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02、提前

　　周潋最终也并没有能够离开魔殿驻地。
　　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一口气。
　　被再次捉住之后，周潋得到的倒并不是被丢回地牢的待遇，相反，他被单独带去了一间稍靠外围的房屋，并再次被戴上了锁住修为的法器。
　　他这倒不算是特殊待遇。另外两个也没有能够成功逃出去的长老在被令夷打成重伤之后，也被分开关押，地牢谁都没有再去，都是被转移到了一边并未在这次仙门的攻击捣乱中受损的房屋内。
　　四个跟周潋在一起的长老在被令夷拦住之后，一死三伤，最后竟只有伤得最轻的乾华三长老逃走了。另外三个长老，精于炼器找到了解开法器之法的关键人物凌岳四长老却是除了周潋外伤势最轻的那个，当时只是昏迷了过去，另一个同样解开法器的苍玄四长老却是在仓促间与令夷对掌之时不敌冲击毙命，而另外一个并未来得及解开法器恢复修为跟着逃的崇阳三长老被这两人对掌一击的冲击波及重伤倒地，反倒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奄奄一息，在周潋被人带走的时候，这位崇阳四长老的那口气还是时断时续，不知是否能撑得下去。
　　而这一支来营救他们的仙门弟子，死伤更是惨重，共十二人的小队最后只带上那乾华的三长老一道，逃了三个人，其中，便有宁玥。
　　周潋十分确定趁乱给他塞了纸条的人就是宁玥。不管是塞纸条之前还是之后，宁玥没有哪怕一点儿的异常表现，不管是见到他，见到突然出现的魔尊令夷，亲眼见几位长老重伤甚至身死，她的反应都十分“正常”，惊讶，惊恐，逼真如许。
　　被带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周潋也没有放松警惕，仍将纸条小心地攥在掌心分毫没有敢露，只是心里却到底忍不住感叹。
　　当初在乾华，令夷的眼光要比他准多了。
　　宁玥这番演技之下的心性，早就远远在他之上了。
　　不过……他还以为，宁玥与令夷的联系早就……没想到，原来还在。
　　可宁玥与他们不同，身为仙门弟子，又是费劲心力才终于进入核心弟子范围的人，与仙门可以说利益其实一致，并无仇怨，那她……是为的什么呢？
　　“换仙门权柄。”过了很久，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出现在他面前的瑶妆这么说。
　　周潋觉得恍惚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深想却仍有些模糊。
　　只是瑶妆显然并没有多谈这件事的意思。
　　她从周潋那里接过周潋并没有打开看的，被折成极小的一个方块的宁玥塞过来的纸条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儿惊讶的神情。只是她也并没有当着周潋的面将纸条打开，接过之后直接收好，没有再多提一个字，转而说起了其他。
　　“魔殿要多乱上几日。”瑶妆低声道：“我会让人盯着你这儿，但到底并不好太显眼，难保万全。你自己在这里的时候，务必当心。”
　　周潋点了点头：“你们要清理魔殿中的背叛者么？”
　　瑶妆：“不只，还有异心的……这一次必定清不干净，藏得深的那些这一回之后怕会更谨慎更不容易发现，但……他们能多些收敛，不敢轻举妄动，也算足够了。”
　　周潋先前身在地牢，就算有各种风声被有意传进来以作试探，可所知的消息毕竟不够多也不够确切，对于瑶妆所说的清洗也没有过多猜测，但……
　　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先前身为魔尊的令夷亲自出现在他们这一队人面前，对着那苍玄派的四长老的一掌，就连十几步之外的周潋，都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恶浊之息，感觉到了那令人战栗恐慌的压抑杀意。
　　这是周潋从离开了伏泽山脉深处的营地之后，第一次见到令夷。
　　但却惊得他当时险些忘了正身处险境也正身处戏局。
　　若不是当时周围的魔殿人先喊出了“魔尊”这个称呼，周潋在那时候甚至都觉得自己认不出，那个浑身充盈了恶气死气，下手狠厉的人，是他的好友令夷。
　　周潋不知道那时的令夷是不是为了不影响这戏局，但她出现之后打死苍玄派四长老打死十数个想要合力用符箓还击的仙门弟子之后，的确，一眼也没有看他，便又很快转身离去，飞身没入魔殿的禁地之中。
　　周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瑶妆：“令夷她……被魔气影响了是么？”
