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9、约定

　　令夷对维清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他眼睛的颜色跟其他人都不一样，颜色清浅剔透，是很干净的蓝绿色，如同晴空下的清澈湖水。
　　能容万物一般。
　　只是此时此刻，令夷其实是在回想他眼睛的颜色。
　　虽然她表现得十分寻常，眼光仿若当真随着动作四处流转，是真的在用眼睛来看来观察一般……但是她自己是最清楚的。
　　距离那一次对维清未来的窥探，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她仍不曾完全复明。
　　这一次她的眼睛好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慢些，直到现在也只不过只在一片黑暗之中朦胧地能够感觉到一些微光，连模糊视物都尚且差得远，更不必说清晰地看到色彩了。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她其实一直在靠自己的神识“视物”。
　　除了夜间休息平时一刻不停地外放神识，是一件极为耗费精力的事情，即便是令夷如今已经算得上高的修为境界也仍旧有些吃不消。而且神识虽然强大可观物于微，强悍些的还能勘破迷障幻境，按理说比寻常人的肉眼要“强大”许多，可它终究不是自然而生的视力所属，总有不能及的地方。
　　就比如色彩。
　　神识视物只是观其形其质，却不能辨其色其调。
　　总是有些缺憾的。
　　比如此刻的令夷。
　　虽然看着是面朝着远方高处，正看过来的维清，但其实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她只是因为时刻外放着敏锐的神识，才第一时间在这一场本事的较量之前察觉到了维清和周潋过来的动静。
　　因而此时，与维清“对视”的令夷除了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瞧见这双特别的眼睛之外，也忍不住想起了先前她窥到过的维清的未来。
　　就有那么一个画面。
　　维清澄澈干净的眼底染上了浑噩的黑色魔气，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那片动人的湖水吞噬殆尽。
　　也吞噬掉了维清这个人。
　　只是想到了这个画面，令夷难免有那么点儿异样的触动和感慨。
　　而远远的高台上。
　　是真真正正能清楚地亲眼看到令夷神色的维清，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神色微微变了一下。
　　前后两次碰到，哪怕是仙门之中维清都难得遇到能与自己匹敌甚至配合默契的人，因而在遇到令夷，尤其是第二次两人合力杀死了三只沾染魔气的妖兽之后，他对令夷这个散修便留下了不算少的印象。
　　如果用周潋的话说，这绝对是一大稀奇之事。
　　但是此时，难得上心一些的维清总觉得令夷看过来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可若要深究……
　　底下洗剑坪内外的乾华弟子都散开走远，想来今日所见也要回去好生消化一番。
　　周潋就站在维清身边，瞧着令夷和维清两人视线相触之后维清的眉头极细微地颤了一下，心中大为惊奇之下，也果断决定——
　　“走走走，来都来了！”周潋一把攥住身边维清的手臂，完全不顾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满脸堆笑：“咱们去打个招呼！”
　　然后……
　　然后令夷就有那么两分惊讶地真的看到周潋把维清给扯过来了。
　　这时候已经凑到令夷身边的葳蕤，忍不住多看了正拉着维清走过来的周潋两眼，拉了拉令夷的袖子：“姐姐，他俩……还真是朋友啊？”
　　令夷顿了一顿，倒是没有说什么。
　　葳蕤也就随口感叹一句，倒也不是非要得到回应。
　　有之前小镇里拼命发传讯对面就是不接的事情在前，拍着胸脯保证之后却没能让她们联系上维清这事儿在后，葳蕤一度很是怀疑周潋自称维清朋友的这个身份。
　　而现在看拉着维清过来的周潋……
　　倒也不是说就全无怀疑了，因为维清的反应还真是有点儿太平淡了真不像是在意的样子……
　　距离虽远，但大家都不是寻常人，周潋拉了维清过来的速度也很快。
　　到了令夷面前就松开了维清的手臂，冲着令夷一抱拳：“厉害！霸气！”
　　周潋没有从客气的寒暄开始，令夷也自然没有矫情：
　　“那我保持。”
　　“哈哈哈哈！”周潋笑出了声：“好样的！”
　　说完，周潋转头去看身边被他拉过来的维清。
　　在令夷和周潋明显活泛一些的氛围之中，维清与之前令夷遇到时候的样子态度，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若非要说有变化的话……
