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0、自私

　　“姐姐？”
　　“嗯？”
　　“刚才在洗剑坪上姐姐的那法术……原来那么厉害那么有用的么？”
　　令夷跟维清“聊”完后又等了一会儿，周潋才带着葳蕤回来。
　　葳蕤脸上红扑扑的，显然这段短暂的“参观”之旅过得还挺愉快。
　　之前令夷就有所察觉，周潋对葳蕤的态度很是不错，似乎不只是出于对与令夷这个朋友交好的附带。
　　而几次相处下来，令夷也并不困难地发现……
　　说来，周潋对葳蕤的态度跟令夷自己还很是相似。
　　周潋看葳蕤，也有一种看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的，如同兄长看妹妹一样的喜爱。
　　大约……
　　令夷稍稍走神地瞧了走在自己身边的妖族小姑娘一眼。
　　大约是因为葳蕤生得可爱，性子娇俏，原本就是很容易招人疼的吧。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于是倒挺容易理解周潋。
　　在跟维清和周潋分开，带着葳蕤走在回山腰客卿院落的路上，晃神了一下之后的令夷又将注意力放回葳蕤刚才的问话上：
　　“厉害是没有，远远不及正经的炼器师的成果。至于有用……倒的确是很有用的。”
　　“那……”葳蕤顿了一顿，心头是真的觉得有些疑惑的：“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容易就教给他们呢？”
　　“嗯？”
　　“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情不懂不明白，但是我大概知道的。”葳蕤想了想措辞道：“九州之上，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独门的功法或是术法，有些小门派甚至是散修也是，有什么特别的也都不会外传多半只会教给自己的后代或是弟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敝帚自珍。”
　　令夷轻笑了一下：“我没有开宗立派的雄心，也没有收徒教导的意愿，那么我今日展示出的这点儿小技巧，就要只为我一人所有一人所得，来日待我寿数尽了便彻底没了么？”
　　“……不对么？”葳蕤还是不解：“世上好多人不都珍视自己的独门技法并引以为傲么？天下只有一人会用才叫真正的稀罕不是？扬名九州，名头也好听。”
　　令夷看着葳蕤，摇着头轻笑。
　　葳蕤忍不住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姐姐，我说的不对么？”
　　“其一，就算真有人能凭这种独有的术法闻名九州，只让其为他一人所有，他能活多久呢？百年千年，等他化归天地之后这独有的能耐不也就要销声匿迹了？就算若干年后还有人记得，除了唏嘘还能剩下什么呢？他曾引以为傲的东西，最终在这世间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什么改变都没能带来，有过或没有过，哪里还有差异？”
　　“……那……”
　　“其二，‘独一人所有’还想要‘扬名天下’，我倒不能说必定做不到，只是这其中会有多少困难你可能想到？”
　　“……困难？”葳蕤歪了歪脑袋：“是说想要钻研出别人都想不到做不到的法门，是很难很难的么？”
　　这个道理葳蕤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更加清楚能够以一个没有底蕴的散修之身，自己研究出速炼之法和独具一格的刀法的令夷，是一个有怎样可怕天资和毅力的人。
　　难怪，会是她能够……
　　听了葳蕤的话，令夷又摇了摇头：“不论是什么样的特别法门，只要于修行者有益有用，如何不会引来旁人觊觎呢？尤其是没有足够背景的散修，甚至一些小世家仙门中人，真的能从觊觎者手中保住这一份‘独一无二’么？”
　　“那……大门派的？”
　　“大门大派有足够的势力能阻拦外人的觊觎，可本就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的本门之内呢？不会想让这种法门成为更多门派弟子的傍身之能，进而提升整个门派的实力么？”
　　“那……”
　　“若没有足够俾睨所有人的能力，任何掌握在手的‘独一份’都未必是珍宝反而可能是烫手的山芋。”
　　葳蕤沉默了片刻，好像想明白了一些：“所以……所以姐姐之前从来不在人前露这一手？”
　　令夷笑了笑，没有多解释只当默认。
　　其实她不是没有露过的，毕竟是在打斗交战之中很有用的技巧，她偶尔也是出手过的，只是在有其他修仙者在旁可能看到的时候会格外当心些，注意不要暴露太多不同之处。
　　比如她们第一次遇到周潋的那一次。怒极之下令夷的确是有点儿冲动了，但随手凝鞭挥出之后也很刻意地控制了力道和灵力，不然……当时被打的大丫的生父，作为一个普通人，寻常法器的一鞭都挨不住的。
　　所以那时候敏锐周潋虽隐约觉得有些不同，但到底把握不准，很快也就放下了。
