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3、二长老

　　“……你们又算个什么？配得上让我给这个面子？”
　　令夷自来的表现都是强硬刚正的，并不因什么低头弯腰，不过短短七日的功夫，乾华派受她教导的，加上时常在洗剑坪之外旁听围观的弟子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一些了。
　　但即使有所了解有所猜测，今日此刻听到她这样干脆利落不客气的话，还是略略呆了一呆。
　　宁端三人也一时也怔住了。
　　令夷呼出一口气，表情看起来已经有些显得不太耐烦：“今日授课还要继续，我可以容其他乾华弟子围着洗剑坪旁听而学，只是却偏偏就容不下你们三个出现在我眼里。”
　　“你……你……你一个投奔而来的小小客卿，竟也敢对长老们的吩咐阳奉阴违！待我去向长老们禀明此事，定有你好看！”
　　宁端虽是放了狠话，却并没有当即甩袖离开，真的立刻去寻什么长老告状去。
　　令夷挑了一下嘴角讽刺地一笑。
　　而这一边跟宁端站得更近些，先前唯一站出来为令夷说话的女弟子宁玥，微微垂着眼心里也是一笑。
　　他们十个被点来，成为第一批跟令夷学习的人，不是维清那样的天之骄子，甚至不是那些因为天资不错一入门便入了内门，更受重视一些的弟子。他们十个，都是从最普通的外门弟子之中，一点点一滴滴，凭着比内门与亲传弟子相比少得可怜的资源，好不容易崭露头角能够进入内门的人，是将将才跨过了最艰难的那个门槛。
　　也许七日之前被突然选中的时候他们还曾做过终于得以出头被长老们相中的美梦，但是几日过去他们当中的所有人其实都想明白了，他们其实是长老们随意指出来安排做试探的。
　　试探令夷这个客卿的深浅和价值。
　　但其实这对于他们而言，若真能抓住……未尝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想得明白的几人，都是不愿放弃学习令夷的速炼之法的。
　　不同的只是，有的人对令夷心服口服，有的心中也许还有别扭却憋着并不表露，还有的就像宁端这样，放不下曾在外门也是风光人物时的骄傲，又经历了进入内门之后无人看得起的落差，越发地想要从看起来在身份上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找回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只是令夷虽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散修，却并不是他们曾经见惯了或者听惯了的那种模样的散修。
　　比如此刻。
　　听了宁端可以说得上色厉内荏的“威胁”后，令夷没有半分的慌乱，反而笑得更开怀了一些：“到时我会不会好看，那是我的事。只是你们三个若还不滚，会不会变得不好看……那便不是说不好的事了。”
　　这便是明说他们再不走，她一定会立刻让他们三个“不好看”。
　　虽然有先前的对话打底，知道毕竟不可能伤及性命，甚至多半下手不会太重……
　　但是在这洗剑坪上大庭广众之下，若真的被令夷两句话便说得灰溜溜地退走而去，尤其是在先前放过“豪言壮语”之后灰溜溜地退走而去的话……
　　宁端他们在乾华内门大概也待不下去了。
　　不能走！甚至……不能低头！
　　一时与令夷僵持住了的宁端浑身僵硬，就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动弹。
　　宁端身后的两个男弟子脸色也是难看得很，但倒不像宁端那样气愤羞恼多些，反而多些惴惴不安的模样。
　　十人中的剩下七个弟子彼此看了看，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这时，第一个有了动作的，还是宁玥。
　　宁玥深深地看了令夷一眼，又看了一眼宁端和另外两人，咬了一下嘴唇当即做了决定，抬步从宁端身边走过，来到令夷面前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低眉垂首地站到了令夷的身后。
　　与另一边的陵端几人对峙。
　　宁玥已经有了动作，一贯紧跟着妹妹脚步的男弟子，还有作为两人好友的那个男弟子也紧跟着做出了反应，也相继来到令夷面前拱手行礼后，到令夷身后跟宁玥站在了一处。
　　还剩下的七个人，除了宁端和片刻之前还在说令夷坏话的另外两人，其余四人也纷纷效仿了宁玥他们，走过宁端他们的身边，站在了令夷的身后。
　　令夷脸上神色不动，心思却在第一个走过来成了表率的宁玥身上多转了两圈。
　　宁端先前的心思还都在怎么应对令夷身上，等回过神来，除了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其他七个人已经都去了令夷那边！
　　只是这，却并不算完。
　　一直跟在宁端身后的其中一个男弟子脸色涨红，微低着头不敢去看令夷的眼神，却也动了脚步，试图也学着之前的七个人那样走过去——
　　却没能成功。
　　所有人包括已气急败坏正要伸手去扯人的宁端都亲眼见到：