　　大约是看令夷的神情之中略略带上了一丝的好奇探究。
　　但也真的只是一丝而已。
　　至少葳蕤就完全没有察觉到，跟他最熟的周潋也只是若有所感不敢确认，倒是正面这种几近于无的情绪的令夷察觉到了。
　　令夷朝维清拱手，真诚地笑道：“又见面了，维清道友。”
　　“嗨！”周潋摆了摆手：“还称道友太见外了。”
　　令夷抿了一下嘴看向维清。
　　维清的目光定在令夷的脸上，眉心微微蹙起一点：“乾华并不是能给你最多的地方。”
　　令夷挑了一下眉头而后轻笑：“我知道。”
　　维清没再说话。
　　周潋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好友是个寡言的，略有那么两分担忧地朝令夷看过去，却见令夷并无异色，显然不仅不介意这个，还很清楚地明白了维清极短的话中的意思。
　　周潋突然觉得颇为欣慰。
　　左看看令夷，右看看维清，竟突然有点儿热泪盈眶的欲望。
　　沉默了一下，维清没再开口，倒是令夷先忍不住笑问道：“我原以为你会再问问那我为什么来乾华的。”
　　维清看着令夷：“我不关心。”
　　周潋：“……”
　　周潋差点儿没忍住抬手扶额。
　　连令夷身后的葳蕤都瞪起了眼睛。
　　反而是令夷仍旧毫不介意：“也是，我该想到的。”
　　“……那个……”周潋咽了咽口水，看向令夷身后噘嘴的葳蕤：“乾华道统数万载延续至今，门派之中山门之内可有许多盛景故地，小丫头想不想去看看啊？”
　　“……啊？”
　　“乾华派，维清都没有我熟，我可以带路。”
　　“……”
　　“后山有片果林，那附近外门大厨房的黄师傅手艺极好。”
　　葳蕤听周潋“引诱”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令夷，见她的姐姐对她温和一笑，心里也是真的有点儿好奇，于是……
　　于是葳蕤就被周潋带去“参观”了。
　　洗剑坪这边，只剩下了令夷和维清。
　　先前就围观过令夷“授课”的乾华弟子虽已散了但仍有些不曾走远，后来见周潋和维清过来也有点儿好奇，尤其是在周潋拉着那个妖族小姑娘离开后，剩下维清和令夷的时候……
　　这好奇就更重了！
　　维清是乾华派天赋第一的年轻弟子，乾华掌门和大长老都不收徒，身为二长老唯一弟子的维清就是整个乾华派的大师兄，加上他本人修为扎实品阶很高，即便对上包括乾华在内的几大仙门的长老也有一战之力，甚至有获胜的可能，与苍玄的陈寅崇阳的田光珉和凌岳的周潋并称仙门的四大天骄，本该是很有威严的角色。
　　但是……
　　要乾华派的人说的话，维清从来不是一个像“师兄”的人。
　　他的性子极为冷淡，仿佛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既不与人交好也不与人交恶，却也因此被隔出了众人的圈子之外。可维清连这都并不在意。
　　乾华上下，弟子们偶尔闲聊还会说起，这么多年来竟从未见过维清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现。
　　还有人会说，他竟有些不像是个“人”了。
　　这么多年来唯一跟维清交好，或者说自以为跟维清交好的，就只有一个凌岳派的周潋。周潋跟维清截然不同，性子很是温和，熟了之后完全没有架子，虽被很多仙门弟子诟病修行懒怠空废天赋，但也着实是四人之中最好相处的那个，比崇阳派那个温和近人的田光珉还要好相处些。
　　周潋为什么“一头热”地与几乎不像个人没有情绪的维清交好……这件事在乾华和凌岳两派的弟子之中，都算是个不解之谜。
　　但不管怎么说，周潋这个人在维清这里还是有些特别的。
　　所以当众人瞧见周潋拉着维清来跟他们的新客卿打招呼的时候，并不怎么意外。
　　但是等周潋拉了那妖族小姑娘离开后，维清还在那里跟那新客卿又说了两句话……
　　这就很值得人惊讶好奇一下了！
　　只是维清虽然从未有过生气发火的时候，做事也最是公允，但乾华派的大多数弟子到底还是有些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的。
　　所以虽然还是忍不住想围观，却不敢像之前围观令夷授课时那样明目张胆。
　　而这边……
　　维清和令夷的“对话”，其实并不算是热络。
　　“也没什么。”令夷轻笑道：“我已是乾华客卿，时日还长，日后，请多指教。”
　　维清微微摇了摇头：“你不需要我的指教。”
　　虽然相处不多但令夷也算摸清了维清的性子，知道他是真的就事论事并没有疏远她的意思，自然，也没有亲近的意思就是了。
　　“那就切磋吧。”令夷笑道：“天门山脉那回就算了，东海海滨那次，我自觉颇有收获。”
　　维清这次没有再反对，轻点了一下头。
　　事实上，他也在那次之后略有所得。
　　就这样，令夷和维清达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
　　此时的维清没有什么想法，倒是令夷略松了一口气。
　　想切磋是真，但更重要的是……
　　她需要更多机会接触维清和他身边的人和事，去弄清那个“未来”的真相。