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1、镇厄

　　一处清净院落，院中石桌旁坐了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女子，自斟自饮。
　　院落之内静默非常，只有酒液被倒入杯盏中时溅起的水声。
　　女子坐在石桌前，腰背挺得笔直，高高束起长发，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凌厉和干练来，身上带着与样貌不甚相符的厚重，和一股淡淡的威压。
　　四方的石桌边有四个石凳，女子坐了其中一个，酒壶也在她的手边，而石桌的桌面上却是放了三个酒杯。
　　其中一个在她自己的面前，不断地斟满又喝干，抬起又放下。
　　还有两个，一个在她的左手边，一个在她的对面，而她右手边的位置，虽然也有石凳摆着，桌面上却空空如也。
　　而另外的那两个酒杯，却也并不相同。
　　女子左手边的就被是空的，甚至干净得不带一丝酒气，好像不知多少年都没有再盛过酒液了一样。
　　而女子对面的那个酒杯，却是被斟满未动的，澄澈的酒液映衬出夜空中的圆月。
　　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三只酒杯。
　　这情形，乍看上去，分外奇怪。
　　“殿下。”
　　院落之内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在坐着的女子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单膝跪下，低着头轻声禀报。
　　女子举着酒杯送到唇边的手微微一顿，身形却没有动：“怎么？”
　　“禀殿下，事情……未成。”
　　女子眉心一皱，手中的酒杯也被放了下去：“为何？”
　　“我们的人……慢了一步，被抢了先。”
　　被称作殿下的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人？”
　　院落地上半跪着的男子头更低了一些：“一个妖族中人，跟着一个……人族散修。”
　　女子侧过头来，看向身后不远的下属：“妖族人，跟着散修？”
　　“是。尚未查清是妖族那一支，而那人族散修……在一些散修之中算是小有名气，但若放在连同仙门世家在内的众多九州修仙者中，那名声就算不得什么了。更多的，恕属下无能，暂未查清。”
　　女子微微眯起眼睛。
　　来禀的下属仍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起身。
　　毕竟，再如何的阴差阳错，也到底算是他办砸了差事。
　　还是如此重要的差事。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对于他的殿下而言，他们一直在谋划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在这个时候，这么巧地，被人抢了先？”
　　“是属下的疏忽，请殿下责罚。”
　　女子沉默片刻，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他微微抬起头轻声询问：“我们可要动手，那两人……”
　　女子轻抬起右手，止住了下属的话头：
　　“不可妄动。”
　　“是。”
　　“你既说此事是你的疏忽，那便给你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盯住了那边的动静，任何异常都不要放过……你亲自去。”
　　即便身为高层心腹，下属并没有因为这多少有些“大材小用”的吩咐露出任何不满，干脆地应道：“是。”
　　“还有，那两人……不管是那个你还没查出来的妖族，还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散修，去查，我要知道她们的所有背景，身后……还有没有别人的影子。”
　　“是。”
　　“去吧。”
　　“属下告退。”
　　院落之中突然出现，没过多久又消失了的下属离开之后，院内又一次沉静下来。
　　这一次，连斟酒的声响都没了。
　　女子就这样在石桌前静静地坐了许久。
　　只是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她对面的那一只，被斟满却不曾动过半分的酒杯上。
　　就只是这样，沉默地看着。
　　……
　　在第一日“授课”时，凭真本事的震慑过后，令夷这个先前并不被大多数乾华弟子看在眼里的客卿的地位变得不一样起来，连带着跟着令夷而来却显然什么贡献也没有过的葳蕤，日子也好过起来。
　　也不知那些乾华派的弟子私下里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反正在令夷展现出足以镇压大部分弟子的实力，和未来会传授他们的明显能于他们有益的本事之后，乾华上下对于葳蕤这个妖族跟在令夷身边的事情便不显得那么大惊小怪了。
　　虽然至今葳蕤自己走在乾华派里，还是会收获不少好奇的打量的目光。
　　前几日还有些怯怯的，后来……
　　习惯了，也就好了。
　　也是时日还短，跟乾华上下都不熟，也许等再过些时候……