　　瑶妆顿了一顿，抿着嘴皱起眉，却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瑶妆也并没有打算瞒着周潋，即便是在这个时候。
　　瑶妆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对着神色凝重的周潋道：“最快明日最晚后日，我们会安排你去见维清。”
　　周潋猛地抬头：“见维清？”
　　瑶妆点头：“把到今晚的这出戏演完。”
　　周潋很快明白了瑶妆的意思，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我明白了。我没有能耐带他逃，站在仙门的立场会支持他抵抗，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也会劝他保重。”
　　瑶妆：“还有。”
　　周潋：“还有？”
　　瑶妆眼光动了一动，呼出一口气：“今晚你亲眼所见的事，你也该告诉他的。”
　　周潋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
　　瑶妆继续道：“仙门的死伤惨烈，不管是先前争夺这天门山脉核心处的一战还是今晚，他都没有看到，你可以……都与他说起的。”
　　周潋皱眉：“……我明白你们是想让还看着这一切，别有用心的人，误会维清和我的立场，最好他们能主动试图与我们接触，里应外合也好像今晚一样试图营救也好，尤其是维清……的确很有可能钓出很有用的人来，而这样至少也能在短期内保证仙门一方的势力不会伤维清。道理我明白，可有一些，是不是没有必要……”
　　瑶妆看着周潋：“你担心什么？”
　　周潋沉默了一下，抬手搓了搓脸：“维清他……令夷现在……”
　　瑶妆：“他们见面的机会比你多些。”
　　周潋顿了顿：“……在维清面前，令夷也是这样……也是……”
　　瑶妆想了想：“她没在他面前杀过人。”
　　就算当时的那个秦家人，也并不是令夷而是瑶妆派过去作了伪装的妖族中人动的手，令夷当时赶过去，只是为了善后。
　　作出了一副人是她杀的模样。
　　虽然瑶妆觉得……只有在石殿中伺候的那些人信了并且怕了，而维清没信。
　　瑶妆也说不好，继那日跟仙门数个长老大战之后，令夷再次开此杀戒，有没有这一层的关系……
　　思来想去，瑶妆觉得，让维清知道，也许也是好事。
　　她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但她并不想……走到那一步，也不能走到那一步。在献祭时机到来之前，令夷……不能真的出事。
　　周潋：“那……”
　　“所以才更要让维清知道。”瑶妆顿了顿：“我是觉得令夷也并不介意让维清知道。”
　　周潋摇头：“我不太明白……我先前以为，你们不知为什么定要留住维清，也是要稳住维清的，可现在，这些……”
　　“只能忧心，只能干着急？”瑶妆勾了一下嘴角：“着急一下才好……也许只有他还有办法了。”
　　周潋：“什么？”
　　“保令夷的神智。”瑶妆平静地道：“身为人的神智。”
　　周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已经严重到……”
　　瑶妆：“……你今晚亲眼看到了。”
　　而且……
　　瑶妆很清楚，今晚之后，令夷已又一次带上维清去吸纳魔气提升魔力的修为去了。
　　她体内的魔力越多越纯，时间越长，对她的影响就越大，不只是身体上的，也有心神之上的。
　　在来找周潋之前，瑶妆其实已经见过令夷了。
　　见过又一次吸纳魔气之后的令夷。
　　第一次，瑶妆这个亲眼看着令夷一路走过来，亲眼见证了她的每一点变化的人，第一次在靠近她的时候感觉到了令汗毛都竖起的恶意，那感觉太过清晰，哪怕只有一瞬，很快又被令夷将异样给压了回去，可瑶妆还是清楚得认识到了不同。
　　不只是瑶妆，令夷本人感触更深，但她似乎并没有瑶妆那样的担心。
　　这倒并不完全是出于她对自己心智坚定程度的自信，也不是出于她对吸纳魔气修炼魔力进度的把握，而是出于……
　　她对时间的计算。
　　今晚仙门来袭的地动是四大仙门在外利用先前并未被瑶妆他们找到的传送阵，利用仅存的两个封魔鼎向传送阵直通的地脉灌注浊息引起的。从地脉的其他位置灌入分离出的浊息与从天门山脉的核心祭坛之处不同，浊息难以完全被封入地脉会有大量浊息直接逸散反噬回去，伤及在场的甚至附近方圆几里之内的修仙者，同时也会造成地脉的震动。在过去，天门山脉核心祭坛在仙门手中的时候，有这更好更稳定也更安全的选择，仙门自然不会冒险。但今日……
　　他们正式故意借此，造成地脉汇聚的核心处的动荡。
　　当时第一时间赶往禁地之内查探的令夷，得到的猜到的，不只有这些。
　　还有一个，对她们而言最为关键的信息：
　　“得益于他们的胡来，地脉不稳生机混乱，时机似乎又可以提前些了。”令夷对瑶妆说道：“半年之内，你要加快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