁知骤然听令夷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令夷笑了笑继续道：“既明知我是要与你声称分外担忧的师兄一道下山，又清楚那些话说出来会让人不快，甚至此刻你还能想到若我听了不快有可能在外出之时给你的好师兄使绊子……那你为什么还非要故意说给我听呢？”
　　玄萦脸色有些涨红，却也并没有当即破功，仍撑着平静解释道：“……我只是因为担心才与周师兄说起那些，并不是……”
　　“话都说破了，再装就没意思了。”令夷微微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先不说维清才是你正经的师兄，你若真的是出于对完成任务的担忧那也算是正事，但你却不找维清反而找上周潋……就算你是觉得周潋更好说话才找他，他要在乾华住上两日我们才会动身，两日的功夫除了堵在客卿别苑我住的地方的外面，你就找不到别的与他说话的机会了？”
　　“我……”
　　“那些话也许你的确有想要说服周潋，最好能让他出头去跟大长老二长老他们请求改变主意，可更多的，难道不就是故意说给我听想让我难堪？最好干脆因此气愤抗拒，不肯跟他们出行。”
　　玄萦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张了张嘴，试图再解释些什么。
　　只是令夷已经不耐烦继续听下去了：“如此不管是周潋动了心思去求，还是我这边因不愿意拒绝，到时候不肯奉长老们之命行事的责任都在我们身上，却显得你玄萦干净无辜。我也就罢了，可周潋……你不是才说你真心担忧这位凌岳派的师兄么？怎么，坑起他来也并不手软啊。”
　　没有想到令夷会这么说的玄萦，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不！我没有想害周师兄！长老们对他一向宽容，周师兄的师父又与二长老交好，若是……”
　　“你若真是真心实意地担忧，身为玄字辈的核心弟子，又新进被三长老收入门下，敢作敢为一些，自可自己去拜见为此事做主的大长老，直言你的忧虑努力改变他的想法。就算你不敢贸然去寻大长老说这件事，那与你师父三长老说上几句，请她转达对此事的担忧重新考虑，又很困难么？怎么说来都是你身为乾华弟子，在意门派正经任务，担忧同门安危，并不是坏事啊！”
　　玄萦已经找不回刚朝令夷走过来时候的底气了。
　　令夷今日既已经把这层皮撕到了这个地步，便干脆再彻底些：“就算你一来不敢寻做主的大长老，二来不愿轻易麻烦与你关系最近的三长老……二长老也是促成此事的，又向来是最温和的性子，并不与弟子们多做计较，想必很愿意听听你的这些担忧，毕竟……你也是为了他的爱徒好不是么？可你为什么连二长老都不去找呢？”
　　“我……我只是……”
　　“就算你胆小，长辈长老们都不敢打扰，那么身为乾华弟子是你的同门师兄，也是当事人的维清，你找不见么？与他说上几句让他谨慎两分也不行？”
　　这一回，先前还有些慌张试图开口辩解的玄萦却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私心多些还是忧心多些，你自己心里想必最是清楚，这个我实在懒得分辨。但你那时候特地跑到我面前跟周潋那么说，不过是想捡软柿子捏。只是没想到，这柿子太硬，你没有捏动。”
　　其实从那天的事也可以看出……
　　眼前这个对维清多有关注的玄萦，其实对周潋了解并不多，不然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周潋会被她那时候的话影响。
　　令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却已经低下头并不与自己对视，也没了话说的玄萦，在觉得有些好笑之外，多少也有几分感慨。
　　由这件事就看得出了，玄萦虽不像维清这样一入乾华便被长老收入门下成了亲传弟子，可也是顺风顺水一路过来，没有经过多少勾心斗角多少挫折困苦的。
　　所以不说比起散修出身一切皆靠自己的令夷，就算比起宁玥那样从千万外门弟子中挣扎出来的，都显得要“单纯”太多。
　　她的这些心机，着实不够看的。
　　自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选好对象，换个人也许还真可能成功。
　　毕竟周潋这个本应该是比玄萦还要顺风顺水的凌岳弟子，其实真真称得上眼明心亮，通透敏锐的。
　　心中感慨了这么一瞬，令夷倒没有多少自伤之情，只突觉得特地停下看玄萦会做什么的自己有点儿无聊，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猜侧过身，外放的神识便察觉——
　　令夷顿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了然。
　　她就说么，玄萦在明知没什么希望改变的情况下，还特地拦她说这些“废话”，当不是没有别的想法的。
　　果然……
　　说真的，时间掌握还挺准的，如此看，也算是玄萦厉害了。
　　停顿了一下没有及时离开，令夷紧接着便听玄萦平稳了一下心情强撑着开口试图“表明心迹”：
　　“你怎么以为都好，思虑不周我承认，可我……可我只是挂念师兄安危，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出自我对师兄的……同门之情。只要是为师兄好的，就算道友怪我，我也还是会去做，我无所谓，只要师兄平安顺遂。这些……师兄会明白的，我的心意也会继续……”
　　“我不需要。”
　　突然响起的声音，并不是出自令夷。
　　早便察觉的令夷和虽算准时候差不多了的玄萦，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身青衫的维清就站在不远处，平静而又略显淡漠地看着玄萦，在玄萦惊讶微喜后反应过来维清方才的话，而开始有些紧张地看过去的时候，继续开口道：
　　“你这般的心意，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