　　葳蕤就能遇到来找她打探消息的乾华弟子了。
　　不只是令夷的本事，大约还会有令夷跟周潋的关系，令夷跟……维清的关系。
　　后一个，尤其令人好奇。
　　毕竟不只乾华上下，算上整个四大仙门的所有弟子，能与维清这人处得来的同辈，竟只有一个周潋。
　　很多人在瞧见令夷有与维清相交的意思之后，不少都在暗中打赌，这份“热情”能持续上多久。
　　葳蕤今日没有出门，就呆在山腰的客卿院落里，坐在窗边双手撑着下巴发呆。
　　周潋两日前就离开乾华了，毕竟是凌岳的弟子，送令夷过来又亲眼瞧见令夷服众后，也该是赶回自己师门去了。尤其是令夷给了他的那册子，还是要尽早带回去才好。凌岳是不能像乾华这样得令夷亲自传授了，但既有了令夷亲笔所书的诀窍法门，他们自己研究也不算是难事。
　　令夷这些时候的“授课”对象还是最初的那十个内门弟子，并没有增加，虽然当初那领头挑事儿的男弟子仍旧是个不太明目张胆了的刺头，可整个过程仍旧算是顺利的。
　　熟悉了几日乾华派之后，授课之外还算清闲的令夷便也开始了走动。
　　比如今日，令夷留了葳蕤，自己去“拜访”维清去了。
　　维清是乾华的核心弟子，住处自然是灵脉分布最佳的几处山峰之一，可比起其他几个符合条件的地方，他所居的清守峰总显得格外冷清。
　　听说……维清的师父乾华二长老不出门的时候，这清守峰还稍显热闹点儿。
　　二长老不在，维清自己是不用小童服侍的，令夷上来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人把守通报。
　　自然，对修仙者而言，这也就是个好看的形式。修为足够高的，只要不是正在修炼闭关，谁能发觉不了自己地盘上有没有人前来拜访呢？
　　令夷刚到峰顶，便瞧见了维清。
　　他站在颇显冷清的院门之外，瞧见她的时候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
　　甚为平淡。
　　“有事？”
　　难得的，两人之中先开口的是维清。
　　令夷笑了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先前在洗剑坪那会儿我便提过，以后想来拜访你，切磋交流。”
　　那正是令夷展现本事震慑那十个初见的内门弟子的那一回，令夷跟维清的上一次见面。距离那一次，也过去了好几天了。
　　“记得。”维清直视着令夷，继续道：“你开始传授速炼之法，至今不足七日。”
　　一切起步，正该是需要格外费心的时候。
　　尤其是那十个人中，于令夷这个散修出身的客卿而言，有那么几个并不是什么易于教化的，即便令夷已经展现出了她的能力和价值，但有些时候，延续不知多少年的那种属于仙门弟子的高高在上的傲慢，不是一次两次的震慑，就能那么容易就能消解的。
　　维清的确很多时候都让人觉得他并不通世事人情，冷漠寡淡，但他其实于那些事并非不懂不知道，而是真真正正地不在意。
　　令夷向来聪慧敏锐，听出了维清话里的意思，微微挑了一下眉，而后轻轻笑道：“的确不足七日，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有些打算，过两日便可提起来了。”
　　令夷说完，维清也只默默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却没有显出任何的好奇，自然也没有开口追问。
　　令夷自己也没有非说不可的想法，左右算来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令夷看了一眼维清身后，他的住处。
　　这是她第一次前来拜访，却其实不算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的住所。
　　在令夷曾窥见过的那些属于维清未来的画面里，就出现过这个山峰，这个院落。
　　正是后来维清曾一度被囚禁的地方。
　　她还记得，这个起初是维清的住所后来成了他囚牢的地方，有一处特别的……
　　不过……
　　令夷很快回过神，看向维清：“如何？今日……可能讨教一二？”
　　维清静静地看了令夷几息，而后转身便往另一边走，令夷自觉地跟上。
　　离维清所住的院落不远，紧靠山峰边缘，正是一处开阔的平台，从这平台上下周边的痕迹看，正是一处练习法术身法的地方。
　　踏上平台的石砖，令夷瞧见维清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取出了一个青玉的阵盘。
　　对令夷的水平算是很清楚的维清打算亲自在这里布阵。
　　免得两人真的动手切磋，动静太大一时不察伤了什么毁了什么，不便收拾。
　　令夷见过这青玉阵盘两次，尤其是后一次，感受尤其深刻。
　　正如她自己的那对长刀劫焰，这阵盘也正是维清的本命灵器。
　　“镇厄……”令夷忍不住低声喃喃：“还真是个……挺合适斩魔扶弱的称呼。”
　　九州的仙门弟子，尤其是四大仙门的弟子，不论对其他人态度如何，至少是真的号称以斩魔扶弱，以济天下为己任的。
　　维清看了令夷一眼，倒并不意外她知道自己本命灵器的名字，不用想也知道……是周潋说出去的。
　　维清的本命灵器，阵盘名为镇厄。
　　镇厄二字，在如今魔物横行的九州大陆之上，还真是个……特别合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