　　正在他们面前，在负着双手的令夷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细网，浅浅的灰褐色是他们这几日来分外熟悉了的，用洗剑坪这附近的尘土碎石速炼而成的东西会有的模样。
　　这张乍一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网，细看之下每一个结都带着细微的充盈灵气的豪光，哪怕不伸手去触碰也能清晰察觉到它隐在外表之下的坚韧和危险。
　　可令夷……
　　第一个走过来在令夷身后站定，离令夷最近的宁玥大惊之后垂眼去看，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令夷根本没有动弹，先前整整七日，曾给他们演示的需要抬手掐诀引灵力刻画速炼成阵的令夷，这一次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原来速炼之法，令夷早已能做到这般不动声色的地步！
　　惊讶过后，宁玥的眼睛更亮了！
　　她觉得，她做了一个也许在未来许多年看起来，都会觉得分外明智的决定。
　　而被这张网阻拦的男弟子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正撞上手伸了一半要过来扯他的宁端。
　　然后……
　　那张巨大的网跟令夷以往速炼而成的东西一般，迅速朝他们扑过来，只是这次，七日之中也算勉强学到了一点儿应对之法的三人却竟是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扑过来的巨网直接给网了个严实。
　　像是海滨渔民撒出收回的渔网里徒劳蹦跶着的大鱼。
　　惊叫着被直接丢出了洗剑坪的范围。
　　洗剑坪外围观的乾华弟子很快让出一小片空地，那巨网并没有怎么伤宁端三人，只是将他们兜了起来带到洗剑坪之外空地的上空，然后……突然张开，让根本没回过神来的三人从半空中一个个扑通扑通，毫无形象地被丢在地上。
　　一旁围观的其他乾华弟子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而丢了他们三个出去，看着像是自己动手出了一口气的令夷，却并没有放松。
　　反而把心提得紧了一些。
　　双目视力尚未恢复，她仍旧是日日外放神识的，只是为了不太引人注意范围已经没有刚来乾华的那几天那么大了。毕竟这种可以称得上是防备的行为，说是身为散修过惯了不安稳的日子成了习惯，少些时候还勉强能说得过去，时候长了之后引人怀疑总是麻烦。所幸能察觉到她神识的人并不多，当初大长老没有说什么，三长老因为大长老的压制也没有表现出来，维清这样的更是并不关心，所以一直以来也算相安无事。
　　但是今日……
　　令夷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
　　是个修为高于她的人。
　　神识视物虽无色彩，神形之上却是纤毫毕现。
　　所以令夷其实已经第一时间认出来人是谁了，毕竟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在她带着葳蕤前来乾华派做客卿的时候听闻出门在外访友去了的二长老，乾华派中修为第三的高手，也正是维清的师父。
　　令夷曾在维清的“未来”里见到过的人。
　　在那些她艰难窥探到的未来片段之中，二长老虽在维清被整个乾华派阻挡的时候并未站出来支持维清，但在维清后来被囚禁之后却着实做了许多想要放维清逃走。
　　维清的“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令夷如今还没有明确的头绪，不好轻易下定论，只是就目前看来，至少二长老这个师父看来是对维清抱有善意的。
　　比起她还要继续观察的也曾出现在那些未来画面之中的其他人，总要有底一些。
　　比如……
　　比如此时正站在令夷身后的宁玥。
　　在“未来”，宁玥也曾是站在维清对面，提着剑阻止他逃离的乾华弟子之一。
　　“二长老！”
　　“弟子见过二长老。”
　　“拜见二长老。”
　　“见过二长老。”
　　“……”
　　除了令夷，其他弟子也很快发现了走入人群之中，向着洗剑坪而来的二长老。
　　二长老八百余岁，对比令夷之前见过的大长老和三长老，二长老比大长老年轻比三长年长，修为之上不如大长老精纯驻颜之上也不如三长老用心，故而反倒是三人之中最显老的那个，须发皆白，面上也都是岁月痕迹。
　　只是二长老微弯着眉眼透着一股温和慈祥的气息，倒比另外两位长老看起来更好脾气。
　　也正是因为二长老在乾华派中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许多事并不与弟子们计较，乾华的弟子们不论内门外门，在二长老面前总要更敢说话一些。
　　比如此刻。
　　令夷看着当机立断跪倒在二长老面前，口口声声让二长老替他们做主的宁端，心中并无气氛和焦急，反倒……多是好奇。
　　她也想知道，维清的这位师父，在眼前这个局面之下，会有个什么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