　　毕竟如果随手成器却只不过是凡俗兵器的水平，对修仙者而言既不困难，也没用处，连鸡肋都称不上，不值得注意。
　　速炼之法，正是因为仓促随手而成的东西短暂的有了法器的锋锐，才会被修仙者们看在眼中。
　　“所以姐姐选了来仙门成为客卿，将这些传授出去……也是这样会更安全些？”
　　令夷点头：“算是如今能够做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算是有了庇护，省得担心不知从何处突然就来的算计觊觎，还能将这原来只能藏着掖着的东西，摆在阳光之下。”
　　葳蕤拧着眉头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郑重点头：“原来如此，原来这么……我……我之前还以为……”
　　“以为什么？”
　　葳蕤低下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以为姐姐是为了那个维清才舍了这么有用的法门给乾华派……原来，姐姐早就想过要传授出去，只是正好这次，有了这个契机。”
　　令夷叹了口气：“若真按我所想……再过些年，再等……到时便不会是要以客卿的身份了。”
　　葳蕤微仰起头看向令夷，眼里都是明亮的崇拜：“虽然说了这么多的道理，但是……说起来想起来也许容易，可真要做起来，我知道，不是什么人都会舍得这么大方的，把自己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法门传给不相干的人的。”
　　令夷忍不住又被葳蕤逗笑了：“所以？”
　　“所以还是姐姐厉害！哪里都厉害！想让这些有意义的法门能够传承下去，这是很伟大的想法啊！”
　　葳蕤对令夷的崇拜和信任，从来都是直白热烈，不加任何掩饰的。
　　只是这一次，令夷却没有接受。
　　她摇头，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一些，长出了一口气后，对葳蕤道：
　　“这一回，你说错了。”
　　“啊？”
　　“我没有那么伟大，会去操心修仙者，操心人族甚至整个九州的传承和未来，那些与我无关，他们来日变成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的……我其实并不在意。”
　　葳蕤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张口问了出来：“那……那姐姐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我的痕迹罢了。”令夷没有再低头去看身旁的葳蕤，目光有些飘远，眼底并没有光，却又好像燃起了一簇火：“去证明，我有价值，哪怕千百年后我已经不在了，这世间仍旧能留存着属于我的价值。”
　　证明……那时候，他们都错了。
　　她有价值，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她值得来这个世间走过一遭。
　　“……姐姐？”
　　回过神来，令夷再次低头看向葳蕤，还抬起手温柔地揉了一下她的发顶：“以前便说过了，别把姐姐想得那么好，做这一切，我为的从来不是旁人，不是九州天下，我为的，只是我自己。”
　　“……姐姐……”
　　“姐姐是个自私的人。以前如此，以后，也还会如此，并不高尚，不值得称赞。”
　　……
　　另一边，周潋跟维清并排走着，一路上总忍不住去看维清的表情。
　　虽然周潋的表现一点儿都不隐蔽，但被看的维清却仿若毫无所觉，仍旧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周潋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没有感觉到，而是就算感觉到了，也并不在意。
　　这才是维清的性子。
　　就算是他周潋，相识这么多年，也没能让维清对他的态度比其他人好上多少。
　　所以……
　　周潋叹了口气。
　　他一定是傻了才会在刚刚的某一瞬间，心怀着维清感觉到他的疑惑之后主动开口询问的幻想。
　　想明白之后，放弃了这明显不切实际的想法，周潋便干脆地直接开口问维清：
　　“先前你跟令夷单独聊的时候，有没有问她来乾华当客卿的原因？”
　　“没有。”
　　周潋叹了口气：“你都不好奇的么？”
　　维清难得地有了点儿反应，微侧过头来看向走在自己身侧，自称了他许多年“好友”的周潋：“猜得到。”
　　这三个字从维清嘴里说出来之后，反倒是周潋愣了一下，愣了足有几息才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你——我——我还以为你又会说‘与我无关’呢！”
　　面对真实地感到意外的周潋，维清也没有多废话，回答直截了当：
　　“这次与我有关。”
　　周潋：“……”
　　周潋：“！！！”
　　所以维清即使没有问心里也清楚，令夷选择来乾华是因为他？！
　　周潋瞪大了眼睛，简直觉得自己简直是要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